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純粹失手誤點……有不怎麽會刪除……所以……
作者:結羅      更新:2020-06-20 14:39      字數:5930
  甩汗

  內容標簽: 布衣生活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已於《南風》發表 第二章純粹

  戀:業火灼心。

  殤:無主之魂。

  一

  蘇離站在城頭,看著夜色裏綿延的隊伍,那是一片席卷天色的紅,豔麗、淒涼,盛開在蒼茫天地之間絕色的瑟縮。

  他身後一片梨花壓雪,漆黑裏淒楚搖曳。

  隊伍在城門前停頓,華蓋上鎦金的鳳凰倏忽張開了羽翼,紅衣女子從美麗的尾羽裏走出,抬頭,那眼色如江水蕭瑟,清冷一如深秋。

  他知道,那是琉華的公主、未來從央的皇妃、他的新娘。

  他笑了起來。

  這是他,第四個迎娶的妻子。

  依如……他默默念著那女子的名字,絲絲泌涼。

  二

  龍德殿上,絕色女子盈盈下拜,長長的嫁衣仿佛燃燒的鮮血,她眼裏是寒冷的火、燃燒的冰。

  在她抬眼的一瞬,鼓樂齊鳴,轟然巨響仿佛煙花乍開即敗,讓她一時間什麽都聽不到,一片寂靜。她凝視禦座上的男人。

  寂靜在過了一會之後像它來的時候那麽突然的消失,莊重怪異的上古音律震蕩著她的衣擺,讓她幾乎以為自己還是在戰場上。

  遠遠的,她和那男人之間一步之遙,那是,咫尺天涯。

  她記得,這是她第二次見他。

  第一次,是在戰場上,當時,華蓋下的男人金甲蒙塵、龍泉帶血,蒼白瘦削,卻依舊如天上的神祗,他一聲令下,從央的男人們如虎如豹,在龍的帶領下摧毀一切。

  現在,他在上,她在下,毀了她祖國的男人不再是記憶裏驚悚的模樣,有著溫柔的微笑。

  如今,她是他的妃子。

  蘇離挽了她的手,柔軟,溫暖,眼神裏卻帶著瑟縮,“你……終於來了。”

  她不語,隻垂眼斂袖,不知那個宮院一聲細弱的胡琴拔高,然後斷了線似的墜落,淒涼。

  “這次……你不要拋下我。”蘇離對她這麽說,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那吻,微微顫抖。

  恨他,她對自己說,然後對他露出豔麗的微笑。

  恨他,如此而已。

  三

  無論多麽華麗的宮殿裏,總是蕩漾著淒迷陰冷,黑暗的影子連綿起伏,光都是涼的。

  她赤著的足踏在宮殿的金磚上,月光裏的影子都是一種斑駁的蒼白。

  金黃的屋頂、血紅的牆,雪白的梨花覆蓋著這一切。

  她睡不著,因為一個絕色的夢魘。

  夢裏,她在雪樣梨花裏披著火紅的嫁衣,長長的、濕潤火焰似的下擺有生命的蔓延。她瘋狂地舞蹈、旋轉,直到耗盡精力而匍匐在鮮豔的衣擺上,望去,雪白裏是一張張女人的麵龐,都有著雪樣的容顏、雪樣的長發、雪樣的嘴唇,和雪樣的眼色。

  每個女人都詭秘地看著她,無聲訴說。

  不要去打開那扇禁忌的門。

  但是她知道,即便已經預見了不幸,她也會打開那扇門。

  寂靜的宮殿裏浮蕩著淡淡的霧氣,她忽然止住腳步,看著梨花裏一道人影。

  月白色的長袍,黑色的發,以及在梨樹枝葉間伸展的,仿佛要觸碰到天空的指頭。

  她一愣,那人回,眉目清朗,舒展開溫和的笑容,喚她的名字,“依如。”

  那聲音如梨花輕落,卻刺入她的心激蕩起微弱的漣漪。

  她屈膝,低頭,“陛下。”

  那是從央的君主、她的夫君、她祖國的——敵人。她這麽告訴自己。

  蘇離向她走來,手裏罐子盛著梨花的露水。

  他邀她一道,她默默跟從,來到深宮裏一處小廟,看他把露水供奉在三個牌位前麵。

  依如看著牌位;這三個人活著的時候和她一樣,都是敗國的公主、他的妻子。

  蘇離眷戀地看著牌位,像是在凝視她們多情的眼睛,“……她們恨我,到死都恨我。”

  他回頭,溫柔而哀傷的眼睛看著她,“你也恨我,對吧?”

