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暖春寒 第一章 初見
作者:啊咿呦      更新:2020-06-21 03:17      字數:3244
  地分南北,人亦分南北。

  例如此時,正值陽春三月,北方屋簷上的雪還未融化徹底,南方河凍已開,河岸飄浮著幾根嫋嫋的嫩綠柳絲,樹枝上停著幾隻關關而鳴的黃鳥。但那鳥鳴聲卻好像給河畔的一座房屋裏傳出的朗朗書聲給擠得,聽來時斷時續。這是方圓幾十裏唯一的學塾,屋裏整整齊齊坐著幾十個孩子,正搖頭晃腦地背著先生剛教的《詩經》篇目,屋外門口架著一個藤椅,椅子上躺著一個看上去大概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著寬綽的青衫,手裏捏著薄薄的一卷書,看名字是“陶公集”,看來就是這間學塾的先生了。讀書聲與鳥叫聲,再加上偶爾傳來屁股下麵藤椅吱扭的響聲,年輕人眯著眼睛,似乎在細細品味。人間市井,聲聲入耳,“‘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誰敢說淵明先生不是讀書人我跟他急!”年輕人自言自語道。時不時朝東南方向瞅兩眼,像是在等著誰來。

  離此不遠的小鎮集市上,叫賣聲此起彼伏,街上行人如織。一位中年婦人右手牽著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男孩,那孩子右手在不停地給自己扇風,滿臉通紅。“來兩碗綠豆湯,一大一小。這位大哥,麻煩問一下,端木先生家怎麽走?”二人停在一家賣涼飲綠豆湯的攤販跟前。

  “順著這條路直走,走到河邊,往左一拐,第三家就是了!”

  “謝謝!”小男孩將粗瓷碗裏的綠豆湯一飲而盡,舔了舔嘴唇,將碗遞還給老板,客客氣氣地說道。

  小販看麵前的男孩眼睛圓圓,看著很討喜,推了推身旁板凳上坐著的臉蛋圓圓的女兒起來打招呼,但那小女孩有些怕人,支支吾吾,躲在父親身後張望。

  “不打緊,這孩子瞅著挺懂事,跟我家的二小子大小差不多,來,再饒半碗,清涼解暑”。

  婦人溫柔地摸了摸兒子的頭,“小夏,快謝謝老板”。

  男孩乖巧地道謝,遞上兩文銅錢。右手收回的過程中,靈機一動,手掌平伸,一羽輕盈的柳絮緩緩飄落在手心。清風吹動男孩的頭發,而掌心的柳絮卻紋絲不動。

  學塾外椅子上躺著的年輕人,眼睛並未睜開,卻突然讚歎道:“好一個天人無隙,逍遙為一”,合上了手中捏著的那卷書,端坐起來朝著大門的方向。

  不過片刻時間,便看見一個衣著淡雅的婦人手牽一個有些微胖的男孩,出現在門口。

  “端木先生別來無恙!”婦人禮貌問候,斂衽一拜。

  本來憊懶的年輕人眼睛一跳,一骨碌爬了起來,隨手一揮衣袖,頓時那間學塾周圍形成一個無形的屏障,本來陣陣可聞的讀書聲消失不見,“這這這,使不得,夏夫人折煞我了!”與此同時,學塾裏一個紮著兩條繁複花樣辮子的小女孩心湖上傳來聲響“好好念書,別出來。”

  “端木先生不必客氣,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知道端木先生精通醫理,早年師從高人,如今更是名揚江北,年紀輕

  輕和道門抱樸觀的觀主前輩並稱‘南抱樸,北端木’”。

  年輕人姓端木,單名一個菱,表字勝蓮,寓意不為虛美,務求實用,是北燕大族端木家當代家主的第三子。

  梅夏眼睛睜的圓溜溜,目不轉睛地看向那個年輕人的心湖,許多片綠色的圓葉浮在水上,疏落有致。讓他想起前幾日看到的一句詞:“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

  當然那並不是荷葉。

  年輕人哈哈一笑,“謬讚謬讚!我看這位小兄弟骨骼清奇,好運纏身,如如霞似錦,氣象萬千,不知可有興趣拜我為師啊!”年輕人為自己這番顛三倒四的江湖把戲很是得意,衝著梅夏挑眉頭。

  那男孩噗嗤一笑,“這位大哥哥,那你得問問你阿姨同不同意”,小手指著身邊的母親。

  端木菱並不介意瞬間矮了一輩的事,仍是嘻嘻哈哈,“小子,你可是個燙手山芋,燙手山芋,知道啥意思不?送給我,我可也不敢收。”

  五年前,據傳南吳皇帝駕鶴西去,懷孕的貴妃不知取向。而那位號稱“南國佳人,絕色第一”的夏夫人正是眼前之人,那孩子是誰就可想而知了。

  婦人歎息一聲,“端木先生想必也能看出來,他的身體有些問題。我們此來是想求醫的。”

