孟晗上到三樓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樓道上好些女生不睡覺在八卦地竊竊私語，有人見她來，拉著她手就說：“你進去勸勸甄明珠啊，給學長一點麵子嘛……”

  簡直太可憐了！

  先前那個外校的男生在那喊，她都跑下去。眼下程學長在那喊多久了，她完全無動於衷。她這要不下去，程學長的麵子往哪擱呀，以後還要不要抬起頭做人了。

  “對啊，不是說他們好過嗎？別做的這麽絕。”

  “就是，太無情了吧。”

  “勸勸她勸勸她。”

  “……”

  一道道聲音湧入耳中，孟晗頭皮發麻地連連點頭，等敲了門再進宿舍，連忙將門給關上了。

  宿舍裏很安靜。

  甄明珠已經躺在床上睡覺了。

  董西琴和林清坐在下麵，麵麵相覷，一臉無奈。

  “甄甄——”

  孟晗試探地喚了一聲。

  甄明珠麵朝牆壁躺著，聲音也有點啞，“我不想下去。如果你要勸這個，不用說了。”

  孟晗：“……”

  滿肚子話就那麽梗住，她在心裏默默地歎了一口氣，突然又聽到下麵那道喊聲的內容變成了：“甄明珠，我從今天開始追你了——”

  “噗！”

  林清沒忍住，短促地笑了一下。

  她們聽甄明珠說起過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自然也曉得這一句愛情開場白，忍不住就想感慨：風水輪流轉這話，實在言之有理。

  “甄明珠，我，程硯寧，從今天開始追你——”

  又是一道喊聲，還是透過喇叭傳來的。

  當然是因為薛飛。

  就程硯寧那個喊法，整片宿舍樓都給他驚動了，等大家再曉得是他在那兒發瘋，哪個還睡得著，其他宿舍好些人都踩著拖鞋跑出來圍觀這京大難得一見的轟動場麵了。

  薛飛是光著膀子踩著人字拖下來的，跑到半路上靈機一動，折到學生會活動室，拿了個喇叭過來。

  難得這人開竅了大晚上撒瘋告白，那小學妹要不下來，他鐵定不能走啊，一走這以後還怎麽在學校裏混？

  別人看見他那不得指指點點給笑死了？

  怎麽說？

  哦，告白被拒的程大校草？

  追前女友慘遭拒絕的程大校草？

  他想的很美好，還很容易，隻要這套路對了，那小學妹肯定分分鍾痛哭流涕地跑下來，投入程硯寧的懷抱。可事實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宿舍樓下人潮攢動，甄明珠那邊，毫無反應。

  她們那個宿舍四個人，就跟都不在一樣。

  “熄燈了！”

  邊上，突然傳來幾句喊叫。

  薛飛再一看，三樓一直被眾人盯著的那個宿舍，自主熄燈了。

  這一下，人群死一般地安靜了下來。

  無數同情唏噓的目光落在了程硯寧身上。他的目光卻緊緊地盯著那一處。喉結滾動，胸口起伏。握著喇叭的那隻手，青筋暴跳。

  “甄——明——珠！我——愛——你！”

  他猛地扔了喇叭，聲嘶力竭又繼續。

  薛飛：“……”

  所有僥幸全部消失，他仰頭看著熄了燈的那個宿舍，心頭湧起一片無措的茫然。

  這樣都不行？

  完了。

  就和他在醫院那天感受到的情緒一樣，絕望又無奈。

  “好了好了都散了！”

  遠遠地，突然傳來一道催促的男聲。

  薛飛扭頭一看，媽呀，他們院輔導員來了。

  先前女生樓的宿管阿姨出來過，可外麵這場麵她一個人實在hold不住，眼看著要熄燈了又著急，正發愁呢，可算等來一個救星。

  建築學院的輔導員是個三十多歲的男老師，戴一副近視眼鏡，大晚上過來，他也穿著大短褲和人字拖，就上麵隨便套了件短袖文化衫，走到程硯寧跟前的時候一臉無奈道：“行了啊，大丈夫何患無妻……”

  “噗——”

  人群裏響起潮水一般的噴笑聲。

  這一晚，也就這一會兒，樓下的氣氛才略微緩和。程硯寧卻沒笑，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卻沒說話。

  “你不睡覺大家還要睡覺呢。你看你這整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校園動亂呢。什麽事白天說不行？明天又不是世界末日，幹啥都來得及。”

  話落，輔導員抬手拍拍他胳膊。

  “對對對，別氣餒啊，明天繼續。”

  “一次不行來兩次。”

  “學長加油。”

