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渠，樂靈族，所有人都有靈力，除了撫曲。

  撫曲出生於樂靈族，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天生就沒有靈力，當然也就沒有駕馭任何樂器的能力，這一切對她來說是一種恥辱——因為這是一個以實力為尊的世界。

  女子負責生兒育女、采集食物、與外族通婚，帶來新的生命，男子負責外出狩獵、組建家園。可是這一切的基礎都建立在有靈力之上。沒有靈力就意味著沒有用，沒有用自然就無人重視。

  撫曲總在想，自己可能是這大荒四界之中唯一一個沒有立足之地的人，無處可去，無人可信，無人可親，飄飄蕩蕩。

  大荒有四界：九霄、靈渠、凡世、混沌——而靈渠，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沒人知道它什麽時候開始存在，它有一個統治者淵古，可是從來沒有人見過淵古，這個名字隻在靈渠各部族長老口中成為傳說。

  靈渠之中生活著傳說中的，是靈族，生來便是凡骨，有靈力，可以以器物為媒介使用靈力，壽命長達千年。

  靈渠之中分散著各個部族，大大小小個數早就數不清楚。這些靈族有的知名、有的無名，有的招搖、有的神秘。大的部族可以滲透入其他各個部族，而小的部族甚至無人知曉。

  而樂靈族是靈渠各部族中的大族，音樂洗滌人的靈魂，使人獲得愉悅，白日打獵，晚上享用完獵物之後，圍著篝火來一段音樂，那便是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時刻，所以樂靈族素來受各個部族的喜愛，樂靈族的女子總是被送往各個部族通婚。

  撫曲出生在這樣一個大族，可是卻有天生的缺陷，想來可笑，她這個無用之靈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了各個部族的“關注”，靈力高強的靈都不如她有名。她從小就受盡了各種白眼，任何部族的人都可以隨便用他們所能駕馭的哪怕是一丁點靈力來嘲笑她，連樂靈族的人也都從未把她放在眼裏，高興了就來笑話一下，不高興了也來笑話一下。就算是她的母親，樂靈族的族長，也對她視而不見——也是，樂靈族後裔眾多，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幼年時候，左右也無人理睬她，撫曲獨自一人踏遍了她所知道的靈渠的每一寸土地，去拜訪了巫靈族——用巫術治人病痛的部族，想要知道為什麽她沒有靈力，可她沒有得到答案。她認識了許多人，聽說了許多故事。以至於她知道了大荒四界，大荒不隻是他們一個族群，還有神族、凡族和魔族，靈渠還有一個神秘的部族封靈族，靈渠之主叫淵古……

  撫曲早就已經接受了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事實，但正是因為她所經曆的、見識的越來越多，她一直在尋找原因，她信因果，可是不信命，她不相信她一生下來就是弱者。

  迫於生活，她盡量避開每個人，總是一個人找些過日子的方法，畢竟她的族人都是和朋友一起修煉，一起談論靈力，她又能做些什麽呢。她有時候會一個人望著天空一整天，有時候會在湖邊自言自語，把湖水當做她的朋友。有時候就會彈彈琴，簡單的就是音律之上的陶醉，盡管彈得不錯，盡管沒人能聽見。沒有運用靈力彈琴，有靈力的人是聽不見她的琴音的。也許能聽見她的隻有凡世那些凡人。

  後來撫曲定居在一片無人知曉的湖泊，她給湖泊取名青池，她日日和青池說話。青池湖水澄澈，周圍全部都是高高的草葉，籠罩住她的這一片秘密基地，走過太多地方，她此刻隻想要寧靜，她要遠離每一隻靈，享受一下安靜，雖然也沒人嘲笑她了，但是也沒人理她了，她分外孤獨。本來想待一待就離開，繼續遠行——可是青荇開了靈識。

  ***

  撫曲又一次蹲在青池邊上，試圖使用靈力，可是她依舊失敗了。她的身體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她麵前的水草也沒有任何變化。

  “撫曲。”青荇從水中出來，輕聲喚了她，化形之後，垂下手臂拍拍正蹲在地上的撫曲的頭，像是安慰。

  “青荇，你說，你在這裏待了這麽多年，不無聊嗎？”撫曲拔起一棵青草，一邊把玩一遍問道，她的姿態有些慵懶。也許是沒有靈力，找不到原因，沒有容身之處，也無事可做，最開始還會懊惱，到現在已經覺得靈生百無聊賴，生命太過於漫長。

