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偃月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10-11 12:33      字數:3679
  睢陽東北,獲水畔,兩支軍隊激戰正酣。

  亳州梁軍在此攔截西竄的齊軍,因為這是對方逃竄的唯一方向,所以梁軍準備充分。

  但低估了一點:齊軍的備馬極多,所以即便是長途跋涉,接戰之後換了備馬,絲毫沒有疲態。

  對方移動速度很快,能夠大範圍迂回,各部聚散離合如同行雲流水。

  對於梁軍而言,己方準備充分的一擊,仿佛砍中一汪水,明明已經砍中了,對方也四分五裂,但隻受了皮肉之傷,很快就恢複如初。

  隨即張牙舞爪撲來。

  打“虎”未能一擊致命的“獵人”們,漸漸陷入苦戰。

  幸虧他們提前做好準備,又有來自徐州的“鐵絲網”這種防禦利器,所以步兵得以聚集成數個圓陣,抵禦敵騎襲擾。

  梁軍騎兵則穿梭在各陣之間,驅趕逼近的敵騎。

  但因為數量上處於劣勢,梁軍騎兵時不時得躲到陣中,避開敵騎追擊。

  然而,惱羞成怒的齊軍並未打算輕易放過“攔路狗”,他們襲擾徐州屯田區,沒討著一點好,窩了一肚子火,如今就要發泄出來。

  齊軍不斷以騎射襲擾梁軍步陣,又在馬尾巴上綁著樹枝,於上風向來回馳騁,揚起大量塵土。

  導致下風向的梁軍將士被塵土弄得灰頭土臉,不少人眼睛進塵土,難受得很。

  陣中,亳州刺史王琳觀察著敵情,看著敵騎如同狼群般在周圍窺伺,隻覺得頭皮發麻:這樣的敵人,很難對付啊!

  他是第一次麵對全員騎兵的敵人,而且是在大平原上與對方交手。

  對方的騎兵極其驍勇,加上備馬多,所以己方伏擊不成、對方動起來的時候,步騎混雜的梁軍很難跟得上。

  梁軍騎兵數量處於劣勢,不能擅自追擊,且一旦丟下步兵,那些沒了騎兵掩護的步兵,很容易被繞回來的敵騎給殲滅。

  所以現在伏擊不成的王琳及部下,就如同動作遲緩、隻能橫著走的螃蟹,試圖去夾不斷移動的老鼠。

  現在,螃蟹夾不夾得到老鼠另說,不被老鼠尋個破綻一口咬死就已經不錯了。

  將士們麵對如狼似虎的敵騎,雖然不至於害怕得雙腿發抖,卻也知道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所以一個個聚精會神,嚴陣以待。

  他們有一層層鐵絲網護著,不怕敵騎直接衝進來,就這麽對峙,敵人遲早撤退,所以隻要軍陣不亂,就不會有事。

  但如此一來,他們就無法攔截對方,對方想什麽時候走,就能什麽時候走。

  真要是這樣,戰前的構想就落空了:攔住這支齊軍,也好給齊國一個教訓。

  但是,王琳和部下有信心把對方留下來,因為他們還有後手。

  不一會,西北方向塵土大作,卻是一支騎兵快速靠近,很快排開陣勢,如潮水般向圍攻梁軍的齊國騎兵撲來。

  王琳用千裏鏡看得明白,衝來騎兵個個頭戴漏鬥盔,明顯是徐州軍的裝扮,於是按照事前約定,下令己方騎兵出擊。

  他本人並不擅長騎馬衝鋒,所以留在陣中指揮,麾下騎兵很快出陣,合成一股,攻擊對方南側兵馬。

  而北麵,留給徐州騎兵。

  攻防轉換瞬間開始,齊軍騎兵分兩股迎戰兩支梁軍騎兵,曠野裏很快亂成一團,風土飛揚間,騎兵之間爆發混戰。

  王琳和步陣裏的將士,看得見四周的混戰有多麽激烈,很快發現,許多手舞長柄刀的徐州騎兵和手持矛槊的齊軍騎兵纏鬥。

  古來騎兵所用長兵就是矛槊為主,怎麽徐州騎兵用起長柄刀了?

  或者說是很少見的步兵所用斬馬刀?

  一寸長一寸強,長兵的特點就是長,矛的長度一般不低於一丈四尺,超過一丈八的矛又叫槊。

  而徐州軍的長柄刀,長度似乎也就一丈出頭,比對手的長兵短了至少三四尺,這怎麽打?

  王琳並不擅長騎戰,但大概知道騎戰長兵的用法,卻見徐州騎兵手中長柄刀,用法極其特別。

  矛槊技法,有直來直去的刺,畫弧線的挑、掃,以及旋轉繞的纏、撥、盤,還有大開大合的蕩。

  而長柄刀呢?