  她低頭不語;恨嗎?恨吧……她這麽告訴自己。

  蘇離也低頭,無聲地歎息,無敵於天下的君主,此刻,不過是一個哀傷的男人。

  依如從睫毛下凝視他,隻能看到他蒼白的側臉,烏黑的頭發、溫潤如玉的眼睛,以及,微微佝僂的肩膀。

  恍惚間,當年戰場的殘像泛了上來,她下意識地想伸手,卻在指尖都感覺到他頭發溫度的瞬間,生生止住,她凝著自己伸出的左手,然後一寸寸、一點點地收了回來。

  手籠在袖下,她不肯再出一聲,右手狠狠抓著左手,一點點將指甲嵌入血肉,然後,鮮血淋漓。

  不能原諒,曾有那麽一瞬間,不恨那男人的自己。

  深宮裏一季梨花開謝,又是好個紅塵三秋。

  依如睜開眼睛,似乎還能看到剛剛夢裏鮮紅的顏色從視線裏優雅地拂過。

  她走到殿外,看著那有一雙多情眼睛的男人正坐在梨樹下,肩膀上是落雪樣的梨花。

  她的丈夫對她微笑,樣子裏帶著莫名的脆弱,“我睡不著,來看你,又怕吵了你。”

  她知道,他每夜都來看她,每夜每夜。

  靜靜守在她門口,她敵人的守護,讓她在噩夢裏不再恐懼。

  不知怎的,在這樣溫柔的聲音裏,她脫口而出,“我做了噩夢。一直在做。”

  說完,她立刻咬住嘴唇,眼睛裏寫著後悔。

  蘇離看著她,拍拍身邊,她遲疑,卻還是走過去。

  踏在厚厚梨花上,細膩的雪白,把一點足音都消磨成了徹骨柔靡。

  他讓她坐在他身邊,用尊貴的龍紋披風包裹她,細心地裹住她的身體,那麽被人體溫暖著,她不自覺地開口,說她美麗的噩夢。

  蘇離安靜地聽,然後,哀傷地笑,“……那是我母親。”他看著她的眼睛,重複:“你夢到的,是我的母親。”

  說完,橫掃六國、戰無不勝的君主疲憊地把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男人的熱量和溫度壓迫著她,她仰頭,心裏一陣劇烈卻綿長的瑟縮,重重梨花間,宮殿裏最高的塔頂在群青色的天空裏氤氳,忽然,一片花瓣落到她眼上,於是,她的世界雪白如一樹梨花。

  恨他嗎?

  她問自己,然後在沒有得到答案之前,把手臂環上他的脊背。

  閉上眼睛,不聽、不聞、不看。

  四

  關於蘇離的母親,是這個陰鬱宮殿裏最為詭秘的話題。

  數十年前,一位戰敗國的公主被迎入了這偌大的宮殿,梨花開落,深宮之中,亂落如櫻,帝王為她栽了滿宮的梨花,她成為了這皇宮、國家、君主的女主人。

  她的兒子,在十五歲那年接替退位的父親,成為這國家的主人。

  然後,在同一天的夜晚,一直無法遺忘祖國仇恨的女人用雪白的利刃慶祝兒子的登基,用丈夫的鮮血為自己的一生劃上華麗而血腥的注腳。

  她穿上出嫁時血紅的衣衫,在梨花裏旋轉、舞蹈,直到耗盡最後的氣息。

  有人傳說,在梨花盛開如她死去的夜晚,能看到那瘋狂舞蹈而死的女子,慢慢走過偌大的宮殿,身後是一大片鮮豔如火焰的衣擺。

  又有人說,她會走入和她有著一樣命運的女子的夢裏,旋轉著、舞蹈著、暗示她們的不幸。

  在知道真相的夜晚,她又進入了那個夢魘,依舊是瘋狂的舞蹈,瘋狂的紅。

  最後,她匍匐在地,仰麵望去,一樹瘋狂的雪白。

  忽然,一切都寂靜了,周圍蒼茫起來,梨花與女人雪樣的容顏都不見了,一片迷蒙裏,鮮紅的衣衫是惟一的顏色。

  依如恐懼起來,進退不得的淒惶。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輕柔而有力,她猛地從夢魘裏驚醒,看到的是蘇離溫柔的微笑。

  他坐在她床邊,龍紋衣袍上烙著梨花的影子,眼神溫柔而幹涸,他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我覺得你似乎在做噩夢。然後,闖進來。”她不說話,眼神從他的肩頭越過,看著夜色裏仿佛是一個剪影似的高聳塔影。

