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一樣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8-16 12:36      字數:3791
  傳舍,前來徐州(寒山)公幹的裴機,與自家掌櫃馬欽交談,談到蜂窩煤的買賣,馬欽說話都帶著顫音。

  “郎君,如今這蜂窩煤推廣得不錯,煤的運輸方便,價格也便宜,都賣瘋了!”

  “泗水下遊一路過去,過淮水,走邗溝到廣陵,沿途不要說下邳、宿豫、淮陰、廣陵這些城池,就是沿岸小城、村落,煤都不愁賣。”

  裴機見識過蜂窩煤和燒蜂窩煤的煤爐,卻覺得難以理解:“蜂窩煤總是容易碎,不好長途販賣吧?”

  馬欽回答:“郎君有所不知,商賈販賣的不是蜂窩煤,而是煤粉。”

  “徐州煤礦這邊開采的煤,用船運到寒山堰,在作場用水磨磨成煤粉,又裝船運到下遊各地。”

  “各地再用水力或人力製煤器製作蜂窩煤,對外銷售。”

  “州廨一直貼錢壓價,使得走水路運到廣陵的蜂窩煤,價格都不比木柴高多少,耐燒,煮飯燒水熱得快,配上鐵鍋鐵鍋如今也不愁賣。”

  裴機聽到“鐵鍋”二字,不由得壓低聲音:“我聽說,徐州這邊,往齊國賣鐵鍋?”

  “賣,敞開了賣。”馬欽笑起來,“郎君不必如此,如今朝廷都不說什麽,州廨是敞開了向齊國商賈售賣鐵鍋。”

  “生鐵鍋買過去,他們就算要熔了打造兵器,也得費好大力氣,畢竟生鐵做不了刀、甲葉。”

  “而且,小人聽說,少府在徐州這裏,光是賣鐵鍋這項的收入,就不得了,去年十二月,一個月的收入,是這個數”

  馬欽做了個手勢,比了比一個數字,裴機見了有些驚訝:這麽多?

  又聽馬欽說:“鐵鍋及鐵釘的銷售所得,少府從徐州這裏獲取的收入,已經超過東冶了。”

  “但東冶不產煤,這裏有很多煤,售煤所得更多,讓少府的官笑得合不攏嘴。”

  “郎君想想,陛下內庫能有如此收入,哪裏會為些許閑言碎語,苛責李使君?”

  裴機感慨:“那倒是,隻是,沒想到,李使君辦產業,能辦到如此地步。”

  馬欽對此說法很讚同:“那當然,畢竟鄱陽那裏,不就是李使君經營起來的?如今鄱陽新平白瓷運到徐州,對齊國敞開銷售,也是供不應求。”

  “李使君果然會做買賣,之前,大夥見徐州就彭城、寒山這幾個孤城,彭城又被水泡了,田也種不了,還以為官軍要在此立足會很困難。”

  “結果,一年時間,李使君就把局麵打開了,事前,誰能想到?”

  “州廨行鍋引、煤引製度,吸引兩淮商賈運糧、運鹽到寒山,換鐵鍋、煤炭、鐵釘,如今徐州可不缺糧,也不用朝廷調撥大量糧草接濟。”