  多了砍、劃、劈。

  長柄刀刀頭肯定不輕,但杆短一些,舞動起來靈活程度似乎比矛差太多,當然,也有可能是使刀的徐州騎兵力氣大。

  兩騎交鋒,矛刺過來,長柄刀一撥,撥開矛頭,隨後刀刃沿著矛杆向前滑,這時候持矛之人如果反應不夠快,手都被砍斷。

  若鬆了手,矛就掉了,而刀勢不減,往人身上劃過來,躲閃不及,人身上就要被砍得少了什麽。

  王琳甚至看到有徐州騎兵以長柄刀撥開刺來的矛後,直接把對方坐騎的脖子給抹了。

  又見一種用法,卻是拖刀:兩騎交錯而過,手中長兵撞擊,各自攻擊落空。

  長柄刀順勢一‘拖’,趕在對方以長矛回頭背刺之前,砍中敵人身軀或者坐騎身軀,勝負頓分。

  又有很陰險的用法:隔開對方刺來長矛後,長柄刀下探,刀鋒劃(砍)人腿,甚至馬腿。

  甚至還有很凶殘的用法:憑借蠻力直接劈砍,一刀下去,借助馬的衝力,把倉促間橫矛格擋的敵人,連矛杆帶人(頭部、肩部等)都劈成兩半。

  亦或是憑借坐騎衝力,直接劈砍馬頭,雖然未必一刀兩斷,卻能把馬頭砍掉一塊,致其立刻撲倒,場麵極其血腥。

  亳州梁軍將士,目睹混雜使用矛槊和長柄刀的徐州騎兵,把先前氣勢洶洶的齊軍騎兵打得傷亡過半,很快潰散,不由得愕然。

  然後是歡呼,因為友軍實在是太強悍了。

  王琳的部下,大多是江湖豪傑出身,平日裏好勇鬥狠,最佩服的就是能打的“狠人”,如今見著徐州騎兵如此善戰,當然由衷歡呼。

  齊軍潰散,留下大量屍體和無主戰馬,部分徐州騎兵追擊,部分留守。

  王琳讓步兵們打掃戰場,看著漸漸近前的徐州騎兵,心中感慨:這就是李笠練出來的騎兵麽?

  真是厲害啊,難怪能突擊鄴城。

  他仔細看去,這些騎兵的坐騎都是“半具裝”,即隻戴上了麵簾、雞頸(護頸)、當胸(護胸),馬匹隻有正麵防禦。

  不過許多坐騎的雞頸、當胸上插著箭,看來這披上的防具,還是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正麵交鋒時,護住了坐騎。

  有數騎過來,當中一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人身材魁梧,戴著鐵麵,看不清樣貌,頭上漏鬥盔頂部小旗有三麵,一紅二黃,三麵並杆,分外顯眼,彰顯著與眾不同的身份。

  手提一根兩刃槊,長度很長,王琳粗略估計,能有兩丈二以上。

  胯下坐騎,為一匹雄健的青白雜色戰馬,人和馬都沾上不少鮮血,而那根兩刃槊,兩個槊頭都被鮮血染紅。

  兩刃槊,光看武器,就讓人覺得這是一個馳騁沙場無敵手的猛將。

  那人將兩刃槊交給隨行騎兵,拿下鐵麵,下了馬,對王琳笑道:“王使君別來無恙?”

  卻是屯田都督彭均,王琳的老熟人、此次協同作戰的友軍主將。

  王琳幾名部下,也認得這來自鄱陽的“大鯰彭”,笑吟吟上前,攀談起來。

  熟人見麵,一番寒暄,切入正題,但在那之前,王琳很想弄清楚一件事:徐州騎兵所用長柄刀,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正式裝備的長兵,還是彭均部曲自己用的武器。

  “這長柄刀,是徐州軍府正在試用的長兵,分騎戰、步戰,有相應的使用技法。”

  彭均說完,讓部下拿來幾柄長柄刀,讓王琳及左右觀看。

  “優點和缺點,都有,具體好不好用,得由實戰來做檢驗。”

  原來如此,王琳拿著長柄刀,仔細端詳起來:

  這長柄刀,其刀身比環首刀略寬,刀背加厚,並不是簡單的把環首刀接上長杆而成。

  刀前端為弧形,刀尖上挑,更注重劈砍,但也能直可刺。

  刀背“開裂”,裂出小叉,也不知如此製作有何用意,王琳覺得或許如戟的小枝那般用處。

  刀柄(杆)截麵為水滴形,一頭圓一頭略尖,尖的一端對應刀刃。

  如此刀柄,可以讓人在不看刀頭的情況下,根據刀柄握感,就能知道刀刃的方向。

  王琳掂了掂分量,發現長柄刀沒有想象中的沉重,看樣子,刀頭的重量,不比環首刀重多少。

  又試著舞了一下,刺、挑、砍,以他力量尚可的雙臂來舞動,覺得這刀舞起來比想象中要靈活,刀頭很好控製。

  當然,再靈活也比不上矛,畢竟‘頭部’的重量差別在那裏,王琳知道對於長兵來說,前端分量越輕就越省力、越靈活。

  整體而言,長柄刀分量比矛重,靈活也不及矛,但用法特別,可以實戰矛、槊無法施展的技藝。

  或許經過練習,真的“好用”。

  他點點頭:“有點意思,此兵器形製從未見過,有名字麽?斬馬刀?長柄刀?”

  彭均回答:“名字到是有,諸位看這刀型,像什麽?”

  王琳和左右仔細看了看,覺得這刀身前端為弧形,看上去,像眉毛,也像像一輪彎月。

  “刀如偃月,所以取名偃月刀。”彭均公布答案,王琳好奇:“為何會想到用長柄刀做武器?”

  彭均笑道:“目的就是破甲,破重甲,步戰交鋒,作為劈砍類破甲長兵來用,而這長柄刀的用途,比長柄斧多一些。”

  “騎兵交戰,長柄刀的技法豐富些,可以劈砍,混戰時,或許能有幫助。”

  “方才說的,是試用的兵器?”王琳副將陸納問,他對這種兵器很感興趣。

  “對,試用,好不好用,得看實戰。”

  陸納又有疑問:“為何要如此折騰呢?矛槊就不錯,都督用的可是兩刃槊。”

  “嗨,這是李郎彭城公琢磨的”彭均笑起來,露出森森白牙,道出其中秘辛。

  “彭城公認為,軍隊作戰,如同工場開工,工人們要用合適的工具來高效率完成工作,武人嘛,當然要用合適的工具,來提高殺人效率。”

  提高殺人效率?

  這話聽在王琳及一眾部下耳中,讓他們對李笠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話說李笠成日裏到底在琢磨些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