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鄱陽漁鼓動地來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6-23 19:34      字數:3575
  夜,酣然入睡的侯景,又回到了風沙連天的懷朔鎮,依舊是一個窮苦鎮兵,欠了債還不起,被債主吊在樹下打。

  圍觀的人群邊上,一人停留片刻後離開,那是去城頭放哨的賀六渾。

  賀六渾也是鎮兵,家境拮據,是姊姊姊夫一家拉扯大的,窮酸得很,不過人長得高大英俊。

  前幾日,賀六渾拎著寒酸的聘禮,去韓家提親,想娶韓娘子,結果門都進不去,被韓家仆人亂棍打走,這件事在懷朔城傳為笑談。

  侯景昨日還當麵笑過對方,未曾料今日被對方看笑話。

  皮鞭抽在身上,疼得厲害,侯景咬緊牙關硬撐著,好不容易撐到債主打累了,才被放下來。

  “過幾日,老子再來,你要是還不起,老子把你賣到蠕蠕做牲口!

  看著遠去的背影,他吐了一口唾沫,拿定主意今晚就找幾個同伴,把這債主幹掉。

  邊地凶險,經常有人意外身亡,他為生計所迫,也曾和幾個同伴收了他人錢財,蒙了臉去替人消災。

  想到這裏,一瘸一拐往家走。

  走著走著,風沙吹過,待得眼前再次清晰,卻是一座私第前。

  私第主人是一個體麵人,為爾朱大將軍的親戚及心腹,祖上是燕國宗室,名叫慕容紹宗,此刻,這個體麵人看著他,問:

  “你就是侯景?想學兵法?

  “兵者,詭也,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你可知道,這是何意?

  箭矢如雨,長矛如林,一次次征戰,一次次殺戮後,眼前出現大片蘆葦蕩。

  這是關中同州附近沙苑地區,己方隻要打贏這一仗,拿下長安、平定關中指日可待。

  “丞相,黑獺必然藏兵蘆葦蕩中,我軍隻需在上風向放火,就能把他的兵燒個精光!

  耳邊傳來說話聲,他看向上首,卻見衣著光鮮的賀六渾有些意動。

  這怎麽行?要是宇文黑獺死了,賀六渾拿下關中,那豈不是要‘飛鳥盡、良弓藏’?

  “丞相,就這麽燒死黑獺,太便宜他了,不如全軍出擊,將其活捉,屆時押到丞相麵前,看他表情,豈不快哉?

  笑聲中,他又看到了體麵人慕容紹宗,此刻,他身處渦陽,與其對峙。

  慕容紹宗披頭散發,在陣前對天發誓,說所有將士的家眷都平安無事,若願北歸,朝廷既往不咎,都能與家人團聚。

  寥寥幾句話,把他的軍心說亂,將士們紛紛投降。

  窮途末路之際,慕容紹宗緊追不舍,他急中生智,高聲呼喊:“慕容公,可知‘飛鳥盡、良弓藏’?

  這句話很有用,追兵忽然跑不動了,他率領八百殘兵渡過淮水,進入淮南。

  蕭老翁背信棄義,他隻能孤注一擲,眼見著就要拿下台城,卻功虧一簣,撤回廣陵。

  在廣陵,他聽到一個消息:慕容紹宗在攻打潁川時,居然意外失足落水,淹死了。

  體麵人就這麽死了,死得一點也不體麵。

  居然在用水攻攻城時,自己淹死了!

  侯景放聲大笑,笑一代名將,居然會因為失足落水而死。

  耳邊傳來笑聲,不,不是笑聲,是呼喊聲。

  侯景猛地睜開眼睛,因為他聽到營地裏呼喊聲此起彼伏,隻是數息,他就把倦意驅散,抓起佩刀,翻身下床。

  “啪,水聲響起,腳下傳來冰涼的感覺,而且濕乎乎的。

  侯景低頭一看,地上居然有水,到處都是水,而且水已經沒過他的腳踝。

  他隻覺難以置信,認為自己還在夢中:地上怎麽會有水?又沒下雨啊!

  如今是冬天,不是雨季,所以江南地區不會發大水,那麽這些水從哪來的?

  水聲起,有人衝入帳內,向他呼喊:“大王,大王!發大水了!

  卻是一臉驚慌的索超世,其雙腳踩在水裏,褲子已經濕了半截。

  “什麽,怎麽會!

  侯景喊起來,涉水出帳四處張望,卻見己方營地已經變成一片汪洋。

  到處都是水,而且水位還在上漲,現在,已經到他腳肚子了。

  舉目望去,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士兵,所有營帳都已經泡在水裏,但所有人都無能為力。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侯景一把扯著索超世,不停地搖,不停咆哮:“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發大水啊!!

  索超世的頭被搖得像個撥浪鼓,勉強回答:“漲水了,漲水了,運瀆漲水了!

  侯景音調越來越高:“這天寒地凍的,又沒有下過暴雨,運瀆如何會漲水!水哪來的!

  “大王,大王!索超世幾乎要被搖散架,很快便想到了原因:“運瀆...運瀆有不少蓄水堰壩,一定、一定是梁軍把堰壩掘開放水...

  “他們一定是掘開了許多蓄水堰壩放水,所以運瀆就發大水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侯景咆哮著,麵色鐵青,此刻,水位已經沒過膝蓋。

  許多士兵驚慌起來,因為他們不會遊泳,而水位還在快速上漲。

  侯景見士兵們已經失控,爭先恐後往各處箭樓跑,甚至爬上營柵,便愈發用力搖索超世:“你為何不早說,為何沒想到!!

