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前的妖界大戰，我和蒼還是剛開神智的稚子，大戰時漫天紛飛的戰火和四處飛濺的血肉讓我和蒼無處可躲。當年我們曾經顫抖著互相擁抱著藏在山洞中躲避殺紅了眼的妖怪們，然後有一天戰爭結束了。那個名為西國的妖國勝利了，然後整個西國都消失了，連同那些令人戰栗的大妖怪們。我和蒼從小土洞中爬出來互相看看對方，能活著的感覺真好啊。

  大概是因為戰爭的關係，留在世間的妖怪們數量少了不說，絕大部分都弱的可憐還有些智商低下。反倒是與妖怪們共處一個世界的人類發展壯大了起來，大妖怪們為了避開人類紛紛選擇了遠離城市的森林居住，有些神誌不清的小妖怪們混跡在人群，然這並沒什麽不妥的，反正大部分人類看不到他們。不過也有異類，有部分人類就具有能看到妖怪的能力，甚至還可以操縱部分小妖怪。

  蒼幾百年前搬去了隔壁的山脈，而我現在也守著一條山脈，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人類將我和蒼封為神明。蒼不喜歡人類，他們太貪婪又太自私，躲藏在山間的小妖怪們總喜歡排隊到我這裏來說人類的各種壞話。可是，我覺得人類很有趣啊，明明那麽弱小，卻能飛天遁地，他們的小吃味道也不錯。啊，問我為什麽會知道？因為我有時會去人類的小鎮上晃晃啊。

  可能是我活的時間比較長，大部分人類都能看到我，為了讓我的樣子在人群中沒那麽突兀，我每次出門前都要改變下發色和瞳色讓我看起來更加像人類。對此蒼總是不屑，上次為了這個吵架之後，他都好久沒來喝過茶了。

  我有個宅子，不大，每天早上山間的小精靈們會在門前排隊獻上山間的露珠，我會用這些露珠煮茶。每次煮茶時候，小精靈和小妖怪們都會在門口嘰嘰咋咋的同我說話，所以山間的大小事情我雖不太幹預，但是也是知道一些的。

  “山主大人，昨天山裏來了個人類少年，好可怕呀，他會殺死他看到的妖怪。”一個身體泛著淡淡粉色的像個糯米團子的微微透明小妖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弟弟昨天就被他殺死了呀。”“我知道那個人類，他是除妖師，好像是附近鎮上的的場一族的，他們家心狠手辣，你怎麽被他們看到了呀。”小妖怪們吵雜的聲音突然頓住了。從我的角度看去，一尾白色龍形妖怪向我的宅子飛來，那是我的一個部下——雪團。

  “山主大人，人類除妖師射傷了我。”雪團落下後，布滿鱗片的身體上有兩處深到見骨的傷，大片大片的血從他的傷口溢出將半個身體都沾染了。我幫它清理了傷口，然後讓它化為人形去內室休息去了。“山主大人，烈火去找那個人類了。”雪團的話讓我有些在意，妖怪傷人雖然很正常，但是若是真傷了除妖師一族的人，隻怕接下來整個山林都會被這群除妖師掃蕩，到時候不知道多少無辜的小妖怪要受到牽連。烈火是我的另一員部下，相當有殺傷力，虎形的烈火若是動真格，那個人類現在隻怕凶多吉少了。

  等我趕到烈火和那個人類處，才發現那個人類居然還隻是個少年。“山主大人。”一腳踩在少年胸口的烈火正準備一爪子弄死他，見到我來還是冷靜的給我行了禮。“烈火，剩下的交給我，你先退下吧。”“山主大人，殺人拋屍的事情我熟悉，這種事情就不麻煩您出手啦！”“烈火……”看著一臉憨厚樣的部下，我無力扶額。

  最終我在烈火的牢騷聲中把少年帶回了宅子，少年與烈火打鬥中已經被烈火直接拍暈了。烈火和雪團在我耳邊囉嗦了大半天，通過種種種種事跡告訴我——人類不是好東西，和人類沾上關係不會有好結果的！這話我都聽了幾萬遍了，事實上我經常和人類接觸，這幾千年來一直都有接觸。

  “山主大人，那個人類要醒了。”宅子裏麵伺候我的小妖怪走過來告訴我這個信息，我對著雪團和烈火笑笑便去了人類那邊。隻聽到身後兩員部下無奈的歎息。我知道他們怕我受到人類傷害，但是……普通人類能傷到我？

