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硯寧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操場側門口。

  這一段路不長也不短，走起來也得好幾分鍾，甄明珠卻一次都不曾回頭。

  他記憶裏，最開始談戀愛的時候，她基本上一步三回頭，舍不得離開他，往往能多待一分鍾便是一分鍾，離開了便會發短信打電話，放假了甚至偷偷從家裏跑出來，找一些笨拙的借口，就為了賴在他身邊，做什麽都是快樂的，哪怕什麽都不做，也是滿足的。

  真是長大了啊……

  驀地，程硯寧收回了目光。

  看見了地上幾根煙頭。

  他不曉得甄明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也不曉得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選了他慣抽的牌子，可他感覺到心痛。她越反常，他越覺得難以承受。有些事越是壓在心裏越無法釋懷，有些話最開始問不出口，時間越久，越無法訴諸於口。

  心裏那個結，慢慢地，就成了死結。

  操場上晨讀晨跑的學生越來越多的時候，程硯寧站起身來。

  兩條腿沒什麽知覺了，兩隻腳似乎有千斤重，他沒有理會那強烈的不適感，微微低著頭，一步一個台階，慢慢下去，走出操場，走過長長的林蔭道，回了宿舍。

  宿舍裏其他三個人剛起不久，都拿了東西要洗漱。

  看見他的時候，李靜晨微微愣了一下，卻明智地沒有說話。

  程硯寧這副樣子，他幾乎什麽也不用問了，又慶幸，昨晚薛飛和張景濤問起他的時候，自己並沒提及甄明珠。

  沒有人在和好之後是這幅樣子的。

  歎口氣，李靜晨擠了牙膏去公共水房刷牙。

  薛飛在陽台上盥洗台裏吐了漱口水，進來問程硯寧：“你昨晚去哪了？”

  “臨時有點事。”

  程硯寧隨口說了一句，拿了毛巾和牙刷，開門出了宿舍。

  男生宿舍樓的公共水房，大清早兵荒馬亂好像戰場，程硯寧擰開一個水龍頭刷牙洗臉，聽見旁邊有聲音興奮地說：“一覺醒來回複更多了，現在這小女生簡直不敢小覷。”

  “漂亮就是資本啊，社會發展到這一步，很多人價值觀都扭曲了。”

  “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吧，連個實錘都沒有。”

  “難不成空穴來風啊。”男生哼笑一聲說，“都說是新校花呢，我們京大的校花什麽時候是這種品行了？簡直……”

  男生話未說完，突然停了下來，遲疑地扭過頭看了一眼。

  程硯寧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那個校花還有爭議，這個校草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先前還高談闊論的男生頓時聲小了，勉強地笑著說：“我們說論壇上一點事呢，就咱們學校外語學院大一那個……”

  甄明珠三個字尚未出口，程硯寧直接走了。

  男生錯愕地目送他出了水房，扭頭問邊上舍友，“我沒惹這尊大神吧？”

  他舍友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邊的李靜晨不曉得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淡聲說：“沒事兒，他隻是不怎麽喜歡聽這些八卦，人雲亦雲，怪無聊的。”

  “……哦。”

  男生有點風中淩亂地再次目送他離開。

  李靜晨回到宿舍的時候，程硯寧剛將筆記本電腦拿了出來。

  與此同時，跟在他們後麵出去的張景濤也洗漱完從水房裏回來了，一臉懵逼地問：“他們都在說什麽？新校花指的是甄明珠？聽得我雲裏霧裏的。”

  李靜晨歎口氣，“好像論壇上出了什麽事。”

  話落，他抬眸瞥了程硯寧一眼。

  張景濤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瞬間弄明白了，二話不說，也去了自己電腦跟前。

  薛飛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就聽見張景濤“我去”了一聲，再一看，三個人大清早都在看電腦。這情況就有些古怪了，他走到程硯寧跟前問，“怎麽了？”

  話落，對上程硯寧的臉色，倏然噤聲了。

  彼此相識已久，他在程硯寧跟前一貫比較隨意，可他又不是缺心眼，哪能感覺不到，這一刻的程硯寧，情緒實在糟糕至極，因而他張張嘴，也沒再問什麽，明智地直接去了張景濤那邊。