  徐州這一年來發生的變化,確實讓人感到不可思議,裴機還沒來寒山之前,就聽說過各種議論。

  如今到了寒山,感覺確實不一樣。

  他想像中的寒山城,應該是以防禦為主的堡寨,如同一個大軍營,可來到寒山一看,發現寒山城(南城)的規模,已經不亞於廣陵了。

  寒山堰附近,有碼頭,有大量的作場,南北兩岸的南北兩城,規模頗大,其內除了公廨、軍營,還有如同棋盤一般的裏弄。

  常住寒山的不僅有官吏、將士,也有大量百姓和商賈,因為煤、鐵吸引了大量外來商賈的緣故,城中邸店、酒肆、食肆數量不少。

  南北兩城中,建築過半為磚瓦所築,城牆都是包磚的夯土城牆,又有高聳的敵樓、箭樓,遠遠看去,寒山城氣勢非同小可。

  但是,南北兩城的規模還在擴張,原先的外廓,其木柵已經拆除,建起包磚夯土城牆,據說還要吸引更多百姓來寒山定居。

  這麽多百姓來定居,可以在寒山周邊地區屯田,或者到寒山堰附近各作場、碼頭做工,賺錢養家糊口。

  一開始,裴機不相信寒山能養活這麽多脫產(脫離農業生產)的青壯,如今親眼看到寒山各產業的繁榮發展情形,心中疑惑消散。

  “我明日去公廨辦事,會見到李使君。”

  裴機看著馬欽,認真的問:“你有什麽想要打聽的,我或許能打聽一二。”

  馬欽回答:“小人聽聞,州廨過陣子,會再發放一些特許經營的‘牌照’,所以,想請郎君幫忙,打聽一下”

  “鐵釘的經營牌照,大概會放多少個出來”

  “鐵釘?”裴機覺得奇怪,他還以為馬欽關注的是煤炭的專營。

  “郎君有所不知,如今徐州已然成了聚寶盆,不僅少府在此賺錢,又有許多權貴、各地豪強,也在這裏賺錢,熱鬧得很。”

  “寒山城裏,多得是給各權貴打點產業的掌櫃、駔主,都按著李使君州廨定下的規矩,一起發財,忙得不行”

  裴機好奇起來:“你仔細說說。”

  馬欽便娓娓道來。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徐州這裏把煤、鐵產業辦得有聲有色,鐵鍋、煤暢銷,自然就吸引了趨利的商賈。

  徐州刺史李笠,照搬當年在鄱陽實施過的製度,實行許可經營,發放‘牌照’,定下各種規矩,讓各方都能在遵守規則的前提下,有機會發財。

  發財分大小,拿到專營許可(牌照)的人,發的就是大財,這其中,煤和鹽的許可經營是暴利,少府和州廨各有一個。

  剩下的牌照,被幾個徐州當地豪強、淮北豪強,以及藩王的代理給瓜分了。

  藩王之中,就有鄱陽王。

  隨著煤產量的大幅增加,牌照數量也會增加,之前,第二輪發放的牌照,被更多的豪強以及權貴給瓜分。

  但還是不夠,因為煤產量繼續增加,而急著發財的宗室、權貴、豪強源源不斷。

  所以,每一輪的牌照發放,競爭都很激烈,馬欽權衡利弊,決定不去搶煤、鐵鍋的經營牌照,而是要拿到鐵釘的經營牌照。

  自從李笠獻了拔絲工藝以製作鋼琴琴弦,這種拔絲工藝很快就有了別的用途,其中之一,就是製作鐵釘。

  鐵釘不起眼,卻很實用,用水力拔絲機製作鐵釘,價格便宜量又足,所以能做到“薄利多銷”。

  東冶有鐵釘作場,製品供不應求,而徐州寒山堰的作場,是兩淮唯一能大批量生產鐵釘的作場。

  所以,這裏出產的鐵釘,同樣不愁賣,加上產量極大,可以容下更多的商賈靠賣鐵釘獲利。

  裴機明白了,卻想起一件事:“既然能拔鐵絲,豈不是連繡花針都能做了?怎麽沒見寒山堰的官辦作場做鐵針?”