  單眼皮的黑發少年滿臉警惕，見到我的瞬間還發了一會兒呆，那黑色的眼睛像蒼以前送我的黑色棋子一樣，還亮晶晶的。“少年，你暈倒在山間，我帶你回來了，你就受了點外傷。你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家。”可能是被我一連串的問題問傻了，少年還是一副呆傻的樣子，莫不是撞到腦袋了？我伸出手摸摸少年的額頭，卻見少年雙頰騰起紅暈眼神不自然的看向旁邊：“的場靜司。”

  後來我背著靜司下了山遇到了正在漫山遍野找他的人類，將他的小弓箭和符篆之類的遞給他：“以後少到山林裏走動，山林裏還是很危險的。”剛想轉身離開的我，袖子被誰拉住了，轉頭一看是靜司，他眼睛亮的不可思議，簡直就像是夜晚天上的星星一般：“辰先生，以後我能去看你麽？”我一愣，然後伸手摸摸少年的黑發，黑發有些粗：“好呀，但是要注意安全。”

  之後靜司就三天兩頭的往我的宅子裏麵跑，對此小精靈和小妖怪們抱怨不斷，靜司的到來總是打擾他們和我相處。雖然有些對不住部下們，可是我還是挺喜歡靜司能經常過來坐坐的，他總是能和我說很多有趣的事情，在他的描述中，我知道了他的喜怒哀樂和生活狀態。與妖怪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不同，人類是種短命的生物，他們總是很忙碌。

  黑發黑眼的少年跟著我的腳步走遍了我地界下的山脈，他很有耐心記性也很好，他能記得我對他說過的每種草的名字，能記得趟過的每條小溪的位置，而蒼從來不會記得我院子外開的花叫什麽名字。春天我會和靜司坐在櫻花樹下品茶，我用的茶杯是千年前一個妖怪給我燒鑄的，淡青色的杯子下方印著一朵粉色的櫻花，每次杯中倒上茶水，櫻花仿佛就活了一般。“辰先生的杯子裏麵有櫻花。”靜司第一次見的時候甚為驚奇的翻來覆去的看，這傻孩子，妖怪的製作工藝自然比人類要強大，這杯子裏麵的櫻花可是活的。

  夏天我會帶著靜司坐在有潺潺小溪流淌過的樹下，風從水麵拂過帶著清涼，夏季灼熱帶來的煩躁也就漸漸的散去了。靜司是個很活潑的少年，他會喋喋不休的對我說他上學的事情，我因此知道了他好幾個朋友和家丁的名字。他有時候會帶人類的茶點給我，人類的茶點很精致味道也很好，吃一個心情便會好很多。“辰先生喜歡梅大福？”是我吃點心的表情太投入了麽？“因為每次辰先生吃點心，笑的都非常開心。”哎喲，原來是這個原因，真是失禮了。

  秋天我會和靜司去撿林間的堅果和紅葉，堅果撿回來後便放在火上烤著吃，靜司喜歡栗子；紅葉就夾在書頁間做成標本。秋天山林中一派豐收的景象，小精靈們和小妖怪們也開始準備過冬的東西。靜司會給我帶好看的菊花來，他偶爾還會帶著作業過來做。有時候天色晚了就幹脆住下了，的場一家的人也沒人過來打擾過他，仿佛他家裏就隻有他一人。事實上靜司從來不問我為什麽一個人住在這深山中，我也從來不問他為什麽一直往我這裏跑。人和妖有的時候總是需要些包容的吧？我覺得這便是我和靜司的默契了。

  冬天最難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幼時受過傷，每每到了冬天我就特別疲憊和寒冷，明明我是不用冬眠的妖怪。照顧我的小妖怪們回去冬眠了，以往的季節冬季對我而言就特別難熬，走在宅子裏隻能聽到自己腳步的聲音的感覺實在太寂寞。曾經還能和蒼對飲，這幾十年蒼一直沒理我，我想他大概真的生氣了吧？尤其是知道我居然對一個人類除妖師如此上心。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按照這個落雪速度，不用半天人類就沒法在森林裏前進了。靜司不會來了，我告訴自己，他隻是個人類孩子罷了，也許一開始他是為了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可畢竟是個少年，往我這裏三天兩頭的跑，估計也快到極限了。

  也許明年春天，他就會忘記我了吧？聽說人類的遺忘速度很快。就這麽胡思亂想，我裹著狐裘坐在走廊上，看著雪花一點一點的覆蓋了院子裏麵的花盆和石頭，然後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辰先生，辰先生，您怎麽坐走廊上就睡著啦？！”靜司的聲音讓我有點恍惚，“快起來。”不由分說握著我的手將我拉到宅子裏關上門將風雪隔絕在外，靜司的手很暖。我看著他猶如在自己家一樣生火煮茶，有些好笑的時候心裏也有些許的感動，這孩子這麽大的雪還跑過來。“靜司，你的衣褲先換下來吧，濕了。”