  看到她迷離的眼神,蘇離眼裏泛起愛憐,手指虛撫過她的容顏,輕輕把她抱入懷中。

  “不用怕,什麽也不用怕,我在,誰也傷不了你……”他低低呢喃,一點點收緊力道,擁抱住她的身體。

  依如沒有動。麵前的男人是她噩夢裏惟一的依靠,也是她在這偌大宮院裏惟一的依靠。

  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絕望的,而幾乎是被注定的未來:一個穿著鮮紅衣衫的女子,瘋狂地,在梨花樹下舞蹈、旋轉,掌心不是柔軟的羽毛,而是一柄滴著血的刀。

  是的,滴著血,滴著愛人的血。

  抬眼,看著那男子清雋容顏,如水眸光,心底有什麽東西在這片刻被破壞,悲慘的碎裂,

  她握住蘇離的手,再不肯放開。一根根撫摸他的指頭,再一根根糾纏,他的手掌粗糙,有握劍和握筆的繭子,她的指尖也有彈琴的細繭,撫觸間,似乎傷口與傷口的蔓延。

  她吻他的手指,然後任親吻蔓延向上,最後,她雪白的指頭插入他的發間,捧著他的臉,吻他的嘴唇。

  她不求朝朝暮暮,隻求,片刻溫存。

  即使,最纏綿處,也不肯放開他的手。

  五

  依如緊緊握著蘇離的手,指甲嵌入他的血肉,一點不肯放鬆。

  一切都在她的世界裏變得恍惚,她隻能感覺到如潮水一般洶湧的疼痛,以及,指尖那點熟悉的溫度。

  耳際模糊地不斷有人聲滑過,她感覺到有什麽正在脫離她的身體,死死握著丈夫的手,她艱難地喘息,忍受一陣陣比上一秒更加劇烈的疼痛。

  她和他的骨血正掙紮著要獲得生命,而她付出的代價就是鮮血和疼痛。

  女人要多愛一個男人,才肯為他受十月懷胎之苦,為他誕育兒孫?或者,應該說多恨。

  該恨著眼前的男人吧?她迷離地看著蘇離顯得異常脆弱的容顏,聽著他含混不清的話語不斷焦急地衝擊她的聽覺,無能為力,隻能握緊他的指頭,仿佛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依靠。

  窗外天雪白梨花間隱隱約約的蔚藍中帶了夕陽血色,讓人窒息的藍擁抱著金紅,夾雜著雪白。

  在那異樣鬼魅的色中,皇城裏最高的建築沉默的矗立。

  依如能感覺到指縫裏嵌入了蘇離溫暖的血肉,她凝視著那片被梨花遮蔽的天空。

  她聽到有又遠又近的聲音,聽到禦醫興奮的叫喊。

  “生下的是一位皇子!母子均安!”

  她有種錯覺,她的仇恨似乎隨著這一刻脫離了她的身體,刹那,身體裏一片虛無的空虛。

  外界的什麽都遠去,她卻奇妙的能看到蘇離的笑容,那是,初為人父的歡喜。

  就在這瞬間,梨花忽然從天空中降落到她眼裏,世界一片蒼白。

  六

  她是他惟一的妃子,她為他生下了他惟一的孩子。

  當依如蘇醒時,蘇離在她身邊,溫軟地看著她。

  “謝謝。”他對她說,溫柔的眼睛裏蔓延開純粹的喜悅。

  她不語,看著蘇離依舊被她握在掌中的手,那上麵,血肉模糊。

  垂下眼,她把嘴唇印在那血肉之上。

  入口的,是甜甜的血氣,恍如,最上品,可讓人迷醉的□□。

  那是,為她而流的鮮血。

  他為她流了血,她也為他流了血,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因為她的傷在心上。

  孩子滿月那日,蘇離把一串鑰匙放在她麵前,那串鑰匙純銀打造,掛在鑲嵌珍珠的金環上,“從今日起,你是這後宮的主人,你是我的皇後。”

  她看著那鑰匙,隻覺得心裏酸楚;有這串鑰匙,從央的皇宮就沒有任何她去不得的地方。麵前這男子愛她,願把一切放在她掌心。

  蘇離,你可知道,你剛才已把不幸放在你我中間?你可知道,你給了我什麽?

