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常山市這個二點五線城市而言，這是一個少見的不眠之夜。

  事實上，混亂的兆頭，從幾天前就已經開始，但對於大部分人而言，感覺還並不明顯。畢竟這個城市再不算大，可也有著三百多萬人口市區常住人口。很多事情，在某些地方看上去已經很嚴重，但放到整個市區來看，就像是一塊石頭掉進了大海，掀不起多大浪花來。

  但是從這天下午開始，很多人都驀然發現，周圍的打架鬥毆現象，猛然增多起來。幾乎每一個地方，每隔個幾分鍾，就會有一場嚴重的群毆，也不知道地麵上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混混，更不知道這些混混究竟是什麽人，但往往突如其來地，就會衝出一批人，圍著另一批人，展開凶狠的攻擊。有人受傷了，有人流血了，有人躺在地上呻吟，也有人慘叫著，哀嚎著。

  整座城市，仿佛突然之間，就陷入一片混亂。

  在這個民風尚稱淳樸的城市，總是又很多熱心人。於是不斷又人打電話報警，派出所的，刑警隊的，110……警方的電話，幾乎全線陷於被擠爆的狀態。甚至常年沒人想得起來的市長專線，都開始一聲接一聲吵起來。

  然而讓人們沒有想到的是，即使電話打通了，接線警員也異常熱情嚴肅而又耐心地做了記錄，嗚嗚作響的警車也在全城各地響起，但情況還是沒有多少好轉，凶狠的鬥毆，仍然發生在人們的身邊，馬路上，大橋下，小區裏……

  聽著那喧囂的聲浪，聽著警車刺耳的長鳴，不少人已經開始惶惑：究竟發生了什麽？這是天下大亂的前兆麽？

  ……

  “怎麽樣？”

  市局某間辦公室裏，王勇緊緊皺著眉頭問了一聲，聲音都冒著一絲嘶啞的煙火味道。他狠狠吸了兩口，又心煩意亂地把還剩大半截的煙，狠狠煙灰缸裏摁滅，還來回轉了幾下。煙灰缸裏，已經被同樣的煙頭堆得滿滿當當。

  辦公室裏燈火通明，但滿屋子升騰的煙氣繚繞，竟讓這燈光看上去變得灰白而又昏暗，就連王勇的臉，似乎都有點看不清楚了。趙建江收起電話，要搖搖頭，聲音有幾分苦澀，或者說，有幾分尷尬：“他……不接電話……”

  趙建江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王勇的臉色。他認識王勇好幾年了，也曾經被抽調到王勇手下的專案組，在以往，就算遇到再大、在嚴重的案子，王勇可也從來沒露出過這樣的神色，焦慮，煩躁，猶豫，苦澀，甚至，還有隱隱有幾分無助。趙建江心裏暗暗歎了口氣，並不是這件案子有多麽凶殘，是他發生的實在不是時候，在這種要命的時間，發生這種要命的事情，還被擺上這麽要命的位置，王勇肩上的壓力，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大。更別說，現在說不定還有人等著看他的笑話……

  這也是王勇沒有到指揮中心的原因之一。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那些麵露不滿的部下們的目光——和外麵的市民一樣，整個警局，今天一樣是個忙碌的不眠夜，甚至，他們還要更忙碌一些。麵對如此大規模的混亂，沒有人，尤其是參加此次專案組的警員，能夠安穩地睡覺。讓他們最不滿的是，即使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即使已經忙得精疲力盡，外麵的混亂卻始終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在某些區域，參與鬥毆的人員，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大了。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專案組的最高領導，市局新貴王勇，卻下達了一條秘密命令：盡量不要去捉那些身上佩戴這紅布標誌的鬥毆者。

  這讓他們不解，也讓他們憤懣：王勇，這是究竟想要幹什麽？

  “不接電話……”王勇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伸手拿起桌上的煙盒，眼睛卻死死盯著眼前的電腦。等掏了半天什麽也沒掏出來的時候，他才發現，煙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徹底空了。狠狠把煙盒攥成一團，王勇從煙灰缸裏檢出來半截煙頭叼在嘴裏，抄起打火機啪嗒啪嗒地打火，結果啪嗒了半天，打火機隻冒出一點點電火花，卻怎麽也打不著。

