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大公子中了案首的消息, 根本瞞不住，林氏就算再不情願，也隻得著人將這個消息送到了侯爺那裏。

  安平侯這個爵位是老侯爺用命一刀一槍拚來的，等到老侯爺過世後，沈恢繼承了爵位，但沈恢這個人可以說沒多大才學, 要不然也不會考不上功名，隻能掛職一個武官了。

  甫一收到林氏告知的大兒子中了案首的消息, 沈恢著實吃了一驚, 驚訝之後就是狂喜。當即提前下職歸家，將給他掙了臉麵的大兒子叫到跟前來。

  侯府如今繁盛如烈火烹油, 盛極必衰, 本就危機的很, 隻消一滴水，可能這平衡就打破了。

  侯府最大的難題, 便是後繼乏人。沈恢自己撐起侯府已經萬分艱難了, 根本維持不住侯府衰落的頹勢, 下一代中沈恢原本最看好的, 便是側室張氏所出的沈臻茂，原以為除了沈臻茂，侯府再無可用之人, 沒想到林氏所出的沈臻廷，居然在這一次的科考中，著手給了他驚喜。

  “臻廷也出息了, 不愧是我沈恢的兒子。”安平侯一臉感歎的說道。

  這與有榮焉的語氣讓林氏一陣膈應，但林氏麵上也隻得掛著笑，迎合道：“侯爺說的是。”

  陸吒過來的時候，正見到林氏和安平侯親密的模樣，請了安後便站在一邊，等他從安平侯嘴裏聽到自己中了案首的消息，陸吒卻再也維持不了這樣的平靜了。

  陸吒恍惚了一瞬，他剛出考場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答得不錯，等到稍後和沈青雲互相點評了考卷，就更覺得自己答卷可圈可點。

  但等到他回到侯府，時間一天天過去，慢慢地他也像是現代考完試所有對完答案的學生一樣，又不那麽自信了。

  等到如今，忽然聽到了自己中了案首的消息，過了一會兒，陸吒心頭才湧起喜悅。

  陸吒這表現在安平侯沈恢看來，就是寵辱不驚，自有氣度了。沈恢看向這個平日不喜近來改觀的大兒子，隻覺得沈臻廷樣貌實在過於出眾了些，讓他這個大老粗在這如玉般完美的兒子麵前，下意識有些抬不起頭來。

  沈恢將這般詭異的心情壓下去，勉勵了幾句，便讓人下去了。

  春風乍暖，還寒。

  陸吒腳步徐徐不慢不快地行走在侯府內，如同往常一樣去了侯府內的學堂。

  學堂還是往常一樣，但因為他中了案首，其他學生對待他的態度卻不同了。

  當一個人的高度在彼此接近，還能夠追趕的時候，別人或許會妒忌，但當一個人的高度如高山一般巍峨，無論如何追趕，也隻能遙遙看到對方背影的時候，那麽其餘人甚至連妒忌的心情都不會生起。

  隻有心底深處無限的仰慕了。

  陸吒很快發現學堂裏的生活變了另一個模樣。

  沈青雲依舊和他相交，但更多的似乎有了幾分追隨者的姿態；其他學生目光總是忍不住看他，偶爾他回視，還會有人忍不住激動的臉紅；而一直看他不順眼的林夫子，也放棄了讓他出醜的打算，最多也隻是同以前一樣無視他罷了。

  陸吒則更加努力讀書，沈青雲有時候看著看著，也不休息了，而是同樣拿出書溫習。

  陸吒將沈青雲手裏的書抽走了，“我打算參加今年的鄉試，你呢？”

  沈青雲聞言卻有些意外，童子試是在二月份，而鄉試在秋季八月份，這樣的兩次考試距離太近了，想罷，他搖了搖頭：“我的學問還差一些。”

  “我是一定要拚一拚的。”陸吒說完，自顧自去溫書了。

  當然他溫書隻是做出一個模樣，更多的時間，是在係統空間裏聽科舉視頻教程，這樣的教程深入淺出，層層遞進，就算是科舉小白一路跟下來也能變成科舉達人。

  沈青雲低聲歎了歎，對方已經要參加今年的鄉試了，他們的距離不出意外將會越來越遠。他目光看向其他人，其他學生目光也時不時不經意瞥向一個方向，沈青雲無聲地苦笑，這些人哪裏知道他們現在還能看著那人的背影，而等到以後，很可能連對方的背影都沒有資格去仰望了呢？

