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節
作者:結羅      更新:2020-06-20 14:39      字數:3118
  胭脂碎

  作者:結羅

  文案:

  已於《南風》發表

  內容標簽: 布衣生活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已於《南風》發表

  全一章

  對結香而言,她的愛情從未開始,便胎死腹中,隻能一生一世擁抱著比死冷比寂寞冰涼的淒清,直到那點凝在血脈裏的毒優雅的、嫵媚的、將她的靈魂腐爛。

  最後,便是一切洞穿的寂滅,如一株盛開垂死的牡丹在夕陽下靡豔的殘照。

  一日終了,日薄西山,那燈紅酒綠的去處冷清了一個白日,卻在這時候熱絡起來。

  眠花宿柳的場所裏,暗地做私寓的人家門前早有穿紅掛綠的姐兒用帕子捂住了嘴,在垂柳後暗送秋波。有字號的人家門口停了滿排的黃包車,老鴇蠍蠍蜇蜇的迎來送往,來了客,便連拉帶哄的扯住,當客人緩過神氣的時候,已經坐在花堂裏被稀裏糊塗的灌了幾盅酒了。

  八大胡同裏首家院落翠絕樓自然也是這樣,朱漆的大門剛一打開,燈影地兒裏便立定了一群穿綢裹緞的漂亮姐兒,眼波流轉便生生把男人勾進溫柔鄉、銷金窟。

  結香端著盤子,在人群裏來往穿梭,象是一隻輕快的小魚,對周圍一水的紙醉金迷視若不見,任白骨女妖雪樣指骨上以人血塗抹而成的指尖般奢靡的風情與自己擦身而過。

  跟著一波披紅掛綠的波浪從雕花樓梯上下來,結香被身後人一撞,朝前一撲,撲到了一個青年身上。

  看著酒水灑了黑色的洋裝滿身,結香惶恐起來,瘦小的肩胛下意識的聳起,剛想謝罪,一雙手卻輕輕按在她肩膀上,她害怕的抬頭,看著在這片刻主宰了她自由的男人。

  就在這一瞬間,仿佛寂滅,天地之間諸神靜默,周圍鶯聲燕語低歌淺唱都蒼白的褪了顏色,清冷無聲裏,是讓結香都覺得瑟縮的寂寞。

  站在她麵前的男人,有漆黑的頭發,以及,一雙清冷漆黑的眼睛。

  他的眼睛仿佛是沾染了清秋冷露的刀刃,眼簾開合的瞬間,結香分明聽到了上古名劍出鞘的銳響,在那淒涼千古的絕唱裏,她便生生動彈不得,連眼光也轉移不開。

  抬頭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又惶亂的低下頭,纖細指頭壓在領口上,竟生生覺得有絲淒迷的疼。

  “你沒事吧?”濺了一身酒水的男人低低問道,語氣溫和,結香越發不敢抬頭,隻覺得連一張臉也火燒火燎的炎熱起來。

  她該道歉的,但是,在那清冷眼神下,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從遠處傳來一聲輕笑,聲音不大,低低啞啞,仿佛古早湮滅的絲綢灰燼,柔滑裏帶著枯澀的風情,這一聲笑,不高,卻自帶風韻,滿場便靜了,隻聽到高跟鞋的硬跟敲著梨木地板的聲音怡然自得的傳來。

  無來由的,結香心裏一震,同時,聽到了那男人細細抽氣的聲音。

  她抬眼望去,望向男人所看的方向,樓梯扶手上正倚著一個女郎,黑鴉鴉的發上一把黃金缺月簪子斜插,一雙籠著煙水的眼睛,迷離得象是春日的煙波,溫軟如十裏煙波。隻嫣紅的嘴唇一抿,那眼睛似笑非笑,就帶起一天一地伶仃的風情。她一身湖綠色的緞子旗袍,一汪碧水似的下擺矜持的在昏黃的燈光裏晦澀的閃爍,合著她低低迷迷的聲音,沉澱在骨子裏,破舊的紙醉金迷緩緩的泛了上來。

  那神仙妃子一般的女子,是她的姐姐,整個翠絕樓裏最紅的頭牌黶染。

  男人先是一驚,慢慢的,清冷眼神溫潤起來,如同是黑水晶的溶液化成了清澈的水。

  她心裏卻一疼,立刻調轉了眼神,隻看著手裏灑滿了酒水的盤子。

  多年之後,站在陰影裏的孩子才曉得,男人那樣的眼神,叫一見鍾情,而她那時在胸中沸騰的疼,也叫一見鍾情。

  那年,她才十四歲,在京城裏最大的妓院裏遇到了那個係她一生心的男人,從此底定了一生宛如牡丹將死□□一般的愛情。

  男人的名字叫洛凝,是京城裏洛家商號的當家,響當當在外國留過洋的才子,雖然俊秀風儀家有恒產,卻極是沉穩持重,除了生意需要,從不涉足風月場所,但是現在京城裏卻傳開了沸沸揚揚的緋聞,人人都說,他對翠絕樓的頭牌一見鍾情。