  “不是有你陪著我嗎？”青荇是青池的植物之靈，名字是撫曲取的。

  她是撫曲唯一的朋友，撫曲在青池待了一百年，青荇在青池待了不知道多少歲月，撫曲來了之後不久她就突然開了靈識，從一開始聽撫曲說話，到後來和撫曲對話，再到後來化形，撫曲見證了青荇的成長過程。

  靈族敬重自然，所有的植物都是不能肆意傷害的，有的甚至被奉為圖騰或者神袛，被當做上達天聽的媒介。所以不會有人想去馴化植物，隻會把它們當做自然的一部分。

  靈族的植物那麽多區分，開了靈識就能吸收天地精華，自然而然擁有靈力，靈力大小也看這天地願意給它多少。

  但是植物開靈識比靈族難得多，需要機緣巧合。青荇一直覺得撫曲給她帶來了機緣，她才有機會開靈識，化形，才能上岸遊走，才能有機會修煉。

  一百年前，那時候撫曲如同今日，也是蹲在池塘邊上，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蹲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偶爾，撫曲會拿著古琴在青池邊彈奏，可是她彈不出聲音，古琴靈物唯有靈力可以驅動，沒有靈力就彈不出聲音。有一次青荇上岸不小心碰到了古琴，結果它發出了聲響，自那以後，撫曲再也不彈琴了。

  “我聽說，除了我們靈渠有靈族存在，這世上還有神族存在，那個地方叫九霄。青荇，你說這是真的嗎？”撫曲隻是隨口問問，有沒有神族，神族在哪裏，對她而言沒有什麽意義。她想說的，是別的事情。

  “是的吧？植物之靈均為神賜靈力，我依稀能感應到。”青荇點點頭，神色有些凝重，因為她是植物之靈，神賜靈力，她自開了靈識就知道這世界是有神族的。不像撫曲，得走過靈渠那麽多地方，才逐漸有了四界的概念。從這一點來看，植物還真是被神族青睞有加。

  撫曲隸屬於樂靈族，沒有受過樂靈族的教導，按理來說，是不應該知道這些的。但是撫曲在尋求原因的路上，無論是多麽荒誕不經的故事，她都耐心傾聽，萬一其中有她生來沒有靈力的解答呢？所以她知道得多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怎麽感應？”撫曲追問。

  “就，自然而然感受就好了啊。”青荇皺眉，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也是，你有靈力。我問了也是白問。”撫曲恍然般地歎了口氣。她是見證了青荇的成長——從一株沒有靈力的水草變成如今的青荇，而自己還是那樣。

  神賜靈力？她想問問神族，給誰靈力是有理由的嗎？奪走誰的靈力也是有理由的嗎？——撫曲一直覺得她的靈力是被“奪走”的，要不然為什麽那麽多部族，獨獨是她這麽倒黴？她為什麽不是一株植物？若她是，說不定還會得到青荇這樣的機緣，也比現在無路可走的自己強了太多。若得不到，也沒有靈會過來嘲笑她。

  “你今天怎麽想起神族？”青荇問道。

  “我隻是覺得神族一定有辦法解決我沒靈力的問題。”靈往往就是這樣，在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就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靈族大部分人都將神族當作信仰，發生了山崩洪澇之時，無能為力，無以寄托，才無可奈何，偷偷祈求神族的庇佑，可是沒人會覺得神族真的存在。普通的靈，若不是見多識廣，怎麽會去遙想那九霄？那些遙遠神秘的神族，從沒人見過。

  撫曲想過靈渠居住著神族的可能，但是她沒找到過。

  “可是神族隻存在於傳說之中，你怎麽找？”青荇輕笑。

  “也是。”撫曲低下頭，又搖了搖頭，仿佛覺得剛剛自己很可恥，這麽多年了，為什麽還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將希望寄托在神族身上？

  “那你有去過凡界嗎？想做凡人嗎？我聽說凡世也挺好的。”青荇哪裏懂得，凡世的人，壽命不過百年，自然要珍惜著過每一天，他們沒有靈力，生活要艱難得多了。

  “可我的壽命太長了，凡人會把我當成妖怪的吧？”撫曲自然是不願意做凡人的。

  撫曲幼年不懂事，跌跌撞撞找到了靈渠通往凡界的門，名為“徘徊門”，神族守門人支厷拿著一根長矛守在門前，對她說道：“徘徊門禁止通行”，不讓她過去，她也毫無辦法。

  支厷拿著長矛指了指徘徊門不遠處的一個空中漩渦，支厷的聲音毫無感情：“你隻能從輪回池下凡。”

