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守戶之犬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9-10 19:34      字數:3418
  傍晚,雪下個不停,私第,書房裏,王衝、王?父子正在交談。

  皇帝遇刺身亡,皇太子去世,局勢驟然緊張起來。

  如今皇太孫登基,重臣輔政,先前的烏雲密布,如今已風消雲散。

  遠在徐州的王衝,人脈深厚、消息靈通,知道如今建康城裏暗流湧動,狂風暴雨隨時可能再臨。

  但對於琅琊王氏子弟而言,這狂風暴雨,和他們沒有太大關係,隻要自己不主動去趟渾水,就不會有事。

  朝代變遷,變的是皇帝和皇族,不變的是琅琊王氏的地位。

  王衝知道,無論建康城裏誰當皇帝,都需要高門甲族來充門麵,所以,隻要他們不牽扯進權力的爭鬥,就不用擔心。

  “依你看,新平公,接下來何去何從?”王衝發問,王?知道這是父親在考校自己,認真思索後,回答:

  “大概是隨波逐流吧。”

  “哦?何以見得?”

  “因為他朝中無人,又不可能北逃,除了隨波逐流,又能如何?”

  “仔細說說。”

  “是。”

  王?年輕,但很有想法,在他看來,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因為根基淺,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年裏,處境會有些尷尬。

  首先,李笠出身微寒,沒有宗親,姻親也粗鄙不堪,在官場上根本就沒有根基。

  其次,李笠是靠著戰功以及皇帝的賞識,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在朝中沒有任何人脈,出了事,基本上沒人會幫說好話。

  所以李笠就是皇帝的一條狗。

  現在皇帝駕崩,幼帝臨朝,朝中沒有任何人脈、根基的李笠,坐鎮邊疆,就是一條心神不寧的守戶之犬。

  守在大院的北門,聽著外麵的虎嘯,惶惶然聽著身後院子裏的動靜。

  期盼新主人不要趕他走,期盼新主人對他好一些,至少能有一口飯吃。

  這種情況下,李笠還能如何?幼帝不可能用他,皇子們和他沒有任何交情、信任可言,至於宗室

  鄱陽王父子或許會拉攏李笠,可這又有什麽用?李笠敢輕易倒向鄱陽王麽?

  一條守戶之犬,隻能靠討好主人才能活下去。

  主人年幼,家裏由管家做主,可管家有好幾個,這條守戶之犬,敢得罪哪個?

  簡而言之,朝中無人的新平公李笠,在幼帝登基後,除了隨波逐流,不可能有別的辦法。

  若是妄圖投靠某個權貴、給其做馬前卒來博取富貴,麵臨的風險是很大的。

  因為他原本是皇帝的走狗,沒給別人做過佐官,別人不了解他,憑什麽相信他?

  無非是把他當做工具,有需要就用,用完了就扔到角落。

  王?作出總結:“孩兒認為,新平公不傻,知道自己隻能做一條守戶之犬,所以他除了隨波逐流,又能如何?”

  王衝說:“可他驍勇善戰,如同猛虎,而不是守戶之犬。”

  “他在徐州刺史任上,就是守戶之犬。”王?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或許新平公真的很能打,可兵馬能有多少?”

  “他要是南下,徐州怎麽辦?這裏可有許多產業,他要是丟了徐州,就真的是喪家之犬了。”

  “若要守住徐州,哪來多餘的兵力去摻和建康城裏的風風雨雨?”

  “所以孩兒覺得,朝堂諸公不需要折騰,隻要讓他繼續留任徐州,他自然就老老實實看著淮北門戶,輕易不敢動彈。”

  “像他這種朝中沒有根基的武將,鎮守邊疆就是最佳去處,至於久鎮邊疆會不會尾大不掉,那是另一個問題。”

  王?說得很有道理,王衝很滿意,雖然他的結論,與兒子的結論有不同,但兒子能想到這麽多,已經不錯了。

  “既如此,你認為,為父留在寒山任職,是凶是吉?”

  “吉,大吉!”王?很有信心的說,“新平公苦心經營寒山,哪裏是那麽輕易舍棄的?父親在此為官,這幾年內,安穩得很,至少比在建康好。”

  “新平公隻能守著寒山,等候朝廷下一步安排,既不可能北附,也不能南下,有他在此鎮守,寒山好得很。”

  王衝點點頭,不再多說。

  他有很多兒子,不可能每個都循循教導,既然王?在身邊,就看看王?眼光如何,如今看來,兒子眼光尚可。

  日後,隻要不摻和權力爭鬥,那就不會倒黴。

  父子倆說了一會,王衝不忘吩咐:“溧陽為先帝守喪,心力憔悴,你要多陪陪她,說說話。”

  溧陽公主為先帝守喪,要守一年,王?點點頭:“孩兒知道。”

