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燒水激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7-21 12:38      字數:4456
  上午,叮叮當當的聲音回蕩在河穀,梁軍利用各種物資拚湊起來的木柵,已經初步完成。

  木柵分東西兩道,將道路兩頭擋住,可作為工事,防禦來犯之敵。

  但是,今日不可能有來犯之敵,因為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魏軍戰敗的消息,傳到西麵武關、或者東麵草橋關,至少要一日時間。

  兩處關隘守軍不太可能過來,那麽,消息要傳到武關以西的上洛等地,或者草橋關以東的丹水縣等地,又要多一二日。

  所以,魏國新派援軍要抵達這裏,至少要數日後。

  但是,昨夜潰散的魏軍很可能在聚集後就近反撲,所以不得不防。

  李笠查看木柵的修建情況,對戒備的將士加以勉勵,隨後往中軍位置走去。

  炊煙嫋嫋,梁軍將士生火做飯,煮的麥子,來自繳獲的敵軍糧食,李笠見將士們一臉疲憊,但精神不錯,很高興。

  接過兵卒遞來竹片盛著的麥飯,李笠一邊吃,一邊走。

  一旁,大量俘虜在梁兵監視下幹活,收拾屍體,清理現場。

  雖然現場十分血腥,到處都是血肉模糊,卻絲毫不影響李笠的胃口,因為他真的很餓。

  鏖戰一夜,體力消耗很大,若不是精神極度亢奮,李笠都要撐不住了。

  此次夜襲大獲成功,魏軍傷亡慘重,許多將領被擊殺,也有不少魏兵逃散,這些人之中,有很多慌不擇路,跳入丹水。

  無論是死是活,都會被河水帶往下遊。

  少數一些遊過河到南岸的,會被留守南岸的梁軍俘虜。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仗,還繳獲一些戰馬,真是痛快。

  沿途一些營帳裏,鼾聲大作,許多將士正在休息。

  這是輪休,確保每個人都有機會休息,恢複體力。

  李笠來到中軍帳,見黃?等人呼呼大睡,沒有打擾,轉到一旁,卻見木樁上捆著的楊忠,對他怒目而視。

  楊忠是誰?魏國大將,先前率兵攻入司州,俘虜了梁國名將柳仲禮。

  但是,對於李笠而言,這位的另一個身份,如雷貫耳:楊忠之子楊堅,是曆史上建立隋朝的隋文帝。

  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看過曆史小說,如今,未來隋文帝的老爸被他抓了,該怎麽辦?

  不如放了,結個善緣,等數十年後隋軍渡江,憑這善緣保全家富貴?

  李笠幹咳一聲。

  省省吧,還幾十年後,幾十年後有沒有隋國還兩說。

  “柳仲禮柳將軍,在魏國還好麽?”李笠問,因為口音不同,所以需要‘通事’轉述。

  楊忠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你是誰?”

  “鄱陽李笠,活捉侯景的那個小人物。”

  “你就是李笠!”楊忠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看李笠,欲言又止。

  “我這個小人物,年紀輕輕,樣貌平平,除了個子高,沒什麽特別之處。”

  李笠說著說著,笑起來:“聽說楊將軍當年,在梁國待過?”

  見楊忠沒有回答,他又說:“不知楊將軍在梁國,還有沒有故舊?將來到了建康,好歹有人敘敘舊。”

  楊忠依舊沒吭聲,不過李笠的話,讓他想起了許多人。

  十幾年前,他在梁國待過一段時間,還隨著白袍將軍陳慶之入洛陽,當然,他是跟著魏國宗室一起‘回國’。

  在建康,說有熟人,倒也有,卻談不上交情。

  梁帝蕭衍,皇太子蕭綱,倒是印象深刻,然而蕭衍已經去世數年了,昔年的皇太子蕭綱,如今是梁帝。

  聽意思,李笠是要把他活著帶回建康,屆時蕭綱未必會殺他,所以,活下來的幾率還是不小的。

  隻是,再想回魏國,就很難了。

  想到這裏,楊忠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問李笠:“不知,賀若敦將軍,如今何在?”

  “在建康做客,此次楊將軍到建康,想來有伴了。”

  “賀若將軍是如何兵敗的?”楊忠很想知道,隨梁國嶽陽王出擊的賀若敦,是怎麽打的敗仗。

  “啊,他呀,攻入南昌,沒幾日,被我堵在城裏,束手就擒了。”

  楊忠聞言一愣,又盯著李笠仔細看了一會,良久,長歎一聲:“天意如此麽?”