  張景濤的電腦和程硯寧的電腦都在他們學校論壇頁麵。

  他和李靜晨剛看完了一個帖子。

  公共水房裏幾個男生談論的就是這個新帖，昨天晚上九點多出現的，談論的對象就是甄明珠，長篇大論還取了一個名字《扒一扒我眼裏的京大新“校花”》。

  帖子的內容基本上就圍繞了一個意思：說是新校花，感覺起來更像交際花。軍訓時候在校門口被一個男生舉著轉圈，前不久宿舍樓下又和另外一個男生擁抱。更誇張的是，樓主發現她好幾次坐不同的豪車來學校，寶馬、保時捷、賓利。昨天學院裏點名，眼見她將另一個女生扇了兩巴掌，就因為那女生說她勾引舍友的哥哥。總而言之，那就是一個私生活特別神秘且混亂的虛榮拜金女，徒有其表，壓根配不上校花之名。

  一路瀏覽完內容，程硯寧和李靜晨明白了昨晚甄明珠那樣子的原因，張景濤正懵逼了，就聽到邊上薛飛操了一聲，氣急敗壞地道：“這是得有多眼紅甄甄小學妹，含沙射影是想咋，特麽地我這麽好脾氣都忍不了了！”

  他一副爆炸的樣子，張景濤和李靜晨還不覺得怎麽樣，可感受著程硯寧無形中傳遞的低氣壓，兩個人都不敢輕易說話。好半晌，李靜晨猶豫著說：“找一下論壇管理員，讓刪了吧。”

  程硯寧入校幾年，身為校學生會主席，這點事還是很輕易能辦到的。

  “刪了不好，你看看這回複量，都頂上熱門了。”

  張景濤蹙眉，不讚同地說。

  薛飛罵罵咧咧一通之後眼見程硯寧並沒什麽動靜，直接推了推張景濤，說：“登你賬號，看我罵不死他。”

  張景濤歎一聲，劈裏啪啦開始敲鍵盤。

  “薛飛。”

  程硯寧突然開口喚了一聲。

  薛飛原本就特別擔心他介意帖子裏說的內容，也就在這一刻，他才發現世界真的變了，張景濤和李靜晨先前的話頗有一些道理。大學和高中不一樣，已經顯露出了人性複雜醜陋的一麵，這些即將跨入社會的成年學生，心眼多手段也不少，搞起事情來都懂得利用輿論造勢了。

  這個帖子和先前八卦甄明珠的那些帖子都不一樣，充滿著深深的惡意。

  某一瞬間，他覺得既憤怒又心疼。

  不管怎麽說，那是他們安城一中的學妹，曾經是那麽張揚驕傲的姑娘，先前周校長和閻主任都奈何不了她，眼下初入大學，卻要承擔這樣的惡意中傷。

  女孩子的名聲多麽重要，她以後還怎麽在學校裏抬頭？

  胡思亂想著，薛飛到了程硯寧跟前，又一次觀察他的臉色。

  程硯寧的情緒卻似乎平靜了許多，抬眸看他一眼，淡聲道：“你別管了。”

  薛飛：“……”

  愣了一瞬，他不滿地說：“不是，你什麽意思？”

  “我處理就行了。”

  “你準備怎麽做？找人刪帖？”

  “不用。”

  程硯寧給了他簡短的兩個字，直接關了電腦。

  薛飛一臉懵逼地看著他，隻覺得頭大。

  要說這人這一點簡直太討厭了，有什麽你說出來啊，永遠悶在心裏，要長出靈芝來了！

  不過可惜，他再怎麽抓耳撓腮，人家愣是不肯多說其他的，氣得薛飛沒辦法，最後也沒有聽他的，登了張景濤的賬號直接開始各種懟樓主。

  那發帖的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眼見回複數量超多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這一整天都泡在上麵各種抹黑甄明珠，添油加醋說得不亦樂乎，以至於一天下來，圍觀的人越發多了。

  身為當事人，甄明珠是在早上上課的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她沒理會。

  可這一天下來，陪著她的孟晗都已經氣哭了好幾次。

  昨天晚上她找了甄明珠好久，甄明珠都沒有出現，最後還是林清和董西琴找到她，說是甄明珠電話能打通，可見並沒有出事，大抵隻是想要一個人靜靜，才將她勸回了宿舍。

  可哪能想，早上甄明珠倒是回來了，學校論壇上又出了事。

  不曉得第幾次瀏覽完帖子的最新回複，孟晗收了手機，抿著唇問甄明珠，“我能找我哥幫忙嗎？”