  仿佛是對這樣的傳言進行驗證似的,他從那日起,就對黶染著意溫柔、百般旖旎,當真是明皇簪花、張敞畫眉,每日每日花前月下,楊柳岸曉風殘月都是紅塵鄉裏溫柔境,不知讓多少姑娘咬碎銀牙。

  得著這樣俊秀的郎君,黶染嘴上不說,卻越發風情萬種,走路都帶著得意。

  那日,黶染和洛凝從香山賞紅葉回來,進了屋,帶了些薄醺的味道,黶染踢掉腳上的鞋子,纖細的身子優雅的打了一個旋,跌在柔軟的床榻上,屋子裏焚著的佛手香也隨風一蕩,越發清雅。

  黶染輕快抬手,把頭上簪子朝梳妝台一丟,砸到了鏡子上,一聲脆響。

  結香默不作聲,收起鞋子,又揀起了那枝簪子。

  那是一枝南海珊瑚的萬字同心簪,是非常少見的殷紅色,雕工極好,上嵌著一顆東珠,墜著細細的竹節流蘇,黃金趁著血色珊瑚,仿佛是金鈿盒裏新研的胭脂,矜持的風情嫵媚。

  這枝簪子她從未見過,大抵是今日洛凝送黶染的。

  細細撫摸,結香心裏一點點的冷了;簪花結發,送黶染簪子,便是洛凝含蓄的心願,黶染卻拿來隨手丟,毫不珍惜。

  心疼似的把簪子握在掌心,一點點溫存撫摸,過了一會,她背對黶染低低的問,聲音低微,“姐姐……您……喜歡洛爺嗎……”

  身後毫無動靜,結香以為她沒聽到,剛剛鬆了一口氣,黶染的聲音卻傳了過來,低沉含混,“……結香啊……並不是所有的鄭元和都能遇到李亞仙的……”

  那聲音,帶了三兩分淒涼,結香無言。

  別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黶染經常資助妓院後那苦讀的畫院學生,每次,當她洗盡鉛華青衣木釵去給那學生送錢物的時候,便是結香所能看到的,最幸福甜美的黶染了。

  那時的黶染,當她低頭輕笑,露出雪白頸子的時候,美麗得象是從未解事的少女;雖然那青年無法送她自家院子裏的花朵之外的任何東西。

  但是,黶染自己也清楚,那樣的愛情是不可能的。

  這個世道,笑貧不笑娼,生活不是隻有理想就夠,蓬門小戶無法滋養黶染如此的嬌豔花朵。

  黶染不再說話,結香慢慢的站起來,把那枝胭脂色的簪子珍重的放在了黶染的首飾盒裏。

  那是她,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隨著洛凝和黶染來往的時間越來越長,樓子裏逐漸有了風聲,說是洛家的大爺要替黶染贖身,這下,更是羨殺無數姐妹,黶染也越發擺譜,除了洛凝之外,對其他的客人都帶搭不理,老鴇拿她也沒有辦法。

  今天也是這樣,孫家的堂會忽拉巴兒就不去了,隻推說頭疼病犯了,結香急忙熬好了藥,端到她房裏的時候,人卻不見了。

  心裏一動,她下樓,正好看到一角青色的裙子在後院一閃而過。

  又去看那個學生了吧?結香在心裏暗歎,隻能跟去,踮起腳尖從低低的女牆望過去,隻看到朦朧昏黃的燈影地裏,兩道身影糾纏在一起,如同共生的雙蛇抵死纏綿。

  結香忍不住又歎氣,看看兩道人影分開,她急忙一閃,卻撞到了一個懷抱裏,她驚極回頭,看到的是一雙在夜色裏,依舊清冷如刀刃的眼睛。

  洛凝!她幾乎要大叫出他的名字,卻被他掩住了嘴唇,按壓在胸膛裏,動彈不得。

  那一瞬間,天旋地轉,驚驚心動魄,世界裏一切都蒼白褪色,隻有抱著她的男人成為唯一的唯一。

  於是,刹那便是讓她想哭泣的永恒。

  目送著黶染輕巧遠去,壓在她唇上的力道也逐漸放鬆,那溫暖與力量也點滴消去,終於,洛凝放開了她。

  黑暗裏,一個男人和一個少女對視,良久。

  首先低頭的是結香;她不知道該第發現一切的洛凝說些什麽,隻能低頭,不去看那雙清冷絕色的眼睛。

  最後,洛凝歎氣,伸手,摸摸她柔順的黑發,“……我聽說她病了……想來看看……”他話沒說完,未盡的意思,結香明白。

  知道他的意思,結香低頭,感覺男人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弱的顫抖了一下,她細聲細氣的說道:“……我知道……我不會告訴黶染的……”

  洛凝鬆了口氣,垂下的視線裏帶著仿佛清秋的寂滅。

  良久,他再度開口,“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