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五章 醍醐
作者:戰士雙腳走天下      更新:2020-03-07 05:54      字數:4240
  正是由於這些原因,畢晶一直推著母老虎,遠遠墜在隊伍最後,一邊東瞅瞅西望望,一邊遠遠看著古登雲帶著虛偽熱情的假麵,給各路領導假模假式地介紹生產線和新產品。順便,還可以給一直沒跑過經濟的母老虎顯擺顯擺自己的淵博學識,倒也樂在其中。

  但是估計也沒有多少人對這個所謂的保健品有多大興趣,領導們哼啊哈啊地應付著,快步往前走,那些兄弟企業來的友商們麵露不屑之色,還不時撇撇嘴,顯然對什麽古老秘方的解酒藥嗤之以鼻——醉酒這東西,現代醫學都解決不了,喝多了要麽吐要麽睡一覺,實在酒精中毒太深,要麽洗胃要麽透析,單靠一個小小的單方,幾味不知所雲的中藥,就能解決問題了?估計最多也就某些感冒藥一樣,隻是個安慰劑……不,還不如安慰劑呢,安慰劑還有點效果呢,這個東西怎麽安慰?難道安慰一下,酒精就會自動從血液裏跑出來?

  這時候他們顯然沒有想到,感冒這玩意兒,其實現代醫藥也沒什麽好辦法……

  相比之下,倒是胡青牛夫婦和程靈素對現代化生產係統興致勃勃,表示了相當程度的驚歎。看著從原料,到合成,再經過一道道工序,一粒粒深褐色藥丸閃著光芒,流水一般傾瀉而下,然後在生產線上排著隊,又如流水一般向前滾動,隨後完成包裝。質檢員隨時抽檢,工人嫻熟地封裝打包……整個生產過程繁忙爾有序,這一切對他們是如此陌生,又如此震撼。

  “想不到現時製藥已經這般……這般……”胡青牛接連說了好幾個“這般”,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和王難姑、程靈素對視一眼,連連搖頭歎息。估計是怎麽也想不到,藥品還可以這樣大批量生產。

  真是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畢晶撇撇嘴,忍不住打趣道:“可不麽,怎麽您老還當在您的中藥鋪呢?不但得先開藥方,還得現拿藥煎藥?做個藥丸丹散忙乎半個月,夠這生產線兩秒鍾的產量不?所以現代化你是不得不服啊。”

  三人同時瞪他一眼,都沒人搭理他。胡青牛走在生產線邊上,順手拈起一粒藥丸,放在嘴裏細細咀嚼了幾下,點點頭道:“唔,是這個意思,沒有變味,藥效應當不錯。”

  畢晶就又忍不住了:“這麽著,還怕改了你的方子,質量打了折扣啊!”

  胡青牛仍舊不理他,輕輕掃他一眼,飄然向前去了。

  畢晶嘿嘿一笑,知道這老先生的脾氣,也不生氣,因為這時候他的注意力被這藥的包裝吸引了。淡黃色的小小瓷瓶做得古雅精致,每瓶隻裝兩粒,瓶子外邊,一位三綹長髯的古人,輕袍緩帶,站在山石淺草中,舉杯向天。人物形象雖小,卻畫得栩栩如生,那模樣,倒是跟胡青牛有幾分相似。

  畢晶不由驚歎一聲:“呦,畫得還挺好,這位是李白李老爺子啊,還是杜康杜老爺子?或者……幹脆就是您胡老爺子?”

  “為啥非得是這倆?”母老虎道,“難道就不能是劉伶?那可是咱燕北省老字號的大酒鬼!我瞧就是他!”

  “不能夠!”畢晶一陣搖頭,壓低聲音道,“要是劉伶,那他得光著腚站草叢裏,旁邊再印句‘君何為入我褌中’——就是你為啥跑到我褲襠裏來了——才符合真實曆史。”說著嘿嘿笑起來。母老虎都快抓狂了,狠狠瞪他一眼,這該死的死胖子,整天就知道琢磨這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光著腚,你才光著腚!怎麽這麽難聽呢?