  李笠聳聳肩:“誰知道呢?勝負乃兵家常事。”

  “你如何知道,我昨日會在此紮營?”

  “我不可能知道你在哪紮營,隻是抵達此處後,若有兵馬路過就伏擊,隨緣嘛,若沒有,就做別的事。”

  隨緣?

  楊忠覺得難以置信,又聽出了言外之意,下意識問:“你要做什麽事?”

  “不可說,不可說呀!”

  李笠說完,交代左右:“你們好好看管楊將軍,莫要虐待,該吃吃,該喝喝,至於更衣什麽的...”

  他讓一名被俘的楊家部曲負責照料之事,這俘虜戴著腳鐐、手鐐,沒法動手腳。

  臨近午時,李笠終於覺得累了,見防禦事宜進行得有條不紊,便要睡一會,臨睡前不忘交代部下:“趕緊召集人手樵采,不能浪費時間。”

  。。。。。。

  午後,丹水北岸,岸上道路堆積的柴禾正在燃燒,熊熊火焰及濃煙,將路旁陡峭山壁熏得發黑。

  不過,火勢漸弱,但梁兵沒有如往日那般,乘船靠近,投擲木柴。

  火已經持續燒了幾日,期間不斷投入大量木柴,為此,梁軍將士幾乎把附近山坡樵采一空。

  下遊不遠處山坡,李笠看著這壯觀的燒山景象,目光集中在山壁上的巨石。

  這個時代沒有炸藥,開山取石的辦法是“火燒水激”:先用火加熱石頭,持續數日甚至更久時間,然後‘趁熱’潑水。

  熱脹冷縮,瞬間降溫的火熱石頭便會崩裂。

  “火燒水激”,是用了許多年的好辦法,許多山路、棧道的開鑿,就是靠這辦法破碎石頭、石壁。

  武關道,有不少路段十分狹窄,其中不乏在石壁上開鑿出來的路徑,或者邊上就是石壁,這裏就是其中之一。

  李笠之所以選擇在這附近鑽出蠻區,就是事前做足了功課:此處路段有陡峭山壁,或許可以用“火燒水激”的辦法,造成崩塌,阻礙道路,並形成堰塞湖。

  再看路程和時間,這個位置,大概是武關道由西往東路程的五分之三處。

  他若從襄陽出發、在鄖鄉北上穿越蠻區抵達此處,有極大幾率碰到過路的魏國援軍,而對方絕不會想到會有伏兵。

  所以,是一個伏擊的好機會。

  但這伏擊的變數太大,還是隨緣。

  李笠出擊的首要目標,就是在這裏用“火燒水激”製造塌方,毀壞道路,最好能形成堰塞湖。

  如果即無法伏擊魏國援軍,也沒法製造塌方、阻斷道路,此乃天意,無話可說。

  但李笠還是覺得,“火燒水激”的成功幾率不小。

  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若錯過了援軍,正好可以偷偷行事,對方反應過來,掉頭來阻止,也得數日後了。

  數日時間,足夠現場砍伐樹枝、木柴,實施“火燒水激”,五千兵靠著沿路收集的幹糧,以及在丹水河岸捕魚打獵,能撐一段時間。

  即便有小股敵軍來襲,因為地形狹長,他完全能擋住。

  即便魏國派來數量較多的軍隊,也要十幾天,所以,時間是充裕的。

  現在,李笠成功伏擊了魏軍,當然要照計劃行事。

  如果成功,這巨石及其周圍大片石壁滾落下來,必然破壞道路,有可能阻塞河道,屆時不僅道路受阻,河道上還會形成堰塞湖。

  堰塞湖上遊水位上漲,將岸邊道路淹沒,粗略估計,受影響的路段長度至少有二十多裏。

  如此一來,魏國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想要清理堰塞湖,就得投入更多人力和物力,但效果還不一定好。

  因為這麽大一塊石頭,沒有炸藥的幫助,短時間內根本就無法破碎。

  雨季的洪水,恐怕也衝不走這巨石。

  所以堰塞湖會存在不短時間,這二十多裏的陸路是走不通了,隻能走水路。

  走水路倒也方便,從上遊武關甚至上洛乘船順流而下,到這堰塞湖,可謂省時省力,而且因為河水水位提升,船的吃水能更深,所以能裝載更多的人和貨。

  那麽,累死累活,不過是給丹水搞了個二級河道,依舊無法把武關道給封閉?