  待得王?離開,王衝看著空空的坐墊,入了神。

  他的結論,和兒子有些不同。

  毫無疑問,李笠不是守戶之犬,也不是獵犬,而是猛虎。

  王衝知道,若表弟蕭綱在一日,李笠就隻能是守戶之犬,蕭綱走了,蕭大器繼位,李笠前途有保障,也會甘當看門狗。

  然而,這對父子同時走了,幼帝登基,李笠的前途沒了保障。

  惶惶然的猛虎,能做出的事情,可比惶惶然的守戶之犬多得多。

  接下來,誰能保障李笠的前途,並讓李笠相信這一點,那麽這頭猛虎,就要出山了。

  對於王衝而言,李笠投靠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他父子待在寒山,說不上危險。

  反正不管誰執掌大權,甚至更進一步,總是要高門甲族子弟來充場麵的。

  。。。。。。

  合肥,刺史府邸,合州刺史、鄱陽王世子蕭嗣,與心腹李朗交談。

  李朗作為合州州府的僚佐,未有正當理由,不得擅離職守,他偷偷前往徐州,又悄無聲息回來,自然是要辦一些隱秘的事情。

  蕭嗣急切想知道結果:“新平公怎麽說?”

  “守戶之犬,難舍草窩。”

  “是麽”蕭嗣聞言放下心來,因為他聽出了言外之意。

  毫無疑問,李笠是一頭猛虎,身強體壯,牙尖齒利,為朝廷鎮守淮北徐州,變成了守戶之犬。

  如今戶主新喪,守戶之犬不知自己前途如何,不免多想。

  那麽,他就要讓對方放心。

  蕭嗣讓李朗私下接觸李笠,是因為李朗即是他心腹,和李笠是鄱陽同鄉,又曾經和李笠並肩作戰,乘坐熱氣球飛入台城。

  所以,李朗是最合適的說客,替蕭嗣去徐州,給李笠分析利弊,給對方吃一顆定心丸。

  因為不久之後,會有大事發生,蕭嗣需要保證淮南穩定。

  隻要李笠安心守著徐州,鎮住淮北,為淮南遮風擋雨,就等於幫了蕭嗣一個大忙。

  若李笠幫了大忙,待得事成之後,他父子二人必有重酬。

  無論是永鎮徐州,還是別的安排,都好說。

  但蕭嗣還是很關心一件事:“以你所見,新平公的實力如何?”

  蕭嗣在寒山有耳目,對李笠的實力有所了解,李朗此去寒山,也用心觀察,聽得蕭嗣發問,他麵色有些凝重的回答:

  “屬下估計,新平公及其他幾位,僅以部曲而言,在徐州,合計能有步兵不下一萬五千,一人雙馬的騎兵不下三千。”

  蕭嗣聽了隻覺後背有些發涼:僅以部曲計,也就是說,還沒算上徐州軍。

  李笠,還有梁森、武祥、彭均以及黃?,五個人的部曲私兵加起來,步騎將近二萬人。

  若說兵力,好像平平無奇,畢竟蕭嗣自己,就能調動兩萬兵。

  然而考慮到這二萬人必然都是精銳,又有李笠這個驍勇善戰的主帥統領,戰鬥力肯定會很強。

  尤其一人雙馬的騎兵有不下三千,用得好的話,足以擊破數萬軍隊。

  蕭嗣當年得李笠獻策,聚集各部將領騎兵累計五千,夜襲齊國清河王高嶽,一戰殲滅數萬大軍,所以對於騎兵突襲的威力記憶猶新。

  李朗所估計的兩萬步騎,還是李笠等人在徐州的部曲兵力,鄱陽那邊,李笠到底還能調集多少人,已經無法估算。

  毫無疑問,李笠是一頭猛虎,皇帝不在了,沒人能有把握讓這頭猛虎乖乖聽話。

  不過還好,蕭嗣和李笠算是有交情,且對方把徐州寒山當做虎穴經營,便有了後顧之憂,不可能把兵力都調走。

  畢竟徐州隨時都可能遭到齊國大軍攻打,所以李笠為了應付北邊,守住徐州,定然無力摻和南邊的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蕭嗣才有把握說服李笠,使其莫要受人拉攏,壞了他的好事。

  並且通過李朗,把意思傳給對方:徐州是你打下的,你想經營,那就給你經營,經營一輩子都可以。

  蕭嗣認為這不是養虎為患,徐州四戰之地,既是李笠的地盤,也是囚禁李笠的牢籠,齊國的威脅日夜存在,李笠無法“出籠”。

  對於齊國來說,李笠是吃人猛虎,對於朝廷來說,李笠是守戶之犬,這樣就不錯。

  蕭嗣雖然對李笠的實力有些震驚,但總歸是得了好消息,接下來,他就可以放開手腳行事了。

  李朗知道蕭嗣在謀劃什麽,頗為期待的問:“第下,何時行事?”

  “快了,快了。”蕭嗣輕輕笑起來,一臉自信。

  本以為,日子就這麽平平安安過下去,結果誰曾想,皇帝遇刺身亡,皇太子傷重不治。

  登基的皇太孫,不過是個懵懂幼童,這就意味著,他父子二人處境往後會越來越不妙。

  輔政大權,遲早要集於一人之手,屆時,他父子二人恐怕就會成為權臣的獵物。

  一如齊明帝蕭鸞所言,做事不可在人後,蕭嗣覺得,與其等著別人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不如他們先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