  沒氣了！這個破打火機也和老子作對！王勇狠狠地把打火機拍在桌子上，好半天，才用老鷹一樣的眼神盯著趙建江，沉聲道：“告訴我，我是不是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我本來不該……”

  話沒說完，桌子上的紅色電話機忽然急驟地響了起來，王勇渾身一個激靈，他從沒發現，這個部紅機電話，竟然會這麽刺耳。

  “王勇啊，你告訴我，你究竟還能不能控製住局勢？”電話對麵的聲音不急不緩，王勇卻聽出了幾分憤怒，“是不是真的要動用武警？”

  “栗書記請您放心！”王勇立刻下意識立正，聲音高起來，聽上去那麽有力又底氣十足，“兩天之內，就算我拚了這條命，也一定會按時完成任務！”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小王啊，我一直欣賞你，信任你，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王勇又是一個立正，大聲道：“是！栗書記！完不成任務，我提頭來見！”

  電話掛掉了，王勇緩緩坐回椅子裏，身體有些發軟，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剛剛那個電話抽光了。他也知道，一直欣賞、信任並提拔自己的這位老領導，身上的壓力，一點都不比自己輕，他打來這個電話，一定是因為感受到了這種壓力，甚至，很可能是來自更高層的直接問訊。

  到了必須做出決定的時候了。是繼續原來的思路，還是改弦更張，觸動更強大的力量，甚至不惜丟麵子去借助武警的力量，盡快把這件事情壓下去？畢竟，現在自己麵臨的，絕不僅僅是上層的壓力，還有一個警察的責任，以及無數市民的期待。盡快還給所有市民一個安定的城市，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騰騰的煙霧，久久不能散去，煙霧中，王勇的神色陰晴不定，不斷變幻著。

  “建江啊，你說句真心話，那邊……”好半晌，王勇雙眼緊緊盯著趙建江，緩緩說道，“那邊，還行不行？”

  趙建江沉默著，他很理解王勇現在的心情。剛才栗書記的電話，他也聽到了，如果再不能控製形式，剛剛上任的王勇被人看了笑話不說，隻怕他的警察生涯，也要岌岌可危，甚至就連栗書記那邊，也很可能受到牽連。而這，對於王勇來說，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但是，那邊，還行不行？

  趙建江的大腦飛快地旋轉起來，回憶著與蕭峰打交道的每一個細節。從抓獲傳銷組織開始，到接連幾天的搏擊教練，到西山別墅的橫掃群小，再到夜市上的橫空出世，一點點一滴滴，一個個畫麵，如同放電影一般，在他腦海裏回旋。尤其是最後代表警方談話時，蕭峰那強大的氣勢，絕對的自信，細膩的心思，竟讓他不由之主生出這人無所不能，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感覺。

  一想到這一切，趙建江就抬起頭來，沉聲道：“我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麽事，但如果讓我選，我會說，我相信他！”

  王勇霍然抬頭，鷹一般的目光仿佛要看穿趙建江的內心：“為什麽？”

  “感覺！”趙建江衝口而出，但隨即覺得這麽說話，似乎有點不太合適，沉吟了一下，才慢慢解釋道，“我和他打過幾次叫道，這個人身上，正義感很足，人長得雖然五大三粗，但心思非常細密。特別是這一次，從他提出來的幾個條件推斷，他是有全盤考慮的。我覺得……”趙建江頓了一下，似乎思考了一下措辭，接著道：“我感覺，這個人，一定會說道做到，甚至會做得比我們希望的更好！”

  王勇長長籲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苦笑：“如果有人知道，我們常山市優秀人民警察，竟然會對一個外人有這麽高的評價，竟然會憑感覺判斷一件事情，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想？”