  畢晶還想說些什麽,忽然目光一凝,一伸手抄起一小藥瓶來,盯著瓶子直發愣。母老虎大奇:“又發啥呆呢,看見啥了?”畢晶把瓶子遞到母老虎麵前,努努嘴:“你自己看。”

  母老虎有點疑惑地一把奪過瓶子,定睛一眼,登時也有些發愣——隻見瓶子中間,畫麵中杯子下方,三個紅色小字:醍醐丹。

  畢晶道:“看見了吧,這老頭,發明個醒酒藥,別的不叫為啥要叫醍醐丹呢?”

  “有什麽問題嗎?”程靈素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身邊,笑著問道,“這名字不錯啊。”作為程靈素的私人助理,胡斐當然也緊跟著過來了,聽見程靈素說話,急忙頻頻點頭,好像程靈素說的就是真理似的。

  “你還好意思問有什麽問題?問題大了去了!”畢晶道,“醍醐不就是酒的意思?你這直接叫醍醐丹,知道的是醒酒藥,不知道的還不以為是濃縮酒精啊?哪怕你叫個醒醍醐也好啊,還是三個帶酉子邊兒的,多整齊,多好聽,啊我發現我真是個天才——要不你們趕緊的把包裝改了?”

  母老虎白他一眼:“就知道臭吹!”

  程靈素笑笑,眨眨眼道:“醍醐就是酒?誰說的?”

  畢晶道:“這還用誰說啊,誰不知道?白居易不都說了,‘更憐家醞迎春熟,一甕醍醐待我歸’,不是酒是什麽?還有誰誰誰寫的我忘了,叫‘但願杯行無數,開懷暢飲醍醐’,你說這不是酒?”

  “那照你說的,醍醐就是酒,那醍醐灌頂怎麽解釋?”程靈素笑道,“難道是扒開人頭蓋骨,直接往裏灌酒?”

  畢晶一時語塞。作為一種常識,他很清楚醍醐灌頂的醍醐,顯然不是酒,而是精髓、本質的意思。而醍醐灌頂,就是用堅持用真理說服人、讓人頭腦清醒大徹大悟的意思。但是自覺深得魯迅爺爺論辯的魂靈真傳的畢晶,怎麽可能就此認輸,想了半天強辯道:“你還別不服,再咱中國,打從有狗那年,‘醍’字意思就是好酒,《周禮》還是什麽就這麽說來著,醍就是清酒——不是小鬼子那清酒啊我先聲明。什麽醍醐灌頂,那都是後來和尚們說的!你認同外來和尚的說法,你還是不是中國人?”

  程靈素笑道:“你那都是文人墨客的說法,我們醫家不是這麽看的。”

  “你理他!”胡青牛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踱回來了,對程靈素道,“這人最愛不懂裝懂了。還有,他知道哪年有的狗麽?”

  我靠,老家夥相聲沒少聽啊,怎麽說話呢這是?畢晶賭氣不理胡青牛,回頭盯著程靈素,心說我看你怎麽解釋,還醫家的說法了?醫家有這麽不講理嗎?

  程靈素先對胡青牛笑笑,道:“《雷公炮炙論》曰,‘醍醐,是酪之漿,凡用以重綿濾過,於銅器煮三、兩沸’,雷公炮炙論知道吧,那是最早的炮製藥材的先賢著作,也就是說三國時即有醍醐炮製手法了。還有《唐本草》曰,‘醍醐,生酥中,此酥之****也。好酥一石,有三、四升醍醐,熟杵煉,貯器中,待凝,穿中至底,便津出得之’。《本草綱目》載,稱牛乳為‘仙家酒’,更說過‘五行釀出真醍醐,不離人間處處有。丹田若是幹枯時,咽下重樓潤枯朽。清晨能飲一升餘,返老還童天地久。’再有《茶經》曰,‘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若熱渴、凝悶、腦疼、目澀、四支煩、百節不舒,聊四五啜,與醍醐、甘露抗衡也’,也是說醍醐有療治‘熱渴、凝悶、腦疼、目澀、四支煩、百節不舒’之效,也可為佐證呢。”

  “我……你們這是醒酒藥啊還是仙丹啊,怎麽還說到返老還童上來了?”畢晶聽得目瞪口呆的,一時氣急敗壞,看看四周沒人注意,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你當初醉倒鍾家老二的時候,那花不就叫醍醐香?這個你怎麽解釋?你要能說清楚,我就算你贏!”