  眼下臨近七點，她們已經下課回宿舍了，甄明珠正準備去做家教，聽見她這句話微微愣了一下，有些疲憊地說：“不用了，別讓他知道這些。”

  “肯定是沈芊芊幹的！”

  椅子上坐著的林清突然說。

  聞言，孟晗倏地抿緊了唇，尷尬又難受。

  都是一頓飯惹出來的事。

  早知道這樣，她哥要請甄明珠吃飯的時候，她就應該拒絕的。眼下倒好，沈芊芊亂說幾句鬧得滿院風雨，學院裏也不曉得誰那麽陰險，竟然在論壇上大肆宣揚。

  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甄明珠，因而出了這事，也不敢告訴她哥。

  擔心他們因此走近，又擔心甄明珠因此生氣怪責，孟晗緊抿唇突然站起來，“我去找沈芊芊！”

  “……萬一不是她呢？”

  宿舍裏董西琴一貫比較冷靜，突然問。

  孟晗轉頭看她一眼，左右為難。

  昨天沈芊芊侮辱了甄明珠，可甄明珠扇了她兩耳光，論起來沈芊芊也是很丟人的，並沒占多大便宜，按著她的性子，也的確很可能做出發帖這種事，可萬一，不是她，而且其他人呢。

  人心隔肚皮，這種事誰能弄清楚？

  要是冤枉了人，她們宿舍和沈芊芊宿舍，梁子要結大了。

  孟晗抑鬱地坐回到椅子上。

  低頭看了兩下手機，林清突然又道：“哎，甄甄的那個朋友回帖了，就是叫嶽靈珊的那個學姐，她澄清了校門口那件事兒，說是舉甄甄轉圈的那個是她的男朋友，也是跟甄甄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因為太久沒見，所以太高興了。”

  話落，她將手機拿到甄明珠麵前，安慰她說：“你別太受影響了，幫你說話的人還是蠻多的。”

  因為最開始的長篇大論惡意太深，從早上開始，其實也有不少人幫著甄明珠說話，說樓主一開始就點出人家校花之名，分明是羨慕嫉妒恨，心理扭曲。

  論戰這種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甄明珠朝她點點頭，尚未說話，手機突然響了。

  嶽靈珊來電。

  這時候打電話來，肯定也是因為她知道了論壇上的事，甄明珠拿手機去了陽台。

  眼看著她在陽台上說話的身影，愣了許久的孟晗突然道：“我也可以像她一樣澄清吧？”

  董西琴和林清齊齊愣了一瞬，點點頭，“對啊。”

  這一天到晚的，她忙著傷心生氣，壓根都沒想到，作為帖子裏被提到的角色之一，她是很有發言權的。說做就做，孟晗扭身開了電腦，用自己的賬號登錄了。

  林清和董西琴在邊上幫她參謀，很快，一條長回複便發送了出去。

  “生氣了一天，才意識到我應該站出來說句話。我就是上文裏提到的甄甄的同學兼室友，孟晗。1、甄甄根本沒有勾引過我哥哥，她從未在我跟前以任何形式提及或者打聽我哥哥，也從未和我哥哥私下聯係過，那天被人看到我們一起吃飯，隻是因為我回家說她在學校特別照顧我，所以我爸媽和哥哥覺得應該請她吃飯表示感謝，僅此而已。況且，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他們兩個要在一起，關其他人屁事，誰給你的資格說三道四！2、甄甄學習好長得好，膚白貌美大長腿，走路上回頭率百分百，性子還十分溫柔和氣，說她不算校花是不是瞎？3、賓利是我哥哥的，保時捷是甄甄哥哥的，寶馬是甄甄伯伯的，樓主在這惡意造謠混淆視聽，不怕遭報應？”

  這一段又硬又衝的話語，多半是林清的功勞。

  孟晗發送成功便扭頭問：“論壇上這樣發，沒關係？”

  “這有什麽，也沒有髒話啊。”林清脾氣比較直接，一邊拖動鼠標一邊道，“其他人這語氣你又不是沒看見，咱們連名字都上了，自然要硬一些，不然別人以為我們好欺負呢。”

  孟晗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放心了。

  陽台門突然發出了一聲響，甄明珠進來的時候聽見三個人還在議論，想了想開口說：“你們也別管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誰愛說什麽說什麽去。”