  陸吒不知道沈青雲如此想，隻更用心做自己的事情。後來覺得去學堂實在無益，他更是連學堂都懶得去了。

  畢竟，如果他真的是堂堂正正的侯府世子，沈家這些人他必然會結交一番，等到日後需要的時候，用他們成為自己的羽翼。

  但他自家人清楚自家事，自己隻是一個冒牌貨，除了一個和侯府關係不親近的沈青雲，陸吒並不打算去交好其他人了。

  陸吒沒有繼續來學堂，學堂的其他學子很是悵然若失了一陣兒，隻有林夫子真真正正鬆了一口氣。

  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對方沒有繼承侯府世子之位，但身上的氣勢著實不小，每次他對上那雙眼睛，就自慚形穢了。

  不去學堂就在自己的院落裏學習，也有不好的地方。起碼在一眾貌美婢女借故一次次過來添茶添水的時候，陸吒已經不知道做出什麽表情了。

  陸吒扯了扯唇角，笑意中特意露出了幾分風流肆意，他眼睛微微上挑，明明不是風流多情的眼形，卻令這幾個侍女都紅了臉。

  就算沒有林氏暗示她們要好生伺候大公子，就算是她們自己，遇見這般公子無雙的人，這般的家世樣貌，也是願意的吧？

  她們正紅著臉呢，就見她們慣常服侍的侯府貴公子道：“你們不要耽誤我看書，以後我在的地方，你們就回避，等公子我金榜題名，在想那些事不遲。”

  幾個侍女聞言哪還敢多說什麽，雖然不能出現在公子麵前了，但聽公子的意思，等公子金榜題名了，就收了她們，這樣下來她們這些人服侍的更用心了。

  每日書房的細頸瓶裏一定要插上公子喜歡的花枝，公子的幾套外衫常服總是洗的幹幹淨淨疊得整整齊齊，上麵熏了竹香，飲食方麵更是絲毫不敢含糊。

  林氏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效果，等到將這些礙眼的匯報那個商戶子消息的侍女打發了，更是氣得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撂在了桌子上。

  “還真叫他將這些丫頭收服了，一個個眼皮子淺的，這般盡心盡力，還真當自個兒服侍的主子是正經人物了？”林氏冷著臉，發泄了一通心中好受些了，才轉頭問安嬤嬤：“嬤嬤，怎麽樣了？人找到了嗎？”

  安嬤嬤點了點頭：“都辦好了，隨時可以請侯爺過來。”

  林氏平複了一下心跳呼吸，等準備好了便讓人去請侯爺。

  安平侯這些日子過得分外舒暢，每次到了他當值的時候，同僚們哪個不誇讚他教子有方，他也著實為此得意，這就算是他不親近的兒子，那也是他的兒子！如今這個兒子成就高了，甚至比他原本看好的沈臻茂還要出色，他心底還是歡喜驕傲多一些。

  此刻，他正捋著山羊胡了，就被林氏以要事派人請了回去，等到知道緣由後，安平侯心情真的很一言難盡。

  所以，這才多久，他驕傲的兒子就變成別人的兒子了？

  徹查是肯定要徹查的，畢竟作為一個男人，安平侯不可能不看中自己的血脈，等到確認無誤，安平侯縱使再不甘心，也隻得承認當年的一切就是一個錯誤。

  雖然這個錯誤誰也不想發生，但它就是發生了。

  林氏懷孕九個月的時候，因為做了一場噩夢而擔憂夜不能寐，沒辦法林氏隻得去廟裏上香求個平安，後來中途發作急忙尋了一個客棧，在經曆了數個小時艱難的生產後，生下了他的長子。

  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今天才知道這故事其中還有後續。

  接生婆子道：“侯爺，婆子記得很清楚，當時除了侯夫人，客棧裏還有另一個商戶夫人也要生產，那時候人多眼雜的，又人心慌亂，出錯了也情有可原，但我記得侯府這邊生了一個千金，這是絕對不可能出錯的。隻是婆子後來家裏有事，趕著回去家裏了，也不知道這怎麽就抱錯了孩子了。”