  耳邊，有學生嘰嘰喳喳地開始給他打氣。

  輔導員看向薛飛，目光在他手裏拿著的喇叭上多停留了一秒，不滿道：“也不知道勸著點，淨跟著瞎胡鬧。”

  爾後，停頓一秒，又道：“把人弄回去。”

  薛飛“喔”了一聲，什麽脾氣也沒有了，趕緊就去拉人，“走了走了，明天再說吧。”

  夜色已深，已經臨近十二點了。

  程硯寧被薛飛拉走，樓下圍著的人潮也終於散開。

  “甄明珠真的牛逼了。”

  “對啊，程學長都那樣喊她了，還不下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是一物降一物。”

  “她這也太傲了。”

  “傲怎麽了，人家有傲的資本呀。誰規定有人告白人家就得接受了，我覺得她就很好。”

  說這話的是個挺帥的男生。

  周圍一眾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無語凝噎。

  看臉的世界，沒法活了！

  *

  男生宿舍。

  薛飛哀聲歎氣地放下喇叭，勸程硯寧，“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小學妹肯定還是喜歡你的，就你上次做的那個事吧，把人傷狠了。別說她，我這會想起來心裏還堵得慌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你這都打定主意追人了，那追回她就早晚的事情。”

  “我等不了。”

  “啥？”

  程硯寧抬眸看向他，歎氣說：“你們睡覺吧。”

  話落，他拉開抽屜拿了一包煙，抬步就往外麵走。

  已經快熄燈了！

  薛飛連忙追上去，“你幹嘛！”

  “抽根煙。”

  程硯寧往樓道口走，頭也不回地說。

  薛飛以為他要過去抽煙，想了想也就沒追了。

  可事實上，程硯寧就那麽拿著煙，又一次下了樓，神不守舍地走到了操場看台上麵去。

  他是等不了了……

  特想抱緊她，想念銷魂蝕骨，渾身都疼，腦袋也疼，總歸因為渴望無法被滿足，身上哪哪都是不對的。

  可甄明珠不下來，他總不能衝進去把人拖出來。

  從來沒有這麽束手無策的時候，從來沒有。原來愛而不得這麽痛苦，追個人這麽麻煩，她當初怎麽就堅持下來了……

  一根又一根煙在指間燃盡，他覺得胳膊癢癢的。

  操場上蚊子多，咬了他不少包。

  程硯寧站起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覺得煩躁得要死。不僅煩躁，還很暴躁。他下台階在操場上跑了幾圈，癱在草坪上，看星星。

  天上隻有幾顆星子而已……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兩點半。

  不知為何，思緒突然停住了。

  *

  宿舍裏。

  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

  甄明珠沒睡著，臉上的淚水不曉得何時幹涸了，她睜大雙眼看著雪白的牆壁，腦海裏都是那人的臉。

  冷漠的、微笑的、柔和的、沉悶的……

  以及，爬滿情欲的。

  真的要這麽放棄嗎？

  似乎每一次，她做了很久很久的思想建設，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出現動搖。

  剛才，程硯寧離開之後，餘明安發短信問她：“為什麽？”

  她回了四個字：“我有點怕。”

  何止是有點怕，而是很怕。害怕和他重新開始，害怕他在以後任何時候因為任何事，做出偏執舉動。

  可宿舍裏其他三個人都無奈地睡了，她再回想以前的點點滴滴，又覺得他其實也沒有那麽不能原諒。他那麽做事，是因為愛她呀。無論是想要趙嫣然主動解釋退出，還是想要她心軟去照顧關心他，出發點都是因為愛她。

  為了她，不惜傷害自己，將她看得比生命健康安全都重要。

  這樣愛著她的他，怎麽就不能被原諒了？

  隻要他們以後好好的，他肯定不會再隨意地做出這種舉動了吧。她也不是以前的那個甄明珠了。家庭突生變故，毫無能力去應付迎麵而來的一切。因為看重他，所以什麽都不敢說。

  她也有問題的。現在她不是以前那個她了，她有能力負擔自己的生活，也能負責自己的生活，不會再入絕境。

  甄明珠就這麽胡思亂想，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她意外地拿出來一看，進來一條微信：“天上星星很少。”

  程硯寧發的。

  下意識地，她看了眼時間。

  淩晨三點了。

  很快，又進了第二條微信：“我們不要回到過去了。我也不會帶你回到過去。一起迎接未來好不好，我好好愛你。”

  第三條：“我等你，永遠。”

