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池。

  經過一段時間的修煉，撫曲學得很快，封幽冥總是暗自感慨，她真的是有天賦，自己當初修水之靈，那可是花了不少年，少說也有二十年吧。如今這才過了三年？三年在靈族的時間線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轉眼之間，他和撫曲就在青池待了這麽久，他白天裏回到青池來督促她修煉，晚上就回封靈族睡覺。

  淵古好像知道一切，但是淵古沒有對他說什麽，更沒有再交代什麽。淵古就是這樣捉摸不定，她好像很隨心，但也許她不做聲，是因為事情按照她所想的在發展吧？封幽冥是猜不透淵古的，索性就不去想那麽多，幫助撫曲修水生植物之靈才是最重要的。

  “你準備什麽時候去找若離？”封幽冥躺在青池旁邊那個大石塊問正在修煉的撫曲。

  撫曲沒有立即回答，她越來越覺得，封幽冥真的很懂她，能猜出她的想法，明白她的性情。這確實是她下一步的想法。

  但是一想到這些都是因為他在水靈淵看了自己兩百年，她就覺得有些可怕，誰都不希望自己被偷窺著吧？她洗澡的時候，他也會看嗎？她各種窘迫，被樂靈族人欺負的時候，也被看見了嗎？

  撫曲經常會想這些，她在他麵前仿佛是透明的。

  “大概是在我，和她能力一樣的時候吧？”撫曲思索了一下，慎重地回答道。

  “你又知道她的能力了？”封幽冥笑了，他十分喜歡撫曲這樣自信的模樣。最開始她是沒有自信的，覺得自己修煉一定很慢很慢，但是現在她摸到了門道，想必是已經能夠估算出需要花多久就能修煉到長老級別了。

  “那當然。你可不知道……不，我又忘了水靈淵的事，你應該知道的。我幼年時候還是在樂靈族生活著的，那時候若離幫我教訓那些欺負人的靈，她的能力的我就見識過了。後來我獨自去靈渠各地遊走，回到樂靈族的時候，就會偷偷去找她，她也挺厲害的，我每次回去，她都比上次要強，我在青池定居的最初，也回去過，她已經是樂靈族的長老了。”

  樂靈族修煉其實是比較容易的，畢竟是以樂器為媒介，隻要通點音律，熟記樂譜，加一點靈力就行了，樂靈族之間其實強弱區別不是非常明顯，隻要旋律動人，就會很受歡迎。所以，樂靈族雖然是靈渠大族，但和其他部族比起來，還是很弱。

  比如巫靈族，巫術是最為實用的，必須要修煉地很強才有資格給別人治療，不然豈不是毀了部族的名聲。再比如玉靈族，他們都是天生發掘珍稀玉石的好手，玉石作為交換和裝飾，都有很大用途，而且玉石一般都很有靈氣，作為媒介乃是上佳，修煉靈力的時候，玉石和靈力是相輔相成，玉靈族的靈，靈力都很強。

  所以若離能在樂靈族修煉到長老的級別，還是非常不容易的，長老的要求可是很高的，甚至要比族長的要求更高。因為族長負責部族的繁衍，有時候會耽於修煉，還會分出一部分靈力給自己的子女，而且要負責部族大小事務。但是長老一心一意就在修煉之上，時間多精力也多，自然進益得快些。

  但是若離能到這樣的地步，多半是因為得了撫曲的靈力，兩份靈力總比一份要強大吧？

  “樂靈族本身也不是很強，為什麽部族之內還是恃強淩弱，我一直以為除了封靈族之外的部族全都其樂融融，團結友愛。”封幽冥看那些樂靈族人欺負撫曲的時候，常常不解，他們得到了什麽呢？他們明明也很弱小，欺負更為弱小的人，也並不能讓自己更為強大。

  “實力決定一切，也許你太強了，所以體會不到。靈渠哪裏有什麽團結友愛？部族之間的鬥爭殘酷得多，為了不被淘汰，為了更多的食物，更好的水源，當然就要更強。並不是隻有封靈族那麽殘酷的。”

  “你說你好歹‘偷窺’了我兩百年，怎麽什麽都沒學到啊？”撫曲敲了一下封幽冥的腦袋，嘲笑他。

  封幽冥看著她笑吟吟的，她脖子上的狼牙項鏈在他眼前晃蕩，有些出神。

  他和撫曲現在相處已經非常親密了，他仿佛一點點被吸入一個漩渦，還是再也出不去的那種，越相處，他越是想和她相處，哪怕就是在一邊靜靜待著。他每天一覺醒來，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又要去青池了。他很久沒有開水靈淵了。