  “屬下、屬下...

  索超世語無倫次,他隻想到梁軍會在陵區用水攻,卻沒想到梁軍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竟然直接毀掉整個運瀆的大量調水堰壩來進行水攻。

  畢竟,他對曲阿附近運瀆的具體情況不了解,不知道這些堰壩在冬天的蓄水量是多是少。

  “還愣著幹什麽,快想辦法,快想辦法!侯景呼喊著,麵色鐵青。

  索超世麵色慘白:“大王!如今趕緊把兵馬轉移到地勢較高之處,不能再耽擱了!

  “那地勢較高之處在哪裏?這周圍都是平地啊!

  “大、大王請上馬,趕緊撤!

  “水來得這麽快,騎馬有什麽用!!

  侯景聲嘶力竭的喊起來,此刻東方開始露白,他等到了梁軍的夜襲,卻沒想到,來襲的竟然是大水。

  天亮在即,梁軍必然劃船來攻,對方熟悉水戰,而己方...

  水已經接近襠部,遠處有轟鳴聲傳來,看樣子是股大水呼嘯而來,侯景看著營中一片混亂,欲哭無淚,隻想仰天長嘯。

  ‘老天,老天!我打了幾十年的仗,怎麽就被人用大水給衝了!’

  。。。。。。

  曲阿城頭,大量船隻泊在城牆邊,無數梁軍將士正在登船,主帥蕭淵藻看著眼前一片籠罩著晨曦的汪洋,隻覺心曠神怡。

  幾位主要將領,同樣興奮地看著城外一片渾黃,曲阿附近地勢平坦,幾乎沒有什麽太高的丘陵,如今化作澤國,敵軍插翅難逃。

  水攻之計,成了,他們連夜掘開兩條運瀆沿岸的蓄水堰壩、放水,甚至連陵區運瀆的蓄水堰壩——邱埭也決堤放水。

  大水衝到陵口,會沿著地勢向運瀆下遊曲阿而來。

  與此同時,破岡瀆出現的大水,在下遊曲阿和這股大水匯合,導致運瀆短時間內水位暴漲。

  這暴漲的大水,不僅將曲阿東麵的敵軍前鋒營地淹了,也把曲阿東北邊敵軍大營淹了。

  如此一來,縱使對方兵馬再多也無濟於事,會被大水衝走、淹死、困住,剩下的人,也會被冰冷的河水泡得瑟瑟發抖,如同甕中之鱉,任由己方處置。

  有將領近前:“節下,鼓已經準備好了。

  蕭淵藻點點頭,挽起袖子,來到大鼓前。

  接過鼓槌,奮力擂鼓,要激勵出征的將士,奮力殺敵。

  務必要將敵人全殲!

  鼓聲中,一艘艘快船離開城牆,向一片汪洋之中的兩個孤島駛去,每一艘船上,都有迎風招展的旗幟,以及摩拳擦掌的將士。

  當中一艘船上,李笠拿著弓,沐浴著晨曦,感受這裏凜冽寒風,站在船頭,兩眼緊閉。

  他留梁森在陵區依計行事,自己趕在敵軍到來之前返回曲阿,一番布置之後,現在是收獲的時候。

  冬天,是彭蠡湖最繁忙的打漁季節,這個時候,大魚們都聚集在深水區,正好可以大規模網捕。

  如今,鄉親們應該很忙,無數漁船在歡快的漁鼓鼓點聲中,駛向煙波浩渺的彭蠡湖,開始一天的捕魚作業。

  武祥應該是以船主的身份,帶著白石村的村民,以及雇傭來的青壯,駕船在湖中打漁;

  彭均會在鄱口,笑眯眯的看著漁民到作坊交貨;

  趙孟娘,在白石村東河邊作場,監督作場的運行。

  而我....

  他睜開眼,看著眼前一片汪洋,然後下令:“擂鼓,按著鄱陽漁鼓的節奏來。

  “是。

  黃?應道,隨後下令左右船隻上的鄱陽老鄉,按著鄱陽漁鼓的節奏擂鼓。

  聽著熟悉的家鄉鼓聲,看著前麵幾乎被大水淹沒的敵營,黃?激動萬分:“李郎,這次可不得了,也不知,有什麽大人物在前麵呀!

  “睜大眼睛看著,莫要讓大魚溜了!李笠笑起來,笑得很開心,雖然不知道大魚能大到什麽程度,但毫無疑問,今日收獲不會小。

  他的計策成功了,敵人隻要敢來曲阿,並在曲阿附近紮營,就已經輸了,來的兵馬越多,輸得越慘。

  來的將領越多,損失就會越慘重。

  梁軍將帥灑掃帝陵的消息傳出去,敵人會提防他掘開邱埭對陵區水攻,但絕不會想到,他其實是用運瀆水係對曲阿周邊進行一次“無差別水攻。

  僅破岡瀆,就有不少蓄水、平水堰壩,冬天也會有不少蓄水量。

  隻要把這些堰壩同時挖開、放水,本來冬天水位下降的運瀆,水位瞬間就會暴漲。

  如此一來,叛軍即便騎兵眾多,精兵再能打,泡在一片冰冷大水之中也施展不開。

  歡快的鼓聲起,李笠仿佛又回到了彭蠡湖,和小夥伴們駕船出航,隨無數漁船一起,拉起大網,撲向魚群。

  “鄱陽漁鼓動地來,驚破縹緲江山夢!

  李笠大聲說著,開始期盼:“我們來猜猜,這麽多大魚之中,有沒有魚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