  “郎君有所不知,這鐵針的製作有些特別,如今,其工藝是李使君的作場才掌握,也隻有李使君的作場能夠批量製作物美價廉的鐵針。”

  “不過,別人可以從李使君的作場進貨,這不需要牌照,加上這買賣看上去不起眼,所以不是很受關注。”

  “對了,李使君的作場,還製作魚鉤,畢竟這和鐵針類似,無非一個是直的,一個是彎的。”

  “郎君可別小看了鐵針、魚鉤,許多小商賈就靠著批發、販賣鐵針魚鉤,賺了不少錢。”

  “商賈雲集,飲食需求增加,養雞鴨、養魚的也能賺錢,因為用工需求大增,所以尋常百姓靠著幫傭,也能養家糊口。”

  “所以,如今的寒山,權貴、豪商、豪強大戶們吃肉,尋常商賈也能吃肉末,百姓能喝上肉湯,皆大歡喜。”

  “提到李使君,人人都誇個‘好’,畢竟徐州地界的規矩,都是李使君定的,大夥安安穩穩發財,誰敢搞亂,誰就要倒黴。”

  “無論是少府,還是權貴,亦或是各地豪強,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誰會去為難李使君?”

  這話說得有道理,裴機知道自家雖然在淮南已曆數代,算是淮南豪族,但平日裏經營的產業,隻能說是自給自足。

  畢竟靠著土地的產出,想要快速積累財富是很困難的,除非經商。

  但經商不易,要賺大錢,得找到商機和商路,並且要有權貴做靠山。

  所說“權貴”,指的是京城裏的權貴,畢竟買賣做大了,沒有京城裏的權貴護著,很容易被人當肥羊宰了。

  現在,在徐州,就有很不錯的商機,哪怕實在是搶不到什麽‘牌照’,做些轉賣的營生,一樣可以賺錢。

  放債所得頗豐,但在徐州地界,沒有‘牌照’不能放債。

  不過,可以把錢借給那些有‘牌照’的大商號,對方吸納資金拿來放債盈利,‘散戶’可以在大商號那裏吃利息。

  這利息雖然比不上直接放債來得高,但勝在穩和省心,隻要把錢借給那些商譽好的商號,就可以穩穩的‘錢生錢’。

  把錢借給大商號“錢生錢”,可不比自己雇人做買賣來得省心?

  畢竟做買賣還可能會虧,借錢給大商號吃利息,那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因為這些大商號後麵,都有權貴做靠山,又要接受公廨監督,所以相對而言,穩得多了。

  譬如,如今在徐州經營的一個大商號,是幾個鄱陽背景的商號之一,其東主,是李笠的妻家,有如此靠山在,哪裏會不講信譽?

  裴機自己家裏,就把一部分錢糧借給某商號,定期有利息收入。

  他兄長裴畿,也同樣如此,隻是裴氏族人眾多,為家族考慮,還是得有人來徐州經營產業,盡可能拿到某個‘牌照’,多賺些錢。

  馬欽就負責這件事,裴機說著說著,提到了兄長裴畿,隨後想起,五六年前,裴畿碰到的李笠,當時不過是個材官將軍。

  當時,官軍收複壽陽、鍾離,李笠的材官營隨軍出征,負責搭建攻城器械。

  以擅長攻城聞名的李笠,果然名副其實,協助官軍在短時間內收複二城。

  隻是誰也沒想到,短短五六年間,李笠就由一個材官將軍,變成坐鎮一方的徐州刺史。

  徐州刺史的班秩,和江州刺史相同,地位非同一般,雖然目前隻有幾座孤城,但看著寒山如今的情形,未來必然大有不同。

  年紀輕輕的李笠,現在已經是獨當一麵的方伯,和當年不一樣了。

  相比之下,裴機覺得自己和兄長裴畿的仕途進展,真的是很慢。

  但李笠是靠著無可置疑的軍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別人除了羨慕嫉妒,又能說什麽?

  淮南地區,那些當年的開國勳臣家族,譬如裴氏、夏侯氏子弟,麵對如此耀眼的年輕武將,當然心裏百味雜陳。

  但是,除了羨慕、嫉妒之外,他們其實還有期盼。

  李笠在淮北徐州獨當一麵,必然需要兩淮子弟做幫手,所以,他們是很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