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西琴遲疑了一下，接了電話。

  “董西琴嗎？”

  清冽而沉穩的男生語調，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是我。”

  定定神，董西琴連忙說。

  “我是程硯寧，在你們宿舍樓下，你下來一趟。”

  手機裏他的聲音傳來，四平八穩，冷靜淺淡，卻讓董西琴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連忙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應道：“哦，我知道了。”

  話落，那邊傳來嘟嘟的忙音。

  董西琴裝了手機，急匆匆地下到一樓的時候，心情都沒辦法平複。

  程硯寧找她？

  他竟然還知道她的名字？

  她懷著這種受寵若驚的心情走出宿舍樓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站在牆邊陰影處的程硯寧。

  夜裏冷，他牛仔褲上麵穿了件黑色套頭衛衣，裏麵白襯衫筆挺的領子從衛衣領口翻了出來，營造出一種既規整又休閑隨和的感覺，不像平時那個高高在上臉色冷峻的學生會主席，更像個鄰家哥哥。

  董西琴深吸一口氣，一路小跑過去，喚：“學長。”

  程硯寧嗯了一聲，“她怎麽樣了？”

  她？

  董西琴看著他，突然就那麽愣住了。

  程硯寧對上她有些呆愣的樣子，薄唇一掀，提醒，“甄明珠。”

  他找她是因為甄明珠。

  他知道她名字也是因為她是甄明珠的舍友。

  這樣兩個念頭閃過腦海的時候，董西琴突然想到，他昨晚之所以破例讓秘書部全部跟去巡查紀律，不是因為需要秘書部做什麽事，而是需要她這麽一個人，將現場沈芊芊的淒慘狀況形容給甄明珠聽。

  他大動幹戈地多出動了一個部門，隻是想要借著她的口，逗甄明珠開心。

  董西琴也不曉得自己為何在一瞬間亂想到這些，可就在他提起“甄明珠”三個字的時候，她一直以來的猜測被落實，她的心，也突然變得亂糟糟了。

  程硯寧看著她神情複雜的臉，不確定地問：“還沒回宿舍？”

  “回了。”

  收回思緒，董西琴流露出一個柔和的笑意，告訴他，“就喝醉了，我和舍友剛給擦洗了一下臉，準備等會她緩過來的時候再讓她上床休息。”

  她講的具體，程硯寧聽完點了點頭，將手裏拎著的一個東西遞給她。

  董西琴下意識接過，覺得沉甸甸的。

  “是一瓶蜂蜜。”

  程硯寧淡淡地說完，叮嚀道：“用溫開水衝，衝完了讓她多喝點。這種天氣夜裏受涼了容易感冒，她睡覺不安分，方便的話找兩個枕頭放在被子兩邊擋一下。”

  董西琴：“……”

  有那麽幾秒鍾，她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睡覺不安分？

  甄明珠今年才十八歲吧？

  這念頭湧上來的時候，她瞬間推翻了自己先前所有的推測，有些忍不住地問：“學長你是甄甄的親戚嗎？”

  這問題也是很絕了。

  程硯寧用一種微微意外的目光盯了她一眼，這才想到，剛才自己說話的時候，順口提了“她睡覺不安分”這樣的話。他靜默了一瞬，直白道：“不是。”

  簡短的兩個字，著實讓董西琴驚了一下。

  不是親戚，卻曉得如此私密的事情，他們倆先前……

  她沒辦法再想下去，隻得微微攥緊了握著紙袋的那隻手，哦了一聲。

  程硯寧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他突然意識到的事情是：甄明珠並未將他們倆交往過的事，透露給自己的舍友。先前的孟晗不知道，眼下的董西琴也不知道。

  曾經談戀愛鬧得滿校風雨的小女生，成了隱忍克製的大姑娘。

  這個認知讓他走神了好一會兒，勉強收回思緒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地問：“她今天有沒有什麽事？”

  這問題，應該是想知道她為什麽喝醉？

  董西琴自己分析了一下，抿唇告訴他：“先前一個學姐給她介紹了兼職，她這兩天做的還比較好，所以晚上就請那個學姐吃火鍋了。可能一時開心喝多了。”

  做兼職？

  請吃飯？

  開心醉酒？

  程硯寧消化著這三個信息，心裏竟然有點不是個滋味。

  他不說話了，董西琴也也不曉得說什麽。

  程硯寧回過神來才看見她還在跟前站著，便隨意地開口說：“我再沒別的什麽事，麻煩你了，上去吧。”

  “不客氣。”

  “等等。”

  “嗯？”

  董西琴一愣，扭頭看了過去。

  程硯寧垂眸，目光落在她拎著的紙袋上，“這個就不用特地告訴她了。”

  “……哦。”

  董西琴有些遲鈍了應了一聲，目送他走遠了。

  特地過來送東西，送了東西又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倆先前同居過，現在見麵了卻是一副對麵不識的樣子，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能到眼下這一步？