  這種事落在誰身上，都不會好受。

  可到了這一刻，甄明珠反而並沒有那麽在意了。

  她能在昨天那種場合給沈芊芊警告，卻無法堵住滿學校學生的嘴。

  該相信她的自然會相信她，不相信她的她也不在乎，總歸那些人都是和她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她何必因為陌生人幾句猜測，便讓自己的生活一團亂呢。

  她有靈珊那些老朋友，也有孟晗這些好舍友，現狀其實不算糟糕。

  平緩了思緒，甄明珠拿了她的包，又說：“我去做家教了。”

  看著她的三個人頓時：“……”

  孟晗回過神的時候，甄明珠已經走到門口，她連忙跟過去問：“你真的沒事兒，今天不去行不行？”

  “當然不行。”

  甄明珠隨手摸摸她頭發，笑道：“我真沒事，你別再擔心了。”

  怎麽能不擔心呢？

  孟晗看著她的背影，萬分憂愁地想。

  甄明珠早上回來的時候狀態並不好，可她沒休息也沒請假，和平常一樣按部就班地去了教室，這一天下來，情緒比她這個旁觀者還要平靜。

  她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心慌。

  孟晗歎了一口氣，插上門回了自己位子。

  林清還在關注著論壇，董西琴卻已經走開了，拉開櫃子找衣服。

  “你要出去？”

  孟晗一愣，有些意外地問。

  董西琴聞言看了她一眼，從櫃子裏扯出西服，回答說：“嗯啊，部長剛才發短信，說是部門集合，還要穿正裝。”

  話落，她轉身去洗手間裏換衣服了。

  宿舍裏四個人都參加了社團活動，可是進了校學生會的就董西琴一個人，她平時也明顯比她們更忙一些，還有統一製服和非常高大上的胸牌、證件。感覺起來，人家像正規軍，他們像雜牌兵。

  不過，入學以來，董西琴還沒穿過正裝呢。

  因而等她一出來，孟晗和林清都好奇地看了過去。

  別說，不管性子多軟和的人，穿上筆挺的黑色西服，都有那麽一股子嚴謹端正的莊重感。

  林清上上下下打量一眼便笑了，“你們學生會發這衣服看著質地不錯啊，還很合身。”

  董西琴也笑了一下，一邊換鞋一邊道：“說起來都是程主席的功勞。我聽秘書部幾個學姐說，他先前入會的時候出人意料地選了最苦最累的外聯部，就天天要想辦法拉讚助籌錢的那一種。可耐不住人家能力強，不到半年籌措的經費賽過前麵兩年外聯部籌措的經費總和了，還沒到招新的時候呢，外聯部部長愣是將他扶正自己轉副了，結果他就成了學生會史上升任最快的部長了。再到大一結束，他籌措的經費夠學生會周轉好幾年了，還提了好幾項製度改革，其中就包括集體活動統一著裝這一條。”

  說起程硯寧，她的神情哪怕極力克製，仍然流露出幾分崇拜和仰慕。

  林清也聽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歎，“可以啊。”

  “所以呀，他大二學生會招新換屆的時候，他就越級升了副主席，基本上和主席平起平坐，沒過多久那個主席又意外出了車禍休學了，他就直接成了主席，手下好幾個部長都是大三的前輩。”

  “哈哈，這個比較牛逼。”

  董西琴想了想也笑了，忍不住道：“我也覺得，反正學生會那些人每次說起他的時候都特別崇拜仰慕，尤其他不止能力強，還學習好長得帥，最主要潔身自好，完美得都挑不出毛病。”

  “嘖，我看你說他的時候也特別崇拜仰慕，哈哈哈。”

  董西琴看她一眼，惱紅了臉，“林清！”

  “本來就是啊！”林清這一天也因為甄明珠的事情鬱悶生氣得很，此刻難得心情好了一點，便頗有些無所顧忌地打趣說，“你要不要拿鏡子照照自己，說起人家的時候臉蛋很紅好不好？還有還有，你這平時話少的跟什麽似的，這會一長串一長串的，停都停不下來！”

  “那也是因為你說起了啊！”

  董西琴氣的不得了，鬱悶地和她理論。

  林清嘖一聲，“我就說衣服不錯而已。”

  “衣服是他讓人統一製作發放的！不和你說了！”

  氣急敗壞地說了這一句，董西琴直接走了。

  －－－－－－題外話－－－－－－

  *

  讓一個不太會虐渣的作者寫主角虐渣，真的是一件為難人的事。

  泥萌猜，我們畫風清奇的男主要怎麽來解決這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