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獠牙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7-28 12:39      字數:3391
  鼓點聲中,梁軍戰船緩緩移動,向著前方彭城城頭接近。

  此刻,彭城守軍嚴陣以待,一座座敵樓、箭樓上弓箭手準備就緒,城頭已經備好大量滾木礌石,又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臭味。

  那是大釜裏熬著的金汁開始翻騰,守軍要以此盛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援軍已經抵達,所以彭城守軍士氣高漲,沒有人認為梁軍可以破城,而是認為對方會重蹈當年覆轍,寒山一場大敗,潰不成軍。

  看著南邊水麵上密密麻麻的梁軍戰船,守軍將士的鬥誌熊熊燃燒:來啊,來啊!一會,火矢、金汁管夠!

  此時刮的是東南風,金汁的氣味向北飄散,位於南麵的梁軍當然聞不到。

  不過,用望遠鏡觀察城頭情況的李笠,看見城頭守軍一個個塞著鼻子,猜都猜得出城頭大甕裏熬的是什麽。

  金汁、滾木、礌石,是守城必備之物,他的將士那麽珍貴,怎麽能白白填在攻城戰裏呢?

  正如騎兵無法攻城那樣,戰船,正常情況下,即便能靠近城牆,也無法攻城。

  所以,彭城守軍,以及西邊圍觀的援軍,一定是這麽想的。

  李笠收起望遠鏡,看向副將武祥,點點頭:“開始吧。”

  武祥點點頭,開始下令:“準備攻城,準備攻城!”

  嗩呐聲起,蜂擁而來的梁軍戰船,開始按計劃行動。

  李笠聽著嗩呐聲,有些恍惚。

  寒山堰成,開始蓄水時,李笠真的隻是佯攻彭城,可後來,他改主意了。

  前不久,他收到了兩個消息,震撼不已。

  其一,第二撥齊國援軍南下,其主帥段韶,是當今齊國皇帝的表兄,齊國太後的親外甥,為齊國第一貴胄。

  第一貴胄,這是什麽名頭呢?

  段韶之父段榮,為第一代晉陽霸府武勳的核心人物,也就是‘首席大將’;而段韶,是高歡親自指定的‘接班人’,為第二代晉陽霸府武勳的‘首席大將’。

  也就是說,這位段將軍,是名副其實的齊國“軍方老大”。

  可稱定海神針,國之棟梁。

  如今率軍南下,帳下兵馬的戰鬥力,天下一流。

  由此可見,齊國要把梁軍趕到淮水以南,之後,或許會考慮和談。

  其二,建康城裏,鼎鼎有名的同泰寺,先帝三次出家的“皇家認證佛寺”,最近重塑佛像,其他幾個佛寺也如此。

  據說,累計耗銅近八十萬斤。

  消息傳來,李笠一夜無眠。

  這個時代,銅就等於錢,八十萬斤銅拿來鑄錢,做軍餉發放給保家衛國的將士不好麽?撫恤陣亡軍人家屬不好麽?

  減免百姓賦稅不好麽?

  拿來鑄佛像?

  雖然這八十萬斤銅,未必是鄱陽運來的銅,但從總量上來說,等同於鄱陽去年上繳的百萬斤銅,大部分成了建康佛寺裏的佛像。

  那麽,從今往後,鄱陽出產的銅,會有多少拿來鑄大小佛像?給多少佛寺裝點門麵?

  銅是這麽用的?鐵錢的弊病之深,朝廷又不是不知道,有銅不拿來銖錢恢複幣製、操練兵馬,拿來鑄佛像?

  明明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怎麽變了味?

  皇帝為何如此行事,李笠大概猜得出來,那就是持續先帝一貫的政策,想要靠佛教穩定人心:

  讓百姓忍耐現世的艱苦,忍了這一世,來世就能享福了。

  也就是要達到所謂“維持社會穩定”之目的,那麽,八十萬斤銅用來鑄造佛像,就是維穩的開支。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帝做的不能說錯,符合統治階層的共同利益。

  所以滿朝文武的態度總體而言是默認,但李笠認為,這是飲鴆止渴。

  佞佛的後果很嚴重,因為佛寺占據大量勞動力和田產,卻不繳納賦稅、承擔勞役,佛寺越多,國家的稅收和人力資源的流失就越多!

  想到自己努力開源的結果,就是增加朝廷可支配的‘維穩資金’,各地佛寺有‘財政撥款’給佛像‘做保養’,李笠覺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費了。

  努力白費了,那我努力還有什麽意思?

  他不知該說什麽,總不能說: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節下?”武祥見李笠麵色鐵青,關切的問,李笠捏了捏鼻梁,實際是用手擋臉,以便讓表情恢複自然,畢竟左右還有許多人。

  “沒事,我在想,齊國援軍眼睜睜看著我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破城,會是什麽表情。”

  李笠淡淡說著,心中那叫一個不爽。

  自己殫精極慮擬定的策略,勞心勞力來身體力行,結果努力之後的收獲,低於預期太多。

  武祥大概知道李笠這幾日睡不好的原因,也不多說。

  他知道發小似乎下了決心要做一件大事,所以,大夥就挽起衣袖,大幹一場。

  鼓聲愈發急促,李笠的心跳也愈發急促,看著前方彭城,下定決心。

  現在,他改主意了,什麽聯齊西攻,什麽攻破彭城會刺激齊國,都不重要了。

  隻有自己的前程,最重要。

  現在,他要做一件大事,那就是“當眾行凶”。

  如果把彭城,比喻為一個冷傲的冰山美人,可稱“彭城公主”。

  如果把率軍南下、增援彭城的段韶,比喻為一個騎著白馬的王子,那麽...