  第四條：“我知道這次是我錯了。誰這一輩子還不犯錯呢。原諒我好不好？這幾十天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第五條：“我和趙嫣然什麽事都沒有，和其他任何一個女生都什麽事都沒有。我這輩子隻有你。”

  第六條：“是你先招惹我的，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我了？我不同意。”

  第七條：“那一次喝醉了想做，是因為看見你和秦遠在校門口擁抱了。我聽過你在夢裏叫他的名字，以為你一直想著他。小猴子我太嫉妒了，嫉妒他嫉妒得發瘋。”

  第八條：“以後都不喝酒了好不好？這輩子不喝酒了。”

  第九條：“那麽叫你你都不肯出來，你想讓我怎麽辦？想你想的要死，睡不著，渾身都疼。”

  第十條：“你今天穿得那條裙子好漂亮，想扒光。”

  “程硯寧”撤回了一條消息。

  甄明珠：“……”

  不曉得為何，她猛地將臉頰埋在枕頭裏，隻覺得臉蛋燒得厲害。

  這人好像真的瘋了。

  撤回了一條消息後，手機裏幾分鍾沒動靜，之後，卷土重來。

  第十一條：“你今天穿的那條裙子好漂亮。”

  第十二條：“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好不好？”

  第十三條：“相信我，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

  第十四條：“真的不想理我了嗎？”

  第十五條：“小猴子。”

  ……

  整整一個多小時，手機險些爆炸。

  甄明珠從來不知道，這人能有這麽磨人的一麵，廢話也這麽多，一句接一句，讓她又氣又笑。

  罷了，大不了一輩子互相折磨……

  這個念頭突然閃過的時候，她怎麽都躺不下去了。感覺起來，程硯寧似乎在操場。

  這種直覺很強烈，逼得她握著發燙的手機，輕手輕腳地下床了。

  宿舍裏其他三個人都睡得挺熟，她小心翼翼地換上短袖和短褲，拿了鑰匙和鎖，準備出門。也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折了回來，將今天剛卸下來準備洗的蚊帳卷成一團拿在了手中。

  深吸一口氣，她拿著鎖從外麵鎖了門，抬步往樓道口走。

  宿舍裏三個人都有鑰匙，明天起來發現門鎖著，隨便打電話叫隔壁宿舍誰過來，鑰匙從門縫裏扔出去就能開門。

  想了想，她便放心了，抬步到了樓道最盡頭。

  三樓似乎有點高？

  每一層樓盡頭都有一個露天小陽台，外麵也沒有防護網，隻要綁個東西在陽台門把手上，便能順著牆角溜下去，這便是她突然想到的去找人的辦法。不過，三樓的確挺高的，一樓的陽台門一般會上鎖。她探頭往下看了看，最終下了一層，將蚊帳綁在了二樓陽台的門把手上。

  往下滑的過程中出現了小意外，她的腿蹭在外牆麵上，給擦傷了一片兒。

  不過，她還是很順利地跳落在地，同時齜牙咧嘴，有些迷茫地看著蕩在空中的蚊帳，懵了。

  下來是下來了，蚊帳怎麽辦？

  似乎也沒辦法了。

  甄明珠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一會兒，半晌，感覺這蚊帳自己實在沒法子解決，索性徹底拋諸腦後，往操場上去。

  九月的半夜，空氣裏有了風，絲絲涼爽。

  她遠遠地，看到了那道人影。

  程硯寧坐在塑膠跑道邊的草坪上，垮著肩膀，還在發微信，她手機一震一震的……

  甄明珠舒口氣，慢慢地，輕手輕腳地靠近了他。

  程硯寧平時是個挺警覺的人，可深更半夜的，他沉浸在忘我狀態中，壓根沒感覺到身後有人，柔軟的身軀便整個地壓在了他的背上。

  甄明珠俯身摟緊了他的脖子，低聲道：“別發了，我手機要炸了。”

  多麽美妙的一刻啊……

  程硯寧很確定，他的一生裏，還沒有過這般美妙的時刻。

  柔軟的身子從後麵突然抱住他。女孩子細長的胳膊繞上他脖頸，軟嫩的臉蛋貼上他微涼的臉頰。她身上帶著一股子清新香味，說話的聲音有些無奈，卻那樣溫柔，那般甜美。

  有那麽一瞬，他身子僵硬，手機掉落，不敢回頭。

  “傻啦？”

  臉湊過來，鼻尖碰上他鼻尖，甄明珠問。

  程硯寧側個身，將她從自己背上扯下來，緊緊地抱在了懷裏。甄明珠一個輕呼，躺倒在他腿上。

  四目相對，眼神確認，是彼此無疑。

  他傾身彎腰，抱住她，緊緊的。

  甄明珠愣了一瞬，心軟得一塌糊塗，她也伸手抱住他的腰，腦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笑著問：“你說你是不是傻？”

