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佛門法華(三)
作者:藍楹      更新:2020-06-22 05:42      字數:3375
  安禪洞洞口不大卻內有乾坤,當然,內有什麽乾坤霍己厭不知道,他所能知道的就是眼前這個正在烤肉吃的老禿驢——想做他師父的那人。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老禿驢。

  雖然心裏狠狠地替他們佛祖教訓了一頓眼前人,腳步卻不停地朝著那人靠去。此人就是玄蔭口中那位神秘的師叔,法號度寥。

  對於霍己厭來說,神秘之處不是他的身世際遇,而是——他根本不是和尚!一時又想起先前在屋裏想當然的猜忌,留著頭發、不穿僧袍、不言和尚語、不行和尚事,現在還在這裏破了和尚的大戒。

  如此一想,念肉的腳步一停:我不會真是這個老不正經的兒子吧?!

  霍己厭站在度寥一步之遠的地方衝他嚷嚷:“喂,你為什麽要幫我重生?”

  度寥摳了摳自己的耳朵:“我還沒瞎,聽得見!你沒聽說過和尚日行一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麽?我不僅要重生你,還要做你師父傳你佛法,讓你重新好好做人。”

  霍己厭嗬嗬笑了一聲:“我做了二十多年的人,自覺不愧天地不愧父母,還用得著你教?你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要投懷送抱地拜在你腳下,你休想!”

  度寥幽幽然偏頭看向他,那一雙直視的目光像是透過了霍己厭的靈魂直直地看向了另外一個人,看得霍己厭全身發麻,還沒想出個更加理所當然的拒絕理由,就聽見度寥說:“是你的親弟弟害死了你,不僅害死了,連同你那個雖然懦弱卻一直視你如命的父親一起害死,自己登上了寶座,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恨嗎?”

  按照重生前的性格,霍己厭的確不是那麽容易記恨的人,曾經的他很容易自我安慰和滿足,就算沒有當場砍死他,那一世他也絕對不會生出“複仇”“怨恨”這類情緒。

  可不知為何就剛剛度寥那簡單的一句事件陳述,竟讓他骨子裏生出了悲憤,這種悲憤如同灼灼火焰在一點一點吞噬著他的骨髓,讓他全身的血液都開始燥熱起來。

  他從小就不去爭搶任何東西,對弟弟們也絕對沒有逾越之處,為何到頭來卻是這個下場?作為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為何能下得了手,還有死後的那一念意識中母親的憤怒與恐懼,唯獨沒有失去兒子的悲傷,想起過往種種竟有種燒紅了眼睛想要弄死他們的衝動。

  度寥一言不發地觀察著他微妙的情緒變化,勾了勾唇,算是達到了自己的預期效果。

  霍己厭聲音有些冷,像是換了一個人:“我要怎麽做?”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他們哭喊著跪在他腳邊求饒?

  度寥將烤的兔子肉翻了個身,旁觀者大黃早已垂涎已久才顧不得二人的談論,急吼吼地在一旁叫個不停。度寥淡淡地說:“拜入我門下做我徒弟,到重回東暝國的那一日你必定能夠如願以償。”

  “好,”霍己厭就這樣鬼使神差地答應了,隨後語氣一鬆,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但是我能不能不剃頭發?”師父都沒剃頭發自然自己也可以不剃頭發。

  度寥:“……”他內心輕歎一聲,果然還是和那人差得很遠,他舉起已經烤好的肉,偏頭問他:“吃嗎?”

  大黃:“汪!”吃!

  霍己厭:“……你們這樣經過佛祖的同意了嗎?”說完就坐下接過兔子肉開始吃了起來,仿佛自己是經過佛祖特例同意的一樣。

  度寥一邊吃一邊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些自言自語地說:“我記得曾經有個人和我說過,‘佛祖都沒信過我,我又為何要信他,若事事都要經過他老人家的同意,我豈不是活得很憋屈?’”

  霍己厭撕下一塊肉扔給在一旁瞪了很久的大黃,終於問出了想問很久的話:“霍己厭和你是什麽關係?”這個霍己厭自然不是指他自己。

  度寥不答反問:“你認為是什麽關係呢?”

  度寥的語氣中夾雜了些許玩笑和輕鬆,讓霍己厭不由自主地寒戰了一下:“費這麽大力氣做這些,那一定就是很重要的人。”不是兒子就是老子,難不成是小情人?看眼前這個人,雖然修佛之路不正經了些,似乎也看不出是有那種癖好的人啊。

  度寥起身背手走向安禪洞,隻拋下一句話:“明日子時來這裏找我。”

  留下霍己厭和大黃大眼瞪狗眼,趕緊三口兩口扒掉了手裏的“罪證”,收拾好眼前的爛攤子,免得到時候被人發現了三言兩語也說不清,牽著大黃就像是個隻是和狗一起出去起了一下夜的模樣踱回了房間。