  趙建江一愣，正有點尷尬時，卻見王勇歎了口氣，搖著頭道：“其實，我的感覺，和你是一樣的……可是，為什麽現在會越來越亂，他又為什麽毫無聲息，點電話都不接了呢？”

  說著，王勇的目光，又回到眼前的電腦畫麵上，雙眉緊鎖，咬著牙關一言不發，似乎在坐著劇烈的思想鬥爭。趙建江苦笑，也把腦袋湊了過去。

  這部電腦，連接著指揮中心的服務器係統，整個常山市的治安局勢，可以在上麵一覽無餘，所有地區的治安事件，也可以隨時調入瀏覽。現在屏幕上顯示的，就是全市的態勢圖，綠色、藍色、橙色和紅色圓點，標誌著治安狀況的等級。而現在，屏幕上，一片片令人觸目驚心的紅色，正說明當前的情況不是不樂觀，而是很不樂觀！

  而如果他們見過蕭峰曾經標誌過的那個行動方案的話，就會發現，現在電腦上顯示的態勢，幾乎與蕭峰標誌的第三階段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盯著電腦畫麵的王勇和趙建江，眉頭越皺越緊。但很快，兩個人臉上都露出疑惑和意外的神情。

  那屏幕上，紅色雖然還是那麽觸目驚心，在幾個區域還有向深紅乃至黑色發展的趨勢——那代表著鬥毆的規模和烈度都在擴大。但這些地區，正在逐漸靠近城市邊緣，在市區中心位置，原本的紅色，正在逐漸消失，分級顏色上，已經出現了藍色，甚至綠色。

  “這是……”王勇和趙建江對視一眼，又同時把腦袋轉回屏幕，還輕輕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眼花看錯了。他們很清楚地記得，就在不久之前，屏幕上市中心一帶，還是一片紅海。而現在的綠色和藍色，卻在告訴他們，這裏的情況已經大大好轉。

  難道？兩個人又驚又喜，目光，逐漸亮了起來。

  王勇霍地站起來，用力搓了搓那張黑臉，回頭在電腦屏幕虛虛畫了一條線，把紅色區域連成一串，又在市區中心地帶畫了個圈子，顫抖道：“你發現了什麽？”

  “向西，向南，向外！”趙建江聲音也一樣發著抖，“他們在把爭鬥，向外邊引！還有！”趙建江說著，在一大片紅色區域上指指點點，大聲道：“您發現沒有，現在這些紅色區域，足足比高峰時期，減少了六成以上！”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坐回椅子裏去，長長鬆了一口氣。但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疑問，又同時在他們腦海浮現：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同一時間，樂邦大廈頂層，輝煌財務公司的巨大辦公室裏，卻是一片人聲鼎沸。

  “強子，帶你的第一隊，馬上到七裏鋪！”

  “王七王七，你的人手怎麽樣？趕緊到西頭去！”

  “小秦，你馬上給我去……”

  一片喧嘩聲中，蕭峰背著手，看著落地窗外的燈火，麵容堅毅，一言不發。

  畢晶站在他身邊，看看聲音都嘶啞了的老唐、賀老六、賴三等人，回頭再看看蕭峰，耳朵裏聽著一條條反饋回來的信息，心裏那叫一個佩服：現在，大規模的鬥毆，已經逐漸向外轉移，分布在市郊的三十來處地方，無論形勢的發展，還是丐幫撤退的路線和區域，簡直和蕭峰事先策劃的一模一樣。

  而讓畢晶更加佩服的是，在敵我懸殊的情況下，丐幫的人居然能硬生生頂住一波一波的攻擊。從始至終，都是他們的人衝在第一線，盡管這個過程中不斷有人在受傷，在流血，但這幫人竟然就這麽咬著牙堅持下來了。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向蕭峰抱怨過一個字，更沒有向蕭峰請求過一次援助，那個殷素素的電話號碼，始終沒有被撥通過！

  這幫人究竟怎麽做到的？畢晶奇怪極了，這不是自己印象中這幫人的形象和性格啊？

  PS:我很無奈，又被吞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