  這是事實,李笠也想到了,問題是,魏國要花多少時間,克服這一變故?

  雨季就要來臨,屆時丹水水位暴漲,這落石形成的堰壩,就會變成河水沒頂的‘滾水壩’,船隻靠近的話十分危險。

  然而,上遊地區,河岸兩側是陡峭山壁,沒寬闊之處做臨時碼頭,除非用大量船隻拚接出浮動碼頭,以鐵索固定。

  然後,拚接出浮橋,越過堰壩,在下遊構建浮橋、浮動碼頭,作為‘擺渡’。

  這需要時間,而且隨著河水水位大漲,施工、維護難度同樣會上升。

  如此一來,主力大軍就無法東進,雖然派遣小股軍隊也能繞道前往荊襄,但這小股軍隊去東邊,就是送人頭。

  或者,從關中出發的軍隊,走洛水河穀這條道路,往東進入洛陽盆地,再經由闕南地區轉南,翻越山脈入荊襄。

  這條路同樣崎嶇、狹長,主力大軍走的話不是不行,但耗時耗力,後勤消耗很大。

  況且洛陽還在齊國手中,走這條路去荊襄的魏軍主力,動靜不會小,一旦被齊國發現,就有可能被對方偷襲、斷後路。

  李笠認為,隻要能成功把石壁弄塌、巨石滾落,就能有效中斷武關道至少半年多時間,這期間,魏國主力無法東進,梁國可以從容在漢北地區經營。

  半年時間,足夠了。

  若這樣還守不住漢北,隻能說梁國就是垃圾。

  眼見著火已熄滅,兵卒在工匠的指導下開始“水激”灼熱的石壁,李笠問一旁的‘技術總工’(他請來的老工匠):“火候到了麽?”

  那老工匠白發蒼蒼,一臉皺紋,這幾日一直在現場指揮相關事宜,聽得李笠這麽問,果斷回答:

  “火候夠了,成就成,不成的話,再燒多幾日也沒用。”

  李笠便拭目以待,等著奇跡出現。

  在西邊蹲守的斥候稟報,魏國的軍隊,前鋒已經抵達武關,距離此處不算遠了,他們必須盡快撤離。

  若沒能阻斷武關道,那麽,至少伏擊了一支援軍,為主力爭取了遷移更多百姓的時間,也是不錯的。

  不知不覺,等了一個時辰,石壁絲毫沒有動靜,李笠有些失望。

  不過想想,活捉了魏國大將楊忠,也算不虛此行。

  李笠沒吭聲,但眉頭緊鎖,老工匠見了,解釋:“將軍,就算以水激石,石壁也未必馬上裂開。”

  “有時,過了幾個時辰,石壁才會裂開。”

  “是麽?那...再等等?”

  “是,反正成與不成,今日又不能去別處。”

  “也罷,那就再等等。”

  李笠打定主意,明日開溜,反正今晚都要在這裏過夜,等一等,無妨。

  正要說些什麽,忽然前方傳來巨響,仿佛大量竹子在耳邊爆裂,那聲音沉悶又銳利,在山穀之間回蕩。

  李笠循聲望去,卻見那燒了數日的山壁開始塵土飛揚,大量石塊迸裂。

  不一會,石壁上的巨石開始晃動,不一會,下方石壁開始垮塌,巨石沒了支撐,轟鳴著墜落。

  落在下方地麵,激起一陣濃煙,隨後裹挾著大量泥土、碎石,滾入河中。

  不久前還宛若牆壁的山壁,此刻已經垮塌,塌下來的巨石、泥土和碎石,將河道掩埋。

  塵土飛揚之際,在遠處旁觀的梁軍將士,爆發出如潮的歡呼聲,聲音回蕩在河穀,震耳欲聾,甚至將河水奔騰的聲音都壓下去。

  一旁山坳,被捆著的楊忠,雖然沒能看到外麵發生了什麽,但外麵不斷鬧出的巨大動靜,他不可能聽不到。

  隻是一想,便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山體垮塌,阻塞道路與河道。

  所以,正如李笠所說,即便沒能伏擊他們,一樣也要“做別的事”,而這“別的事”,就是....

  李笠奇襲武關道,居然是要阻斷武關道,哪怕隻是拖個半年,也能讓梁國從容吞並山南荊州各地。

  那晚的伏擊,如其所說,隻是‘順便’而已。

  ‘這種策略,太瘋狂了!’

  楊忠如是想,口中喃喃:“瘋子,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