  董西琴帶著一肚子疑問回宿舍的時候，孟晗還站在甄明珠邊上，見她進來頓時鬆口氣，說：“我覺得她睡在下麵得感冒吧，正想著要打電話找你呢。”

  董西琴朝她笑笑，“那我給衝點蜂蜜水，你把她叫起來吧。”

  “恩恩。”

  孟晗應了一聲，俯身去叫甄明珠。

  哪曾想，甄明珠還沒清醒呢，她又覺得肚子疼，扭頭朝董西琴說：“嗷，我先上個洗手間。”

  董西琴有些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兌了溫水給甄明珠衝了蜂蜜端過去，拍拍她肩膀道：“甄甄，清醒一下。喝點蜂蜜水上床睡吧，一會感冒了。”

  她叫了好幾聲，甄明珠抬起了眼皮。

  “喝點水來。”

  董西琴扶著她身子喂了半杯水，眼看著她又趴在了桌上。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酒勁兒這會才上來還是因為她趴著睡壓紅了臉，總歸這一刻，她整張臉都紅撲撲的，纖長的眼睫毛輕顫著，嘴裏喃喃地嘀咕著什麽。

  董西琴湊近了去聽，發現反複就兩個字：“程程……”

  程程？

  難不成是程硯寧的昵稱？

  董西琴端著半杯蜂蜜水，看著她的臉，發起呆來。

  林清推門而入就看見她這個樣子，疑惑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

  董西琴扭頭笑了一下，“甄甄喝醉了。”

  “啊？！”

  “在這都趴好一會了，正好你回來，咱們扶她上去，讓早點睡。”

  “哦。”

  林清爽快地應了一聲，走過去將甄明珠扶了起來。

  甄明珠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隻覺得頭疼欲裂，可張開眼的時候也勉強辨得清眼前的一切，在林清和董西琴的合力幫忙之下，她總算上床了。

  董西琴跟上去幫她脫了外套拉了被子，臨了，想起程硯寧的囑托了。

  她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將甄明珠床上兩個抱枕壓在了她被子一邊，防止她感冒。

  做完這一切，她衝洗了杯子，坐在自己位子上發起呆了。

  就在她發呆的這工夫，孟晗出了洗手間，林清等了一會兒沒見她出來，哼著歌去公共水房裏洗漱了。

  整個宿舍，分外安靜……

  董西琴又想起了先前孟晗的話。

  甄明珠吐了程硯寧一身。

  這在學校裏應該算是非常大的八卦了，肯定有人看到會議論吧？

  她這麽想著，便用自己的賬號登錄了學校論壇，眼看著一片祥和的論壇頁麵，她才反應過來，今天上午的時候，汙蔑甄明珠的那個帖子和爆料沈芊芊的那個帖子一起，都被論壇管理員給刪了。

  事情鬧了一天多，要多火熱有多火熱，爆料沈芊芊的那個帖子引發的影響也實在不怎麽好，被刪了挺正常。跟著兩個帖子一起受牽連被暫時禁言的，還有好些活躍賬號。

  上午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林清還頗為滿意地說呢，管理員禁言的這時機還挺好，大家對甄明珠的誤會剛解除，對沈芊芊的厭惡嘲諷達到了極致，就這麽突然一管製言論，沈芊芊哭都沒處哭去了。

  眼下，沈芊芊的確是沒處哭去了，托她的福，今天大家在論壇上發言充斥著一股子學術風。

  隨意地看了兩個帖子，董西琴退出了賬號。

  情緒無處安放。

  心情壓抑而失落，想哭……

  *

  翌日。

  甄明珠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上午十點多了。

  她暈沉沉起身，發現孟晗給她發了一條短信，說是讓她好好休息，她們幫她請了假。

  看完短信，甄明珠抬手在自己眉心裏揉了揉，打著哈欠下床了。

  頭還是挺疼。

  喝醉的感覺糟糕至極，她站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終於清醒了好些，拿了毛巾和牙刷，神色困頓地去洗漱。

  吐出一口漱口水，她握著牙刷，突然愣住了。

  昨晚，碰見程硯寧了？

  自己好像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是不是吐了？

  她感覺那些場景分外真實，可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那麽丟人的事情，因而待在宿舍裏清醒的一個小時，一直蹙著眉糾結這個事情。

  快十二點的時候，孟晗發短信讓她去飯堂等她們一起吃飯。

  人在出醜頹廢完以後，總想洗心革麵。

  因而甄明珠在看了短信之後便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不順眼了，猶豫了片刻，她拉開櫃子拿了件撞色的粗線毛衣，替換掉了她身上原本穿的灰色衛衣。

  換完衣服後，又覺得臉色看上去著實差，又罕見地塗了隔離霜，用了亮晶晶的唇彩。

  十一點五十五的時候，她背著小包出門了。

  中午的學校飯堂，人聲鼎沸。

  甄明珠趕到的時候，孟晗和林清、董西琴三個人已經在排隊了。

  甄明珠將自己的飯卡交給了孟晗，先去窗口附近占位子。

  哪曾想，位子還沒占上呢，人先愣了。

  程硯寧和薛飛，還有他們宿舍其他兩個男生一起，就在她一步開外的地方，注視著她。

  這一下子，甄明珠都不用再問孟晗了，也曉得自己肯定出了醜。而且更讓她意外的是，這一次的程硯寧看見她並沒有抬步就走，而是停了步子，也不收回視線，一副就等她上前，給他問責的樣子。