  她抬頭,蒼白麵容、如鴉黑發下一雙眼清澈如寒水,她那麽嫵媚的笑著,“……臣妾謝恩。”

  轉眸,溫柔君主身後,是一片雪樣的白,那飄零落白碎羽瓊雪,又仿佛是天空的眼淚。

  蘇離看著她,溫柔展顏,攬她入懷,“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她不語,隻回她一個溫軟微笑,然後縮入他懷裏,貪戀片刻溫暖,十指緊扣他的指頭,纏綿糾纏,永不肯放。

  刹那,已是永恒,於她,足矣。

  七

  那日,是她國家戰敗簽約的日子,她取出鮮紅嫁衣,走在漆黑長廊裏。

  血紅色的紗衣裹著白皙的四肢,她仿佛是夜空裏無主的魂靈。

  黑色的頭發壓在白色的鎖骨和紅色的輕紗上,兩邊雪白的梨花怒放。

  她用蘇離給的鑰匙打開了宮廷裏最高的塔樓,來到最上層。

  這就是夢魘裏被無數次警告的禁忌的門,在塔頂,放著從央帝國軍事配置的重要地圖。

  而這,是她被送入這王朝的惟一的任務。

  她慢慢地走過,身後血紅的衣擺長長拖曳著,宛如鮮血的河流。

  她站在一片漆黑中,輕笑,緩慢而優雅的,揚起長長的袖子,去碰觸那不可碰觸的存在——

  然後,她聽到從塔下傳來的、急促而微弱的腳步聲、士兵鎧甲的碰撞聲。

  她閉上眼睛,揚著頭,感覺黑暗正在撫摸她纖細的喉嚨。

  喧雜的聲音接近,身後的門被粗暴地推開,火把的光亮從她身後蔓延了過來。

  在這個瞬間,她聽到了梨花落下的聲音,於是,一樹梨花頓成殘照寂滅。

  八

  梨花樹下,相對無言。

  她看著蘇離,蘇離看著她。兩人都是無言。

  “……給我一個理由。”男人的聲音低啞。“任何理由。”

  “……沒有理由。”她輕輕的說,嘴唇奇異的嫣紅。

  “……給我一個理由。”男人固執的重複,幾乎是在哀求:“任何理由都可以,隻要你給我一個理由。”

  隻要給他一個理由,他就可以原諒她,對嗎?

  她笑了起來,從火焰一般的袖子下伸出了流白的指頭,“離,給我酒。”

  從央的君主看著她,良久,取出酒和杯子。

  她優雅地斟酒,紋著鳳紋的袖子恍如鳳凰的翅膀。

  一杯,在她麵前,一杯,在他麵前。

  “最後一杯酒。”她端起杯子,眼神馴良一如童稚。

  蘇離卻看著她剛才在斟酒時狀似不經意彈動的指頭,垂眸。然後笑了起來,“我陪你。”仰頭而盡。

  依如稚真地笑了起來,她用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飲盡,然後對他微笑。

  梨花的露水落在她眼睛上,又慢慢滑落,最後,形成一道淒楚的淚痕。

  “……我愛你。”她小小聲地說,仿佛在對他說一個什麽天大的秘密,然後微笑,一絲黑紅色的血液從唇角滑落。

  她原諒不了摧毀她家國的男人,也,原諒不了,愛上他的自己。

  要走的,是她一個,愛不了恨不得的男人,被她留在一樹寂寞梨花之中,黃泉路上冰冷寂寞,她怎忍心讓他去受苦?

  旋轉著,血紅色的輕紗蕩漾,她感覺到蘇離抱住了她軟倒的身軀。

  “……我愛你……我愛你……”她喃喃說著,直到,她閉上眼睛。

  瞬間,寂滅比死冷。

  她如此無依地倒在他懷裏,蒼白麵容上滑落的鮮紅一點點蜿蜒在她的嫁衣上。

  “……原來,你也不肯帶我走。”原來,他的愛情不要他。

  每個人都這樣。他的母親不要他,他的妻子們也不要他。

  那些女子每個人都說愛他,卻每一個都背叛他,然後,獨自生死。

  關於他,是被摒棄在一切之外,每個人,不肯帶走他。

  不過,這都沒關係了,至少,他肯定,這些女子,不會再一次拋棄他。

  他柔軟地附身,多情的黑眼凝視著他的妻子,“我會一直一直愛你,一直一直,直到我死。”

  他會一直一直愛她,一直一直愛她。

  九

  蘇離站在城頭上,看著夜色裏綿延數十裏的隊伍,鮮豔的紅,恍如修羅指尖的蓮花,美麗而不祥。

  小小的孩子被他抱在懷裏,好奇地凝視那一片席卷天色的紅,“父皇,那是什麽?”

  他笑了起來,溫柔地看著下車的女子。那女人被血樣的紅包裹全身,仿佛是深宮裏噩夢的延續,美麗、詭異。

  “那是父皇未來的妻子,你未來的母親。”他回答著兒子的問題。

  那是他的第五個妃子。

  他身後梨花如雪,看一世淒清寂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