  繼續和狗擠在一張小床上,暗恨剛剛應該再加一條“超大超舒爽的床”,或者是“一日三餐都要有肉”,又或者是“想養三五個舞姬在身邊”,一想到下半輩子就要同狗和一群小禿驢生活,就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第二日,恰逢法華寺建寺五百周年,這一日難得人潮流動,連遠在千裏之外的人都慕名過來拜上一拜。霍己厭有幸看到了法華寺的“當家”同光法師,隻不過遠遠一看就覺得這個真正的禿驢氣場駭人,相反還是他師父比較溫和一些。

  跟在同光法師身邊的小禿驢簡直和同光法師一個模子刻出來,要說是同光法師的兒子也不為過,可他卻是隔壁度寥法師曾經唯一的徒弟雪寂小和尚。

  霍己厭就像看戲一樣看著裏裏外外忙碌的禿驢們,自己抓了兩三把供果優哉遊哉地牽著狗亂晃。

  從他死到重生,對於他來說隻不過是眼睛一閉一睜的光景,但是實際上卻隔了一月有餘,東暝國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他無從得知,法華寺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根本就是與外界隔絕的狀態,唯有特殊的時日——比如今天,才會允許有外人進來上香拜佛。

  霍己厭很不理解,既然有這麽好的生意為什麽不做,要是天天讓這些信徒們過來供些香油錢,法華寺也不必拮據得這麽寒酸。

  “汪汪!”手裏牽著的大黃不安分地叫喚起來,“汪!”

  霍己厭低頭瞥了瞥他:“幹嘛?你也要去忙了?好吧好吧就我‘不務正業’,去吧去吧。”他解開大黃脖子上的項圈,大黃一溜煙跑走了。

  大黃是度寥養的狗,平時在外人麵前吃些饅頭白菜什麽的,但是大黃心裏清楚,它的主人會不時地偷偷給它燒大魚大肉吃,它從小生活在法華寺,耳濡目染些佛經,生得比較有靈性。

  它的任務就是看管法華寺的安全,尤其是這種時候來來往往魚龍混雜,揪出一個壞蛋度寥會多賞它一塊肉吃。

  霍己厭就隻能更無聊地一個人晃悠了。

  臨近晌午,來往人群更多了,霍己厭就這樣站著都有可能被瞎了眼隻能看見佛祖的人撞著,於是隻能懨懨地朝自己房間走去,途經一出比較偏靜的小院子,影影綽綽聽到了大黃的聲音,叫得有些急促但是不響亮,似乎不像是遇見了壞人。

  他好奇地朝院子裏拐去,那一幕驚得他嘴裏的半個橘子掉在了地上——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手拿一個小鞭子禁錮著大黃的脖子,洋洋自得地在手裏拽出去老遠,看著大黃窒息到快要暈厥了都不放手,似乎還有些愉悅和興奮,大黃嘴裏嗚嗚咽咽地卻依舊沒有發動進攻去撕咬一個孩子,它最後的意識和力氣都在告訴他眼前隻是一個孩子,不枉殺生是它這輩子聽得最多的話。

  在它還未成性的時候,同光其實是反對度寥養這麽一隻食肉動物的,隻是度寥做事幾乎無人敢反對,同光隻好作罷,事後要求大黃同小禿驢們一同聽佛法,並多年接受“不枉殺生”這樣一個條件反射的信念。

  當霍己厭趕到時,那個孩子已經將咽了氣的大黃一手拎了起來,興奮又自豪地甩了又甩。

  這個富有靈性狗,是他這一世第一睜眼就看到的大黃,隱忍又痛苦地死在了一個孩子的虐待之下,死前那句“不枉殺生”支持著它保持著一種秉性依舊純良的佛門之狗。

  可是霍己厭寧願它放下一切顧慮一口咬死這個小王八蛋,咬得這個小王八蛋腸子腦漿都流出來,就算是這樣霍己厭都不覺得解恨。

  他周圍散發著駭人的冷氣,一雙顏色本來比較淺的瞳孔漸漸變得熾紅,眉間漸漸生出了紅色的三瓣蓮花,整個嫩白的臉變得妖豔萬分且殺氣十足,散發的氣味讓本應在陽春三月裏開的桃樹綴滿了粉紅色的花骨朵。

  他冷漠地朝著小孩走去,小孩畢竟還是小孩,雖然他虐狗不眨眼,但他依舊是剛涉世不足十年的孩子,懵懵懂懂地看著走過來的人,那人瞳孔赤紅,沒有倒映像是不會聚焦一樣看著他所在的方向。

  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垂危的命運,依舊拉扯著大黃脖子上的繩子頓在空中。

  霍己厭已經完全不受自己控製,一手捏著孩子的脖子就把他拎起來懸在空中,和小孩剛剛虐狗的方式一模一樣,小孩本能地掙紮著手腳並用,無力的小手扳著霍己厭掐在他咽喉部的桎梏,希望能有一絲鬆動。

  然而並沒有,此時的霍己厭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不懂生、不懂死、更不懂人間疾苦。

  味道散發了很遠,同光和度寥一齊趕過來,與他們一齊來的還有這個孩子的母親。聽見動靜,已經黑化的霍己厭略微偏頭,看見了一群禿驢中那一個熟悉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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