  她也開始注意自己的穿著，也開始學著束發，有時候會去玉靈族換些靈石做裝飾，順便還給他做了好幾身衣物，他也不是隻要那麽一套衣服穿了，以前他連上衣都是不穿的，現在天天包裹得嚴嚴實實。

  她在青池也不像以前那樣，幕天席地的，她找了許多火石用來生火，旁邊搭建了一個小帳篷，現在都是住在帳篷裏麵。

  “我學這些幹什麽？反正我很強。”封幽冥拉著撫曲脖子上掛著的狼牙，神色驕傲地說道。

  “行，你厲害。”撫曲從封幽冥手裏扯回自己已經屬於自己的狼牙。

  “你再給我講講樂靈族？”封幽冥還不依不饒了。

  “樂靈族有什麽好講的，反正沒有你封靈族厲害？”

  “那你和我講講若離？你從來都不講她，在她拿走了你的靈力之後，我才接了任務，在水靈淵盯著你的。”封幽冥對於不了解撫曲的地方，都很有興趣。

  若離也很奇怪，平白無故，想要別人的靈力，淵古還答應了。

  “我有七十年的記憶空白，你要我和你說什麽？”撫曲苦笑，她認識的若離是真的若離嗎？有什麽可與人說的呢？

  出生之後三四十多年的記憶她還是有一點的，但是三十歲到一百歲之間，這七十年的記憶她是沒有的，想必就是被若離拿走的那部分。

  反正那感覺很跳躍，像是突然出現在樂靈族一個多餘的靈，她某一天醒來，就已經失去了靈力和記憶。

  然後逐漸的，樂靈族的靈發現她沒有回手之力，就開始欺淩她。隻有若離會護著她。但是若離從來不解釋什麽，也不說她們之間有什麽關係。她們之間很沉默，話很少，若離做過最多的動作就是把她護在身後，替她擋著別人的靈力。

  撫曲在一百多歲的某一天離開樂靈族了，在靈渠流浪了三十年，然後在一百三十歲定居在了青池，然後在青池住了大約一百年，直到現在二百三十二歲，可以說有一段奇遇，開啟了新篇章，重新有了靈力，雖然失去了青荇，但是還有了一個朋友封幽冥。

  封幽冥想想，覺得非常有道理，他要她說也隻是強靈所難。

  “等以後，你和我一起回到樂靈族，你遲早會知道若離是個什麽樣的靈。那些過往，她都得一一還給我的。”撫曲自信滿滿的模樣。

  “你這麽聰明，猜得出來，她為什麽要拿走你的靈力和記憶嗎？因為嫉妒？”封幽冥看到撫曲的修煉速度也震驚不已，真的明白了淵古為什麽選中了撫曲修煉水生植物之靈。

  她好像生來屬於靈渠萬物，她不是她自己，她是靈渠，她是一草一木，她是……他也說不清，反正那種感覺非常奇妙，每次撫曲修煉的時候，他都覺得她不是撫曲。她與周圍的一切融為一體，包容了他。

  “猜不出來，如果隻是單純拿走靈力，那就是嫉妒我；但是她把我的記憶也拿走了，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她想隱藏的事情已經隱藏了，我沒有頭緒。”撫曲隻是搖搖頭。

  “不論真相如何，你會因為她待你好而原諒她嗎？”封幽冥現在有點說不準了，以前他是確信撫曲不會心軟，但現在她經常笑眯眯的，對他也很溫和。

  “不會啊。沒有記憶的感覺，我再也不想體會了。她待我好，不過是因為愧疚，這是她該承受的。”撫曲還是笑眯眯的，卻是笑裏藏刀。

  原諒？她這裏不存在這個詞。她憑什麽要原諒？她自己兩百三十二年都過得不明所以，一塌糊塗，為什麽要因為一點點善意，原諒若離這個始作俑者？

  她披散下頭發，優雅地說：“如果淵古以後也傷害我，我同樣不會感激她對我的指點。如果你，日後也要傷害我，那我也不會放過你。”撫曲拿手指指著封幽冥，然後扯了一下他脖子上的狼牙，把他狠狠勒了一下。

