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小屋空間很大，但內部卻很空曠，沒有什麽家具。隻在房間的中央，放著兩把檀木太師椅。房間裏一片靜謐，而就在太師椅的對麵，王衝看到了一道垂下的布幔屏風。而屏風後麵，亮著火光，火光透過屏風，映照出幾道魁梧的身影，一個個大馬金刀，從身形上看，似乎也同樣坐在一張張太師椅上。

  幾人雖然僅僅是坐著，一動不動，卻有一股金戈鐵馬，雄壯、威武的氣息有如風暴一般，從他們身上爆發出來，籠罩著整個房間。

  王衝也是經曆過屍山血海，主導過西南之戰、怛羅斯之戰這樣大型的，可以稱得上絞肉機戰役的強大存在，身上的鐵血氣息濃烈無比，但是和屏風後那一道道隨著燭光，燈光搖曳的身影相比，立即稚嫩了不少。

  王衝的氣息就仿佛一把利劍，鋒利無匹，不論是什麽橫亙在麵前，都可以一劍斬破。而屏風後那幾道身影，就像一塊鐵，千錘百煉，經過無數次的鍛打，從內到外已經堅硬無比。

  他們既具備刀劍般的鋒利，又仿佛一道偉岸的山巒一般，令人高山仰止，可以抵擋任何的衝擊和鍛打。

  王衝身上的鐵血氣息與之相比，就好像皓月與太陽一般！

  更重要的是，盡管隔著屏風，什麽也看不到，但是王衝已經確定，那幾道身影恰恰正是一生之中最為尊敬，最為感激的人。一刹那間，王衝眼中不由有些濕潤了。

  “哈哈，小子！聽說你殺人不眨眼，一百萬都殺了，外麵都說你是殺人大魔王，怎麽？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跟個小女人一樣哭哭啼啼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響起。聲音粗獷，蒼老無比，卻又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豪邁，震得整座房間都簌簌顫抖。

  “老家夥，怎麽說話的？也不怕嚇著這些小輩！”

  幾乎是同時，屏風後，燭光搖動，另一道聲音響起。那聲音透著一股閱盡滄桑的睿智，又透著一股撫慰人心的力量。

  “沒關係，幾位老前輩說的是，是王衝失態了。”

  王衝擦了擦眼睛，很快平複情緒，不以為意道。盡管被人指責為小女人姿態，但是王衝卻毫不在意，聽著那些熟悉的聲音，聽著那熟悉的埋汰聲，王衝隻覺得心中陣陣溫暖。今生今世還能夠再遇到他們，就已經是王衝最大的幸運了。

  從上一世戰死到現在，王衝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聽過他們的教誨和訓斥了。王衝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就是讓他們抱憾而去，沒有讓他們看到九州的希望，辜負了他們的期待。淚水不自覺的湧出，到了眼眶邊，又被王衝生生擠了回去。

  “哈哈，小子，知道老夫為什麽找你嗎？”

  開頭那粗獷的聲音接著大笑道：

  “聽說你在朝堂上受了點委屈，民間的百姓說你是殺人大魔王，怎麽，受不了了？”

  “沒有。”

  王衝搖了搖頭。

  “哈哈，沒有就好！老夫就是聽說你在大唐受了委屈，特意叫那老小子把你請過來。男子漢大丈夫，受點委屈又怎麽樣？那還不是芥蘚之癢！至於被民間說成是殺人大魔王，換了老子當年，聽到這樣的讚美，非得高興個三天三夜不成。換做老夫的年代，殺一人為罪，殺萬人為雄，殺得百萬人為雄中雄，殺的越多，天下人才會越敬畏。說你是殺人大魔王，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那粗獷的聲音，滿是豪邁道。王衝的境遇，到了他的口中，就好像是天下最好的讚美一般。

  “知節！”

  聽到那人的聲音，那道睿智的聲音再次響起，透著一股責怪的味道：

  “你自己這樣就罷了，不要教壞小輩。大隋末年，誰不知道你混世大魔王的名聲，小子，你別聽他胡說！你的事老夫也聽說過，就像你自己說的，大丈夫處世，隻要問心無愧就可以了。至於其他人是詆毀還是讚美，都無關緊要，心強則自強，老夫看你武功也達到很高的境界，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大丈夫行事隻問對不對，是與非，至於其他人的意見……，即便被天下人誤會，又有什麽可在意的？總有一天，雲霧撥開，天日昭昭，人們總會明白你的苦心！”

