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傷離別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8-06 19:39      字數:3404
  翌日傍晚,李笠再次登上望台,薛氏姊妹緊隨其後,緩緩走著。

  兩人挽著靈蛇髻,身著裁剪得體的衣裙,外罩披風,亭亭玉立。

  雖然未施粉黛,但容貌依舊出眾,一眼看去,秀色可餐。

  跟著李笠拾階而上,身形婀娜,搖曳如花。

  來到台上閣樓,婢女已經提前點好取暖火盆,所以閣內頗為溫暖。

  李笠和姊妹倆脫去披風,分別坐好,喝完一杯茶,歇息片刻。

  “準備好了?”坐在窗邊的李笠發問,隨後看向窗外。

  薛月嫦和薛月娥齊聲回答:“奴婢準備好了。”

  她們還沒有被李笠收入房中,所以身份還是“奴婢”,聽李笠說了聲“開始”,便起身就坐,坐在一個演奏台前。

  演奏台上有好幾個扳手,兩人要分工協作,演奏名為風笛的樂器。

  風笛,是使用哨片的氣鳴樂器,李笠當年無聊之際,根據原理,做出來自娛自樂。

  他對音律不是很擅長,便請來樂人來改良、調音,經過多年改進,當初拙劣的仿製樂器逐漸完善,音質愈發美妙。

  在寒山的兩個多月時間裏,薛氏姊妹學著使用風笛,如今初步掌握技巧。

  而李笠又讓人在望台附近搭建大型風笛,以水力推動風箱鼓風,又在望台上搭建控製室(演奏台)。

  此時,薛氏姊妹一起合作,用風笛替代笛子,演奏鄴城流行的樂曲,隻是控製風門頗為費力,需要扳動操縱杆,而不是按按鍵。

  這是因為風笛體積巨大、鼓風量大,所以風管風門的操作隻能依靠力量來拉動繩索、機括,而效果也很好:風笛聲音很響。

  奏響的音樂,足以傳到數裏外。

  笛聲起,高亢而響亮,李笠坐在窗邊,斜靠著憑幾,閉目養神,側耳傾聽。

  因為這裏是寒山南側,為背風麵,所以窗口處風不是很大,倒是能坐人。

  薛氏姊妹不停扳動操縱杆,按照李笠的要求,彈奏一首講述女子思念良人的樂曲。

  樂曲聲哀怨婉轉,隨著北風,向南飄去,仿佛一名婦女在低聲傾訴思念之情。

  仿佛一名婦女倚著門,眼巴巴看著村口方向,盼著出遠門的良人,平安歸來

  相思之情,如潺潺流水,千回百轉,環繞身邊,不舍離去。

  李笠聽著聽著,跟著哼起來,雖然他不太習慣聽這個時代的樂曲,卻依舊被這樂曲裏的相思之情感染,勾起對親人的思念。

  想想遙遠的南方,親人在建康或在鄱陽,自己卻在前線作戰,長期分離,作為兒子、良人、阿耶,其實是不合格的。

  至於兒女,若長期缺乏父愛,娘又寵溺的話,怕是要‘長歪’。

  李笠卻無法常伴家人身邊,畢竟“事業正處於上升期”,得在外拚搏。

  如今,在新年即將到來之際,隻能在敵軍環繞的營寨裏,想念遠方的親人。

  有一種傷離別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南方齊軍大營,忽然響起笛聲,笛聲不止一處響起,且很快增加,宛若山間泉水,漸漸匯聚成河。

  小河在山穀間奔騰,回蕩著同樣的旋律。

  望台裏的李笠,身處風笛附近,當然聽不到。

  而在山腳營寨巡察的張鋌,聽到了南邊傳來的笛聲。

  他側耳傾聽了一會,確定不是幻聽,和其他人一道,看向南方。

  卻見夜幕下,齊軍大營繁星點點,那是一堆堆篝火,仿佛被笛聲吹動,閃爍著無數人對家鄉的思念。

  張鋌知道李笠的巨型風笛,如今不由得感慨起來:

  四麵楚歌,吹散項羽八千兵,也不知,寒山上風笛演奏的北方樂曲,能吹散齊國大軍麽?