  “是。”

  特別乖的聲音。

  甄明珠無奈地哼一聲，又道：“半夜三更不睡覺，身體都好了？”

  “沒有，疼得厲害。”

  “哪兒呀？”

  “這兒——”

  他拉起她一隻手，碰碰自己額頭。

  “還有這兒。”

  再碰碰心口。

  爾後，握緊她指尖，低聲說：“渾身都疼，真的。尤其是心口特別疼，快死了……唔……”

  女孩仰起臉，封住了他的唇。

  程硯寧安靜了。

  操場也安靜了。

  整片天地都徹底安靜了下來。

  甄明珠還是那個躺在他腿上的姿勢，被他摟著。她的胳膊掛在他脖子上，腰身往上湊，主動地獻上自己甜美可人的雙唇。程硯寧閉著眼睛親她，掃完牙關，又吮吸舌尖，深切地感受著她的存在和嬌軟。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兩個人總算依依不舍地分開。

  額頭鼻尖相抵，久久對視，須臾，又吻到了一起。這一次比較激烈，難舍難分，所有的情緒都噴湧而出。吻著吻著，程硯寧雙腿伸直，他一手攬著她後腦勺，將她放在草坪上，半個身子壓了上去。

  “程程……”

  甄明珠頭暈目眩，心跳加快，小聲喚他。

  太激動了。

  她也不曉得為何，這個意料之中的吻，如此地讓人激動。

  程硯寧的薄唇還停在她唇角，他輕輕地親，又啃她下巴，聲音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含含糊糊的，嘶啞又性感。

  甄明珠摸著他的臉，心神激蕩，又將他推倒。

  他實在太配合了，乖得過分。她不過輕輕一推，他便平躺在草坪上，一隻手還攬在她後腰處，摸進衣擺，輕輕地捏。

  她便趴過去，一手橫壓在他胸膛上，咬他鼻子。

  猝不及防，程硯寧悶哼一聲，定定地看她一眼，突然又凶狠地吻住了她。

  他發起狠來總是那樣的，好像體內有無數洶湧情緒需要發泄。甄明珠其實也是。兩個人彼此摟著腰，在草坪上你壓我我壓你，直到吻得無法呼吸，兩個人都氣喘籲籲地停下。

  “我硬了。”

  程硯寧突然說，很不要臉的樣子。

  甄明珠看著懶散地擺躺在草坪上形象全無的無賴，心裏卻隻覺得甜，看他哪哪都又乖又可愛。

  臉頰湊近，她蹭蹭他的臉，“那你求我，我幫你弄。”

  程硯寧：“……”

  天上有月光，皎潔明亮。甄明珠便發現，他一張臉都變得通紅。他看著她，好半晌，猛地抬手狠狠地揉了一下她頭發。

  “不曉得矜持一些？”

  他說。

  甄明珠躺進他臂彎裏，摟住他腰，唇畔溢出一聲歎息，“我說真的啊，你不要就算了，反正又不是沒弄過。”

  “你要在這？”

  “天為被地為席，多好？”

  “……”

  一秒鍾的安靜，兩個人同時噴笑出聲，側個身，又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明珠。”

  “嗯？”

  “我愛你。”

  “我知道。”

  程硯寧靜了一下，幽幽地問：“難道不該說我也愛你？”

  “不管我說不說，你都知道的。”

  她突然更緊地抱住他腰，幾乎用了全身力道一般，將自己的臉頰抵在他胸口，聲音溫柔又惆悵，“不該耽擱那麽久的。以後不要分開了好不好？相互折磨就相互折磨吧，不管怎麽過，反正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我沒想和你相互折磨。”

  “那你就會折磨我。”

  “以後好好疼愛你。”

  話說到這，他又拿手捏住她的下巴，嘴唇蓋住她唇，又一次去親。

  感覺親不夠，一離開就想她的唇。

  最後，兩個人的嘴唇都給親麻了，又一次戀戀不舍地分開。

  程硯寧深呼吸一下，攬著甄明珠坐起身，耳鬢廝磨，嗓音啞啞地問：“困不困？”

  甄明珠搖搖頭，問他：“你困了？”

  “去外麵住吧，好歹睡一會兒。”

  “想做壞事啊？”

  甄明珠笑起來，抬眼去瞅他。

  多難得啊，她眼眸裏有靈動而狡黠的光，神情卻是那般溫柔縱容，他看著她，寧願立時三刻就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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