  再看看旁邊的胡斐,當初這小子可在在場來著。就見胡斐又是一陣點頭,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小子臉上也多少有點迷茫,很顯然程靈素說這半天,已經超過了他的理解能力範圍。畢晶差點樂出來,文化人說話聽不懂了吧小子?助理;助理,也不知道你能助理個啥,難道就是負責在旁邊點頭的?

  “這個很好說啊。”程靈素也看了胡斐一眼,淺淺一笑,不急不躁道,“醍醐香原本由天竺傳來的,幾經雜交才變成現在這樣子。此醍醐絕非彼醍醐——你道那醍醐在梵文裏原本叫做什麽?”

  畢晶下意識道:“叫什麽?”

  “叫做曼陀羅!”程靈素眉眼含笑說了三個字,畢晶目瞪口呆中:“曼陀羅?”程靈素一笑,輕聲道:“這才是醍醐香本意。就是說,這個醍醐醉人的意思,其實來自番邦——用你的話說,你拿番邦來的意思詰問於我,你還是不是中國人?”

  “我……”

  畢晶萬沒想到,自己剛剛扔出去的石頭,居然會莫名其妙飛回來砸自己身上,一張老臉被人家打得啪啪啪生疼。心裏雖然隱隱覺得不對,但這時候又不能打開某度某基現查去,一時間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

  “哈哈!”見死胖子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掉書袋碰上了真古人,母老虎很不厚道地笑起來,“報應啊,報應!”

  “程醫生博聞強識,學業精深,我們果然沒有請錯人。能在古文方麵駁得他啞口無言的,我還是頭一回見呢!”古登雲不知道什麽時候踅摸回來了,也不知道聽見多少,就見他雙眼放光看著程靈素道,“我相信,有你,有胡醫生,我們藥廠的未來,一定無比光明!”一邊說還一邊做了個揮舞手臂的造型,就跟元首演講似的。

  畢晶恨不得把這個重色輕友的小子一把掐死,你吹你夢中女神就吹吧,幹嘛非得把老子扯進來當墊背的?賣友求榮賣到你這個份上也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你再瞧瞧你那眼神,這個小妞真有那麽好嗎?這半天了,嘴裏跟人介紹這介紹那的,眼睛卻沒離開過程靈素一尺之外,人家剛過來你就顛顛兒跟過來,這也太沒品了吧?翻個白眼道:“大人說話呢,小孩子別插嘴——我說你不陪領導啦,跑過來幹什麽?”

  對畢晶的態度,古登雲也不生氣,維持著儒雅的假麵道:“生產線已經參觀完了,下麵應該去參觀咱們的實驗室和研發中心,我想,這些還是由程醫生和胡醫生介紹更專業一點,順便也結實一下當地的官員,日後也許會方便一點。所以,程醫生,請——”說著做了一個西式請的動作,看得畢晶一陣惡寒。跟古登雲混了四年,這家夥身上有幾根毛都一清二楚,這麽假模假式端著的樣子,實在是太違和了……

  程靈素輕輕搖頭,微笑道:“不了,我和胡先生配個藥還能對付,但這種現……現代高技術的新鮮事情,都是一竅不通,還是古總親自講解得好,比我們要強多了。而且,我不太願意過多接觸外人。”

  這基本上就是最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古登雲一愣,目光裏那團火苗瞬間暗弱下去,但隻是片刻就又恢複正常。點點頭道:“好吧,是我考慮不周,沒征求你們意見就自作主張了,那就我來講。”說著轉身追上最前麵的隊伍,領著大隊往實驗室方向去了。

  這一路上,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神態語調也一直保持溫和有禮,但畢晶卻分明發現,對實驗室的參觀和介紹,比之前快得多了,似乎急著要結束的樣子。畢晶心裏一動,微微歎了口氣,這小子,這是認真了?

  其實這實驗室實在是沒什麽好參觀的。全實驗室名義上隻有胡青牛和程靈素兩位主持人,王難姑和胡斐兩個助手,剩下的,就隻有幾個從就業市場上招來的剛畢業的大學生。整個實驗室規模並不大,隻有兩間幾十平方米的屋子,雖然看上去有模有樣的,但由於基本上還屬於剛剛啟動,設備什麽的也隻有最基本的幾樣,比如純水係統啦,冷凍離心機啦,組織包埋機、冷凍切片機啦,中藥粉碎機啦,還有什麽電子顯微鏡什麽的,都不知道幹啥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