  火爐旁放著一把栗子和兩個紅薯，空氣中彌漫著茶香和燒烤食物的味道。靜司和我兩個靜靜的烤火，家裏沒有合適他的衣褲，他暫時先穿了我的。在此我又非常慶幸了，幸虧我還去人類社會轉轉，不然靜司還隻能裹著被子等他的衣服烘幹了。不過他今天也能來看我，我還是非常非常開心的。“外頭的雪更大了，看來我要在辰先生家住幾天了。”靜司啃著紅薯探頭看看外麵的情況。“住幾天都沒問題，就是要先和你的家人說好，免得他們擔心。”靜司畢竟隻是個孩子，他和我不同，我倒哪裏都是獨行一妖，沒有牽掛也沒有妖牽掛我。“學校已經放假了，我等下和家裏聯係下，告訴他們我在這裏。”

  靜司從來不問我為什麽家裏沒有任何家電，我也從來不問他如何在我家和他家人聯係，這就是我們各自的秘密了。有靜司在身邊，冬季仿佛都變得不那麽冷也沒那麽寂寞了，他在我家院子裏堆了個雪人。圓滾滾的身體圓滾滾的頭，兩粒黑色的棋子做了眼睛，看起來傻乎乎的還挺可愛。

  我本以為靜司往我家跑個一年算是極限了，他是個少年人，肯定要有自己的交際圈子，動不動往深山老林跑算什麽呢？可是我又私心的希望他能一直來，同他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舒服，無論是喝茶聊天散心還是陪他寫作業，我都覺得很開心。我開始變得不像妖怪了……

  靜司從初一開始往我這裏跑到初三，然後他初三的那年夏天，他對我說，他要升高中了，高中在更大的鎮上，離這裏非常遠，這樣他就不能經常來陪我了。我摸摸他的頭發，對他說了句多注意身體，之後靜司就離去了。

  “山主大人，那小子可算走了，他要再呆下去，我們都要搬家了。”烈火在院子裏麵歡樂的打著滾，小精靈們依然嘰嘰咋咋擠滿了院子，這三年來，我知道大家都因為我的任性犧牲了很多。一天兩天……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靜司走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可是我的心靜不下來了，我想去見那個少年。

  當我對部下們說我要出去一下，他們滿臉淩亂。

  “山主大人，您瘋了麽？！”人類社會對妖怪而言還是有很多危險的，我知道部下們隻是不想我遇到危險罷了。可是我控製不住自己呀，我想見到那個少年，遠遠的看他一眼，如果可以的話能說上一句話就好了。“山主大人，您是戀愛了麽？”雪團的話讓我陷入深思，戀愛？我同蒼對麵幾千年都沒戀得起來，會和一個人類男孩戀愛？戀愛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確實是在意那個靜司的。

  部下們當然沒能阻止得了我，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這幾天化去了幻術，我恢複了本來姿態，居然覺得不習慣了，在靜司麵前我一直是黑發黑眸，其實我原本是銀發紫眸來著。順著山路向人類的城鎮走去，我這才發現靜司在山間硬生生踩了條路出來，這兩個月他沒來，那條他踩出來的小路上長些草，原本我可以禦風而行日行千裏，但是突然間，我就想順著這條小路走走。

  別說，還挺累人，光走一趟都花了一個小時左右，我還是個妖怪都要花這麽長時間，何況靜司隻是個人類的孩子？想必他花的時間更長。這麽一想突然覺得有點對不住靜司，他一次都沒有抱怨過山路難行。本來可以快速找到靜司的位置，但是我改主意了，我想用人類的腳步去丈量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原本我想著當天去當天回的，結果還真是出乎我意料外的長時間。

  人類的社會到處熙熙攘攘，我往下拉了下帽子，我是隻來自鄉下的土妖怪，麵對人類的高樓大廈和汽車動車真是驚得不要不要的。曾經我也坐過火車，第一次坐的時候差點吐了，結果這次坐明顯舒適性好了很多。在火車上，有幾個小姑娘還圍著我看了好久，我還以為他們看出了我妖怪的身份，結果後來她們給了我一支筆，讓我在她們隨身攜帶的本子上寫自己的名字。人類的書法我也是有研究的，看著人類姑娘的表情，大概是我的字還算拿得出手吧？“哎……這麽漂亮的人，寫的字怎麽這麽醜喲。”哎？！！醜？！！妖界有多少妖怪想要求我一副墨跡你們知道麽？！小小人類不懂欣賞！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忙活了一天就開了篇夏目的短篇，這次再寫長篇就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