  那人的聲音醇厚，帶著一股諄諄教誨的味道，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吹拂進王衝心裏，撫慰著他心中的創傷。

  “幾位前輩教訓的是，是王衝錯了！”

  王衝眼中一片濕潤，低下頭來。那一刻，他仿佛再次回到了末世時代，回到了那間大殿之中，聽著那熟悉的教誨。當年，就在他一生落魄，失去所有的時候，正是被這些前輩帶到山上，傳授他武功，托付他天下，將他捧上兵馬大元帥的位置。

  “前輩……”

  王衝心中喃喃自語，那一刹那，又仿佛回到了以前，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得到了撫慰。

  是啊！

  換了那位老前輩是自己這般境遇，不管多大的誤會和痛苦，他又怎麽可能會在意，就算再大的事情在他口中，都變得無關緊要。就像他們說的“大丈夫行事隻問對不對，是與非，其他的一切根本無關緊要”。

  是自己一直迷瘴了。

  “孩子，叫你過來隻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和之前那兩個聲音截然不同。

  “你做的事情都是對的，但是即便受到再大的誤會，再大的指責，也不要往心裏去。你所求的，無非是心安理得，問心無愧。難不成還是為了其他人的理解和讚同嗎？”

  最後一句，已經帶上了一點點質問的味道。

  嗡！

  有如一道雷霆落下，王衝心中微震，陡然之間仿佛醍醐灌頂一般。

  “是啊！”

  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久了，不斷的掙紮，不斷的努力，恍惚間已經慢慢忘記了自己的初心。自己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同，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他做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想要這麽做，而不是任何人的理解。即便被整個世界誤會，即便被整個世界指責，說成是殺人大魔王，那又如何呢？既然一開始就不是衝著這個去的，又何必在意。

  屏風後，火光搖曳，那三道魁梧的身影偉岸的如同山巒一般，雖然始終沒有露麵，但三人一直在觀察王衝的反應，見他似乎聽進去了，終於微微點了點頭。

  “小子！你能明白就好，男人做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哪裏管得了那麽多！中土那麽多的後生小輩，隻有你小子最對我胃口，老家夥們苟活一生百餘年，從來不輕易見人，如果不是聽說你小子鬱結於心，根本不會見你。”

  那粗獷的聲音在房間中再次響起。

  “謝前輩！”

  王衝鼻子微酸，感激道。這輩子能夠再見到他們，就已經無憾了。

  “孩子，知節雖然是個粗人，但話糙理不糙，有道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磨其筋骨。你出生將相世家，是九齡之後，又天賦異稟，在兵道上有特殊的成就，一路過來，雖然屍山血海，但卻非常順暢，沒遇到什麽困難，一點挫折，也是好事。洗盡鉛華方見真金，隻要不被擊倒，你就會變得更加優秀！”

  那睿智的聲音在旁邊道。

  “晚輩明白了，多謝前輩賜教！”

  王衝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小子，你明白就好！本來以為你是個榆木腦袋，還要費一番功夫，看起來那些孩子說的沒錯，你還是有點聰明！”

  那粗獷的聲音大笑道。

  “知節！”

  第三道理智的聲音突然響起，聲音中帶著一絲責怪的味道，但很快就回過頭來，望向屏風外的王衝：

  “孩子，人生在世，不經磨難，不成英雄，隻要天下能夠太平富足，隻要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那就可以了。”

  “晚輩受教了！”

  王衝回道。

  “哈哈，相見即是有緣，既然你叫了我們一聲前輩，便不能白叫，總歸要送你點東西，不然還不被人笑話死！”

  那粗獷的聲音道。

  “嗡！”

  還沒等王衝反應過來，突然之間地動天搖，三股龐大的精神力雄渾厚重，無邊無際，突然鎖定了王衝，還沒等王衝反應過來，這三股龐大的精神力猛然一拉，瞬間將王衝拖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精神世界中。

  呼！

  狂沙號號，烈火熊熊，還沒等王衝反應過來，一道雷霆般的聲音突然在耳邊傳來：

  “小子，看好了！”

  天搖地晃，陣陣轟鳴，王衝回首望去，一眼看到了在這片天地的中央，三道龐大的身影有如山巒一般矗立，散發出無邊無際的血與火的氣息。

  那一刹那，時間倒流，王衝仿佛穿越了時空，看到了另一個久遠時代之前的印記，那是一個金戈鐵馬的大亂世，天下烽煙並起，豪傑如雲，爭鋒天下，隻有那些最傑出的將領，才能脫穎而出，屹立在萬將之巔，成就這個世間的鐵血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