  。。。。。。

  新年伊始,寒風依舊凜冽,寒山西南、齊軍大營,依舊沒有挪位置。

  年前的慘重傷亡,似乎已經被人淡忘,雖然官軍再沒有進攻,卻也沒有拔營班師的跡象。

  無論是兵卒,還是隨軍青壯,都如往日一樣,幹活、做事,一日又一日。

  但又流言,在暗中流傳,說的是天子身體有恙,日益嚴重,病倒了,恐怕時日不多。

  這個消息到底對不對,無從知曉,而聽到消息的人們,對於未來悲觀不已:天子禦駕親征,若病逝於軍中,可就太倒黴了。

  太陽西沉,夜幕降臨,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帳,甲士環繞,戒備森嚴。

  附近,一座外表普通、內部裝潢豪華的帳篷裏,高洋躺在榻上,看著上方帷幕,不發一言。

  若不是眼睛一眨一眨,又時不時換個睡姿,還真像是行將就木的病人。

  段昭儀在一旁侍奉,見這位麵色如常,並未有何不妥,暗暗鬆了口氣。

  年前,官軍攻打梁軍營寨,傷亡慘重,據說南北兩軍累計傷亡,比當年攻打玉璧城時還多。

  當時,高洋氣得暴跳如雷,待在帳內不出去,隨後大營裏流言四起,甚至有流言稱天子駕崩,卻秘不發喪。

  這流言弄得人心惶惶,隨後,天子接連數日不見任何人,更是坐實了這個流言。

  但侍奉天子身邊的段昭儀知道,這是高洋的誘敵之計,試圖利用自己‘即將駕崩’的假消息,賺得寒山梁軍出擊、偷襲大營。

  然後,守株待兔的官軍將來犯之敵殲滅。

  所以,高洋是在演戲,為了演得逼真,還特意化妝,看上去一臉慘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演戲要演全套,隨行妃嬪們,這幾日都不再侍奉,隻有段昭儀陪在高洋身邊,每日裏熬藥,然後偷偷倒掉。

  既然高洋在演戲,她也得裝出憂心忡忡的樣子。

  按著高洋的說法,要騙敵人,就得先騙自己人。

  當然,未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幾位重臣是知道事情真相的。

  高洋如此行事,就是為了極可能引誘梁軍出擊,打一個像樣的勝仗,然後以身體有恙為理由,班師回朝。

  不然,禦駕親征至此,傷亡慘重之下,連一場像樣的勝仗都沒打出來,就灰溜溜的回去,皇帝的臉麵往哪裏放?

  段昭儀正琢磨間,聽得高洋問:“如今什麽時辰了?”

  “回陛下,已是戌時,外麵天黑了。”

  “是麽”高洋沉吟著,段昭儀問是否要用膳,高洋擺擺手:“不用,飽著呢。”

  “那,妾為陛下念書?”

  高洋輕輕笑起來:“不必,我如今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哪裏有心思聽念書?”

  “陛下如何能這麽說,妾隻盼陛下身體安康”段昭儀啜泣起來,高洋見狀,伸手抓著愛妃的手:

  “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我又不是真病,如今沒有外人,莫哭。”

  段昭儀擦掉淚水,問:“陛下這是何苦,要如此被臣下誤會”

  “不如此,就沒機會引那李笠派兵出來。”

  高洋說著說著,麵帶怒色:“朕禦駕親征,卻空手而歸,有何麵目,見文武百官?”

  “現在,不求攻破營寨,至少能打一場像樣的勝仗,我才好班師。”

  “這次,我是吃了大虧,不過不要緊,回去後厲兵秣馬,待得時機成熟,再來算賬!”

  “可他們閉寨不出,想打都沒得打,所以,給事中想了個法子,試著設個陷阱,就看他們來不來。”

  給事中即唐邕,段昭儀有些擔心:“那梁將狡詐,若是不中計呢?”

  “唉,不中計也沒辦法,我便以身體有恙為由,班師吧。”

  高洋說著說著,苦笑起來:“若勉強打下去,隻會輸得更多。”

  “士氣不振,將士多有歸心,前陣子,梁軍不知使得什麽法子,每晚吹起笛子,隔著那麽遠,都能讓大營聽到,把我大軍的軍心都吹亂了。”

  兩人輕聲細語交談著,帳外,值守的禁軍百無聊賴,看向夜空,隻看到被烏雲遮擋的朦朧之月。

  天黑之前,就已經是漫天雲朵,到了晚上,漫天星辰都被擋住,唯獨月亮,尚且能看到個光影。

  不一會,月亮被雲完全擋住,夜色變濃。

  寒山上,望台處,李笠抬頭看天,又看看遠處燈火閃爍的齊軍大營,忽然覺得有些煩躁。

  齊軍大營有消息傳出:天子駕崩,人心惶惶。

  所以,這是對方想套路他,騙他派兵出擊偷襲。

  李笠覺得自己的智商被人看不起,所以很惱火,想著想著,腹誹起來:

  不要臉!走就幹脆利落些走,還不死心,設圈套!

  放出風聲說自己快不行了,這是想讓我送行,還是碰瓷啊?

  風有些大,李笠幹咳幾聲,緊了緊披風,再次彎腰,通過架在三腳架上的望遠鏡,仔細觀察敵營。

  既然齊軍舍不得走,他不介意陪對方玩一玩。

  旁邊,薛月娥、薛月嫦姊妹,按照李笠的要求,操作風笛,吹起樂曲。

  這次,所用的風笛為室內風笛,有腳踏式風箱鼓氣,以按鍵操縱風門,一人操作,一人唱歌。

  樂曲,名為《祝福》,為那個時代的經典老歌。

  李笠聽著熟悉的旋律,聽著薛月娥那美妙的聲音,不由得跟著哼起來。

  “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

  “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

  薛月嫦操作著風笛,看著李笠的身影,覺得有些失落。

  她和妹妹如此美貌,如此會勾人魂魄,結果這兩個多月來,對方都不感興趣,反倒是和她們探討樂器、樂曲。

  所以問題不在她和妹妹身上,而是對方有問題。

  薛月娥甚至想到一個讓人驚悚的可能:莫非,你不喜歡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