  撫曲的頭發長得飛快，她這才明白，靈族頭發長也不僅僅是因為不剪，還是因為修煉靈力的緣故。封幽冥已經幫她剪過很多次頭發了，她以前是覺得頭發很重要，是強弱的象征，所以從來不剪，但是現在長得這麽快，也就由著封幽冥剪掉了，反正還會再長出來。而且封幽冥的頭發一直那麽短，她也就覺得沒有那麽重要了。

  然後她轉過身，在封幽冥麵前坐下，封幽冥就明白了，開始幫她剪頭發，說是剪頭發，其實是拿著磨好的鋒利石片割開頭發，他盡量溫柔些。

  “其實樂靈族是一個完全依附於其部族的部族，樂靈族人的修煉其實就是學習樂器，背譜子，學唱歌，學跳舞。畢竟隻是一個取悅別人的部族。我以前還覺得我們族很了不起呢，那麽多靈都來拜訪，來求親的也很多。”

  “後來呢？”封幽冥還在幫忙剪頭發。

  “後來見過了別的部族，才知道樂靈族根本不算什麽。回想起那些欺負我的靈，我就覺得很可笑。他們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吧，若離也許覺得保護了我，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我該感恩戴德。”撫曲不安分動了動，因為封幽冥扯到她頭皮了。

  “你這樣日日陪著我修煉，封靈族也可以像樂靈族那樣閑嗎？”撫曲問過他很多次，封幽冥的任務就是陪著她？這有什麽意義？但是他從來不會認真回答。

  “不止是樂靈族這樣的弱族很閑，強大的部族，也是很閑的，封靈族又不缺地盤，更不缺食物，我自然閑得很。”

  “封幽冥，如果沒有淵古的命令，你會陪在我身邊嗎？”撫曲也習慣了封幽冥待在她身邊，她和青荇待了一百年，都沒有過這樣的依賴感。

  “會的。”封幽冥剪完她的頭發，拿出一串繩子束起她的頭發。

  撫曲轉身過來說道：“好，你別騙我。”

  封幽冥盯著她。

  他沒有告訴過她，從他直接告訴她水生植物之靈的修煉方法那時候起，淵古沒有給過他任何任務，沒有任何命令。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他從一個血腥殘酷的地方好不容易逃脫出來的，不可能再回去了，就算淵古要拿走他的一切，他也不在意了，所幸淵古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他也不知道淵古去了哪裏，好久都沒有在部族看見她了。

  但是他要怎麽跟她說，他留在她身邊就是單純地想留，和別的無關呢？沒有借口。如果實話實話，撫曲說不定會趕他走的。

  結果今天她卻這樣說，要求他的陪伴。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心中竊喜。

  “強大的人，不需要騙人。”封幽冥回以一個微笑。

  撫曲笑了笑，“了不得了。”

  封幽冥的話很少，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問和她相關的事情，她從來沒有這樣被關注過，孤身一人二百三十二年，隻和青荇說過最多的話，她過去根本不在意青荇，隻是在想方設法利用她。

  也許封幽冥聽從淵古的命令，要從她這裏獲取什麽，但是她實實在在感受到的是封幽冥的照顧與幫助，與若離的那一種不同。若離總是麵帶難色站在她麵前，愧疚是因為有錯，可是封幽冥對她沒有愧疚，那是一片赤誠。

  “如果你找到了若離，發現真相很殘酷怎麽辦？”封幽冥倒是比撫曲還要關心她自己的感受。他特別害怕現在的寧靜被打破，他其實不期望撫曲去樂靈族找若離，那些個勾心鬥角，一定都是些不美好的事情，如果美好，就不需要隱藏。他真的不希望撫曲去做這個揭穿真相的人，隻能傷人傷己。

  “我見到淵古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殘酷，隻覺得莫名其妙。反正不會比死更糟糕了，至少若離沒直接殺了我。”撫曲在乎的東西太少了，她的命，是她在漫長流浪的旅途裏唯一能夠珍視的，隻要不危及生命，就沒有什麽能夠動搖她的心誌。

  “那也許隻是你太強大了，她殺不死你而已，你不是說樂靈族其實很弱？”封幽冥皺眉。

  “淵古那麽強大，完全可以殺了我，可是她也沒有這樣幫若離。”畢竟她沒靈力的時候，都已經感覺到淵古的強大了，那種壓迫感，她現在還記得。

  “淵古並不嗜殺，也沒有理由殺你，也許是因為若離不值得淵古為她做這麽多。”

  “可是她一百年前也沒有殺我。”那是撫曲沒有靈力的時期，若離想要動手，輕而易舉。

  “也許你還有用。”

  “這隻能問她了，我遲早會問問她，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