  不得不說，他冷颼颼盯著人看的模樣頗有一番威嚴，甄明珠在經曆了短暫的糾結之後，頂著周圍好些注視她的目光，抿著唇走了過去。

  “噗——”

  薛飛忍了半晌，還是噴了。

  老實說，昨晚到今早，他都能感覺到，程硯寧不太高興。

  認識這麽幾年，他還是很難得地能將情緒表現在臉上，不過反正他問什麽人家也不會說，他往往還壓根get不到人家的點，因而這一次他硬憋住沒問。

  哪曾想，他歇停了，程硯寧這邊卻鬧這麽一遭。

  尤其這甄甄小學妹，被人家盯著看幾秒就乖乖地上前來，夫管嚴這一點壓根還沒變。

  薛飛好整以暇地打量著甄明珠的模樣。

  小姑娘這一天看著心情不錯，穿了很顯眼的撞色毛衣，還難得地用了唇彩，美人兒就是有這樣的優勢，一支唇彩都能將整張臉給襯得光彩照人。

  被人盯著看的感覺當然不好，不過甄明珠也習慣了，因而她隻給程硯寧解釋：“昨晚在外麵吃飯，一時高興就多喝了一點，不是故意給你吐身上的，對不起啊。”

  氣氛僵持了一秒，程硯寧出人意料地問她：“有什麽好事？”

  “找了份好兼職，感謝一下嶽靈珊，所以才請她和李成功吃飯的。”

  說到最後，她突然想到，昨晚根本不是她付的賬。

  哪個醉鬼能付賬啊，逃單還差不多。

  莫名地，更尷尬了。

  甄明珠倏地抿緊了唇，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我那套西裝不便宜。”

  頭頂，突然傳來男生冷死人不償命的聲音。

  甄明珠啊一聲，驀地抬眸看他。

  程硯寧麵無表情地說：“被你那麽吐一身，沒辦法再穿了。”

  甄明珠：“……”

  邊上的薛飛：“……”

  張景濤+李靜晨：“……”

  大神把妹的套路真是讓他們這等凡人自愧不如！

  三個男生在心裏拚命地正吐槽，就聽見甄明珠用一股子不敢確定的語氣問：“那個，我要賠給你？”

  “……嗯。”

  極為矜持的一個字。

  甄明珠再一次：“……”

  她要是沒記錯的話，程硯寧衣食住行雖然不高調，卻是很要品質的。

  他一個皮帶都要好幾百，一雙襪子大幾十，印象裏最便宜的配置就是不到二十塊一包的香煙，也不曉得是有什麽怪癖和講究在裏麵。

  這樣一推算，他一套西裝最少得好幾千？

  甄明珠站在原地想了想，感覺自己的腦細胞突然就不夠了。

  程硯寧沒有再理她，抬步走了。

  薛飛路過甄明珠邊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百轉千回的悠長歎息。

  張景濤和李靜晨則被這種情況徹底搞懵逼了，排隊的時候，前者忍不住問薛飛，“這什麽個狀況啊？”

  “哎，”薛飛歎道，“寧哥的心思你別猜，猜了也白猜。”

  “噗——”

  張景濤無語地噴笑一聲，低聲道：“莫非是想複合又拉不下臉？”

  “沒準是。”

  李靜晨若有所思地說。

  先前，這兩人遇上了一個不搭理一個，那一晚夜不歸宿應該是發生了點什麽，再加上這兩天的論壇事件，現在見麵倒是沒那麽冷冰冰了。這不管怎麽樣，破冰就是走向和好的一個進展。

  薛飛也是這麽想的。

  不管怎麽樣，重新開始說話就是一大進展。

  不過，他比其他兩個更了解程硯寧一些，覺得程硯寧好像在介意什麽東西。

  他剛才第一句問的是：“有什麽好事？”

  難不成還吃醋了？

  因為人家賺的第一筆錢，和他沒關係？

  左思右想，薛飛其實還是無法確定人家的點在哪裏，索性拋諸腦後了。

  在他身後不遠處，甄明珠經曆了短暫的風中淩亂之後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趙嫣然昨天那些話還猶在耳邊呢，她壓根不覺得程硯寧是想主動和她和好。

  不過，她倒是突然覺得，眼下兩人這樣的接觸，比先前對麵不識的狀況能讓人心裏好受些。

  既然這樣，賠就賠吧，她身上多餘的錢沒有，給他買件西裝，應該完全夠用。

  呼……

  甄明珠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題外話－－－－－－

  *

  因為今天上了精品推薦，所以我要萬更四天，悲傷辣麽大。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