  當白馬王子要救彭城公主,即將有情人終成眷屬時。

  我,要當著你這個白馬王子以及眾多護衛的麵,把“彭城公主”給辦了,讓有情人親眼目睹!

  。。。。。。

  “放箭,放箭!燒死他們!!”

  呼喊聲中,彭城守軍射出大量火矢,將靠近城牆的梁軍戰船點燃,一張張高聳的船帆,本來就是很好的靶子,火矢射中之後,立刻燃起大火。

  因為吹的是東南風,所以位於下風向的守軍,是在五十步距離上開始射火矢,隻是射了三輪,就把梁軍戰船悉數點燃。

  眼見著一艘艘船燒成火炬,守軍歡欣鼓舞的同時,也覺得有些奇怪:雖然船帆易燃,可這些船帆也太易燃了。

  正常情況下,火矢射中船帆等易燃之物,火是慢慢燒開的,結果這些梁軍戰船的船帆,火矢剛射中,瞬間就燃起來,仿佛浸了火油。

  沒有人會給船帆浸火油,除非...

  眼見船上梁兵紛紛乘小船開溜,而燃成火炬的大船乘著東南風撞向城牆,督將們回過神來:“火船,這是火船!”

  大量火船乘風而來,直接撞在城牆邊上,高高的桅杆帶著燃燒風帆倒下,直接靠在城頭,如同柴禾一般靠在灶台上,煙熏火燎,燎得城頭一片混亂。

  隨後驚雷炸響,接連幾聲,震耳欲聾。

  彭城城南一截夯土城牆,瞬間被火光和濃煙籠罩,這動靜之大,讓方圓十餘裏外的人們都能聽見。

  大量土塊、木屑飛散,城頭守軍隻覺地麵顫抖,仿佛整段城牆被無數人用大錘敲擊。

  待得濃煙散去,水聲大作。

  灰頭土臉的人們定睛一看,卻見城牆垮塌一大截,兵卒傷亡慘重,大量河水正從破口處湧入城內。

  先前,梁軍在下遊寒山築壩時,守軍就知道對方要蓄水灌城,於是堵上各城門,把城牆變成堰壩,避免河水灌入。

  但如此一來,降雨無法排出,所以城內已有積水,隻是水位沒有城外那麽高。

  現在,宛若堰壩的城牆垮了一段,城牆外的水洶湧而入,衝刷著破口,讓這破口的夯土城牆繼續垮塌、破口增大。

  回過神來的守軍試圖堵口,將城頭堆積的滾木礌石往破口扔,但破口頗寬且水流激蕩,根本就堵不住。

  很快彭城裏一片汪洋,城內外水位差開始縮小。

  破口處水流漸緩,守軍試圖再次堵口,卻見一艘船衝了過來,頂著箭雨,徑直撞向破口,船身剛過一半就打橫,剛好卡住破口。

  如此歪打正著,正合守軍之意,眼見駕船梁兵跳水逃生,弓箭手紛紛放箭,要將這些大膽狂徒射死在水中。

  就在這時,驚雷再次炸響,破口處濃煙滾滾、火光閃爍、水花四濺,附近守軍被濃煙和火光吞沒,城牆又垮塌些許。

  破口變得更大,隨後而來的梁軍戰船,蜂擁而入。

  城南守軍傷亡慘重,別處守軍急忙趕來,有的涉水前進,卻行動緩慢;有的沿著城頭過來,想要增援城南守軍。

  但湧入的梁軍戰船越來越多,又有大量梁兵占據破口,登上城頭。

  李笠看著外城已經攻破,黃?、彭均等將領帶著兵卒駕船殺入城中,很滿意。

  官軍在淮南以及淮北收複之地募集勇壯,又有豪強起兵響應,所以兵力相對充裕,此次參與攻城的兵卒,很大一部分就是這些人,所以,他耗得起。

  彭城有內城,強攻的話,傷亡不會小,所以李笠覺得既然自己決定做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不知過了多久,彭城裏又有巨響傳來,隨後歡呼聲漸漸響起,回蕩在彭城上空。

  此戰幾乎把火藥用光的李笠,一點也不覺得心疼,攻彭城這種要地,就要舍得下本錢。

  看看漫天晚霞,看著水麵上支離破碎的晚霞倒影,再看看西麵遠處的齊軍大營,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驚雷破彭城’一事太過驚悚,他得找借口掩飾,但現在很想知道,在岸邊看著彭城失守的齊軍將帥,是什麽心情。

  來自南方的猛獸,能夠召喚天雷,現在露出了獠牙,你該怎辦?

  齊國首席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