  林氏早在一邊泣不成聲了，可惜任林氏如何哭泣地梨花帶雨，也得不到安平侯半點憐惜。雖然接生婆子又說了許多，看上去林氏是無辜的，但安平侯還是不可避免地怨上了林氏。

  連自己的孩子都能弄錯！林氏真是不中用！

  安平侯派人尋找陸家人，沒想到接生婆子這裏真有線索，當年接生婆子也幫對方接生過，難免多聊了幾句，是知道對方名號祖籍的，這麽一找還真就找到人了。

  如果說最初，安平侯還抱著幾分期待，希望事情還有轉機的話，等到陸家人來了，安平侯見了眉眼中依稀能看見林氏影子的陸家女後，就不再幻想了。

  安平侯冷著臉，見到沈婉瑩這個失而複得的滄海遺珠，臉上表情也沒有歡喜。

  反而是林氏，見到了沈婉瑩眼睛裏不由得含了淚，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隻覺得怎麽都看不夠一般。

  也不知道陸家人對婉瑩好不好？看陸家人這樣畏畏縮縮的，還有婉瑩看她濡慕的眼神，料想陸家人對她是不好的。

  沈婉瑩隻覺得自己如同在做夢一般，本來隻以為自己是商家女，雖然衣食無憂，但身份地位上難免會被他人看輕，沒想到隻眨一眨眼睛，她就變成了侯府千金了。

  沈婉瑩歡歡喜喜地認了親，陸父陸母神情就更複雜了，他們是不敢和侯府爭的，自己嬌養了十六年的女兒照樣選擇了富麗堂皇的侯府，那麽在侯府養了十六年的世子會願意認他們這樣小門小戶做親人嗎？

  他們來了侯府，不隻是丟失了女兒，連兒子也認不回去了。

  陸父陸母覺得自己認命了，但真當那個原本應該是他們兒子的俊秀少年緩緩走進大廳的時候，他們仍然忍不住將目光在其身上流連。

  少年容顏極為出眾，他臉型瘦削，五官立體，似乎已經得知了真相，此刻他眉峰含著愁緒一樣聚攏起，隻勾的旁人也跟著不忍了。

  他身形挺拔，步伐不快不慢，一舉一動都像是沉澱了許多年才能養成的世家貴子的氣度一般。

  等走的近了，陸吒才站定，眉目斂著，和安平侯以及林氏見禮。

  林氏一直貪婪地看著女兒，這一天終於來臨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麽期待。就應該這樣，他的兒子繼承侯爺的爵位，她的女兒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至於這個商戶生的賤子，就不應該繼續留在侯府礙她的眼了！

  林氏見到要等的人來了，才將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看向陸吒的目光含著不舍擔憂，一副慈母一樣的模樣道：“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怪隻怪造化弄人，你和婉瑩兩個孩子都是可憐人，畢竟侯府也養了你許多年，如果你不願意回到陸家，就繼續留在侯府吧。”

  陸家人聞言也心下惶惶，在他們看來，結局已經注定了，他們今日注定要失了兒子也失了女兒，最終一個孩子也得不到，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隻見那個如芝蘭似玉樹的少年跪倒在地，聲音說不出的好聽：“這一跪，是為侯府養育之恩，今日侯府已經找回了遺失的千金，侯府養育我多年，我親生父母也養育侯府千金多年，如今侯府得了女兒，我父母卻失了女兒。將心比心，兒子不能在侯府盡孝了，從此隻是陸家子孫，望侯爺侯夫人成全。”

  安平侯還能說什麽？侯府養育之恩，這孩子記著呢沒忘，但不止是侯府養育了陸家孩子，陸家人也將侯府千金養大成人了，陸家不也是對侯府有恩了？這樣兩家人再拿著恩情糾纏不放，便有些過了。

  如今，沈婉瑩已經恢複了侯府嫡女的身份，難道還能讓陸家膝下連個盡孝的子孫都沒有不成？

  安平侯當下隻得點頭同意，真心實意地讚了一句：“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相比之下，麵上沒有絲毫不舍，急不可耐地和侯府認了親的沈婉瑩，就令安平侯異常不喜了。

  隻餘下陸父陸母暈乎乎的，他們這是和自己孩子相認了？

  像是做夢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