  此時雖是正午,但春分未到,春風未暖,而麵前的男孩滿頭大汗,可知確實問題不小。

  年輕人收斂嘻哈的神態,臉色凝重,屈指一彈,一根看不見的細絲便瞬間纏上梅夏的手腕,閉上眼睛細細聽了半刻。越聽眉頭皺的越緊,睜眼看梅夏一眼,又閉眼聽了半刻,實在裝不下去了,隻能苦笑道,“對不住,才疏學淺。貴公子體質很奇怪,體質分陰陽,陰寒者,濟之以陽,陽亢者,敷之以陰,陰陽調和,乃中庸之天道。這小子卻是白晝陽極,午夜陰極,非藥理所能為也。日落月出,寒來暑往,也許他需要找一門適合他修行的功法,才可能有點效果,我是無能為力了。”

  婦人聽後也並未表現出很憂慮的樣子,隻是低頭對那個孩子輕聲說,“小夏,你去屋裏坐一會,我和這位……咳咳……這位叔叔是熟人,說會話。”

  梅夏乖巧地點了點頭,一溜小跑衝向學塾裏。

  端木菱想起自己剛才隨手設了一道屏障,就要開口提醒,卻看見那孩子如若無物地闖了過去,空氣中一絲漣漪都無。這就讓人很鬱悶啊,雖說是隨手布下的結界,但不到上三境也不可能如此輕鬆地過去啊!也許是身上帶了什麽破障的寶貝?

  “端木先生不在燕北養尊處優,怎麽來這江南小鎮扮起教書先生了?”婦人的詢問打斷了他的聯想。

  “倒是夏夫人何以得知在下行蹤?哦,明白了,‘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羚角衛?江湖相傳,南申北韓,南吳的羚角衛,北唐的靈犀衛,乃縱橫九州五國的頂級諜報機構。而羚角衛乃南吳申亮一手創建,助南吳先帝孫揚登頂帝位,許之以二女申夏。登基伊

  始,孫揚下詔改元‘神夏’,冊申夏為貴妃,世稱‘夏夫人’。南吳神夏三十五年,孫揚駕崩,夏妃不知所蹤”。

  婦人雙手交叉於身前,向不大的院子裏張望,像是聽別人的故事一樣,無動於衷。“我現在隻想保護好我的孩子,讓他以後能做他喜歡的事,喜歡他想喜歡的人。富貴權勢,於我如浮雲。”

  “曾聞先輩慨歎,善寫史書者雖僅寥寥幾筆,善讀者往往能看到文字背後的風雲變幻,氣象萬千,所謂‘史簡筆豔’,夏夫人當認同此理?”

  婦人沒有接話,而是怔怔望著院裏花瓣已落、綠葉初生的李樹。說不上豔麗,卻自有一番樸素的風流韻味。

  正合那句“落花人獨立”的千古名句,端木菱心想。呸,“人獨立”,我難道不是人嗎?

  梅夏進了學塾,隻聽見一片混亂的咿呀讀書聲音,聽了一會,才聽清讀的是“關關雎鳩”,想要找個位子坐下,望來望去,隻有一個穿著紅襖、紮著兩個辮子的小姑娘身旁還有空座,那小姑娘眉毛像柳葉彎彎,衝他笑著,笑起來眼睛眯也成了彎彎的月牙,梅夏就有些怕羞,趕緊把對視的目光移走,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

  “真是好多年都沒碰見這麽對眼的孩子了,不如讓你兒子拜我為師如何?學醫、經商,或是讀書問道,這幾方麵我還是有一點本事的。”端木菱滿臉真誠地問道。

  婦人似乎心情不錯,笑道,“怕你不敢收。”

  青衫年輕人捏著下巴思索道,“麻煩倒是不小!不過你們既然希望隱姓埋名,倒是可以省去一些麻煩”

  “而且他已經有師父了,還是兩個。其中一個,叫魯山海!”

  “魯師叔?”端木菱一臉吃驚。這位魯師叔可是他們那一代小輩心中的偶像,弱冠離家,仗劍出遊,三十歲就打破“治國境”門檻入“平天下境”,那真的是破境入喝水,修道如呼吸,堪稱百年一遇的天才,又想起自己這些年在修煉上烏龜爬爬,都三十多的大人了,才堪堪擠進“治國境”,於是一頓唉聲歎氣。“那算了。我可不敢跟他老人家搶徒弟。”

  “裏麵那個是你新收的的弟子?”

  端木菱一拍腦袋,徒弟收不成,不代表不能收個便宜女婿啊,正好最近剛收了個乖巧的女徒弟,一個負責聰明絕頂,一個負責天真可愛,簡直是絕配。

  “嗯,是挺可愛的。”婦人接著說,“不過我可沒興趣定什麽娃娃親。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決定好了”

  又是一陣唉聲歎氣。老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好事成雙,不如意事常八九。

  婦人隨意地走進學塾,對梅夏說道,“小夏,我們走吧”。那個小姑娘似乎也聽到了這溫柔醇和的嗓音,目光投向了這裏,婦人溫柔一笑,覺得這小姑娘是挺不錯,給自己當兒媳婦挺不錯,不過也隻是想想而已。那小姑娘愣了愣,也報以微笑,笑起來眼睛又眯成彎彎的新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