  再不濟，撫曲也懂得，經曆輪回，相當於放棄靈族之軀，洗去前世記憶，從此生而為人，那時候，曆經百年，死便是死了，真正化為虛無。

  但靈族不一樣，靈族曆經千年才得以殞身，即便沒有靈力，這漫長的壽命也比凡人好得多吧？

  撫曲想了想，看著支厷，很不服氣。便轉身回去了。

  憑什麽她生來沒有靈力，就要逃到凡世去苟且？她偏得在靈渠立足，那些欺侮她的人，傷害她的人，都得一一還回來。

  她沒和青荇說徘徊門、輪回池。但今日她打算告訴青荇封靈族的秘密。

  因為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封靈族就是最接近神族的部族，淵古說不定就是神族，不然為什麽淵古能統禦靈渠？有哪種能力是可以強過靈渠眾部族的呢？眾部族長老都對淵古兩個字緘默不語，可見其強大。因為隻有在麵對強者的時候，大家才會選擇沉默；麵對弱者，隻有欺淩，如同她自己所經曆的。

  “也是。”青荇恍然。

  “青荇，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撫曲望著青荇。

  說了半天終於到了正題。

  此刻撫曲已經站起來了——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待在青池不僅僅是因為無處可去，也是因為這一百年她想了很多，她也有了些主意，她一直在等著青荇強大起來。

  “什麽？”

  “我聽說，靈渠之主淵古在封靈族，我想去見她，部族外層小小的結界應該難不倒你吧？”撫曲眼神期待。

  “我...”青荇麵露難色。

  植物的靈力修煉極其困難，本來就是獲取天地靈氣而開的靈識、而白得的靈力，用過之後，極難恢複。畢竟，上天的賞賜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有，也不可能隻福澤一方，得到福澤，後續的修煉全憑自身資質了。

  靈族每個部族都有設有結界，外族人進去，立刻就會被知曉，如果是本族人，就沒有任何影響。

  “我求求你了，如今這是我最後一條路了。”撫曲幾近懇求。

  靈渠是母係氏族社會，女子為尊，生兒育女的、貢獻最大的女子為族長，甚至可以說，一個部族之中的族長，是這個部族所有靈的母親。但是部族之內的女子是可以和外族通婚的，隻不過孩子必須屬於這個女子所在的部族。

  撫曲是被樂靈族的部長拋棄的孩子。任何事情她隻能自己想辦法，所以自小她就學會如何去討好別人，如何伏低做小，如何達到自己的目的。

  撫曲已經認識青荇很多年了，自從青荇開靈識，修煉了靈力，她就一直在青荇麵前顯得自己柔柔弱弱，可憐巴巴，就是想日後有一日她能為自己所用。所以她在青池一待就是一百年。千年壽命，靈從不缺時間，已經找尋了這麽多年，撫曲也從不缺耐心。

  青荇是水生植物之靈，剛剛開靈識的時候，她還無法離開青池太遠，但是現在，完全不在話下，已經可以直接離開水域，在地上化形行走，甚至可以在離水域很遠的地方控製水生植物。

  最近青荇還發現自己逐漸可以和陸生植物建立聯係，和樹木有些微妙的聯係。這說明，她的修煉已經到了瓶頸期，馬上就要突破了，此時如果幫助了撫曲，她又不知道得花多少年才能到現在的境界。

  “靈渠之主隻存在於傳說之中，你確定你能找到她？”青荇恢複了些理智，拿她的修行之路，賭在這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靈渠之主身上，有些冒險。

  “盡管你沒有見過神族，可是你也篤定神族存在，我也篤定淵古存在，我也能找到。”撫曲眼神堅定，拿著青荇的話反駁。

  “而且封靈族？我怎麽沒有聽說過？你是怎麽知道的？”青荇轉念又想到這點。今天撫曲提出要求實在太過於突然了，她從來沒和自己說過封靈族。

  “若離告訴我的。靈渠部族眾多，封靈族尤為特殊，普通的靈是不知道的。但你知道的，若離是樂靈族長老，自然消息是靈通。”撫曲有什麽事情，都往若離那裏推，什麽不好解釋的，就是若離說的。撫曲對青荇還是有太多的秘密。

  “我一直覺得若離有問題，她對你太好了，從來不求什麽。”青荇不喜歡若離，但隻是從撫曲的描述之中，產生的不喜歡。青荇很少離開青池，所以她沒有見過若離，甚至於究竟有沒有這個靈存在，她都不知道。

  “你不是也對我很好嗎？”撫曲反問，“若離就算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麽，我也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