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夏轉過身， 發現壬生不知何時站在身後。

  壬生似乎盯著他手上的紙袋看，杜夏笑著把紙袋交給他。

  壬生打開，看了一眼， 說：“是芸豆卷。”

  “嗯。”

  大灣島一家糕點店的芸豆卷是壬生的最愛， 杜夏這次過來就特地帶了些。

  “看來你想起來了。”壬生笑道。

  “嗯。”

  壬生手撚芸豆卷， 吃的慢條斯理， 優雅如同貴公子，不像是一個小孩子——不， 他本來就不是小孩子。

  雖然他有著小孩的外形，但是身上那份氣質，絕不是小孩能表現出來的。

  杜夏有心等他吃完再問聞硯濃的事，然而這一等就是頗久。

  壬生吃了一塊又一塊，待把所有芸豆卷吃完， 這才停下，杜夏本來想讓他慢慢吃， 看得吃的津津有味就沒有開口。

  在外人看起來，這就像一個貪吃的小孩，這種反差的感覺讓杜夏感到有些困惑。

  吃罷，壬生想用袖子擦擦手， 杜夏怕把他的白衣裳弄髒了， 於是遞上一張紙巾。

  壬生的白衣裳不知道是何種材質製成，看起來如同白雪一樣，還微微生光，杜夏心想這一身衣服肯定不便宜。

  擦完手， 壬生笑問：“你想問我什麽？”

  杜夏心想他的直覺真是很敏銳， 說：“想問關於他的事。”

  杜夏看了聞硯濃一眼，他靜靜的站在自己身邊， 儼然一個合格的跟班。

  “致遠，你想讓死人複生？”隻一眼，壬生就看出了杜夏的想法。

  “不錯。”

  “你可記得當年的簽文？”

  杜夏記得，他是天賜良緣，聞硯濃是心有所憾，仔細想想，簽文雖然不大好，但是“身在情常在”，沒說他一定要死。

  “我記得。”杜夏看向壬生，目光中的堅定讓壬生也麵容微動。

  “既然記得，你該知道，人死如燈滅，如落葉歸根，乃是世間常理。他既然已化作鬼伴你身邊，你不必為他感到悲傷，為何要想到這種違反天道之事。”

  一句違反天道，壓得杜夏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想到，為什麽這次來的時候壬生不在白嶽廟，或許不是因為不在，隻是因為他不想來見自己而已。

  這樣的想法是極其不合理的，所以壬生不想見他。

  “壬生，連你也這樣說，他真的隻能這樣嗎？”杜夏感覺各種情緒混雜心中，有歉意，有擔憂，有焦急，有不甘……

  “……”

  許是看到他眼中的痛心，壬生有些不忍，沉吟過後，問道：“致遠，你可是喜歡他？”

  一語把杜夏問驚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致遠，在人的一生中，是要經曆許多場離別的，難道你身邊一旦有人離去，你就要讓他起死回生嗎？你要想清楚，這個人須得是你真心喜歡的人，若失去了他自己也在這個世界上活不下去的人，如果不是這樣，你有何權力將他重新召回這個世界？”

  壬生的話十分有道理，杜夏心想，確實如此，他看了聞硯濃一眼，聞硯濃並未躲避，隻是那眼中看起來憂傷不化，但更多的卻是柔情。

  “你不必為了我怎樣，我怎樣都好。隻要你過得好，我是隨意的。”聞硯濃說著，眼睛仿佛也被這話點燃了，灼灼生輝。

  四目相對，杜夏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一時竟難以離開視線。

  壬生的笑聲使對視的兩人看向他，壬生道：“你倒是一個癡情鬼。”

  “……”

  “致遠，你看他也這樣說，你要想好了，不要將來後悔。當你心意已決時，再來跟我說這你要讓他起死回生。”

  杜夏點了點頭，壬生從懷中拋出一個東西，杜夏伸手一接，見是一個沙漏。

  “外麵的世界很大，比你想象中美好，致遠，你將要度過的一生，你真的看清楚了嗎？這裏麵裝著今後一年你會遇到的事情，你會發現失去一個人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致命。你要看清楚，再來跟我說，他在你心中到底是怎樣的地位，值得你為他放棄原本的人生嗎。”

  杜夏聞言愕然，心想，這就是時光沙漏了，壬生果然不簡單，竟然有這樣的東西。他知道自己未來會遇到什麽，這是何等的本領？

  他愣住的時候，聞硯濃對壬生說：“謝謝你。”

  “你倒對我道謝。”壬生笑了，問，“你不怪我說這些話嗎？”

  “你是為了他好。”聞硯濃說，“謝謝你在他身邊默默守護他，哪怕是被忘了。”

  “……”壬生的笑容有一絲凝滯。

  兩個人，誰又不是如此呢。

  杜夏被壬生說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迷迷糊糊也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麽，等回過神，發現兩人都異常沉默。

  他們之間的氣氛好像有點冷硬，杜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壬生逐漸往後走去，杜夏看到他很快隱匿了身形，就和聞硯濃一起離開白嶽廟。

  ……

  杜夏把時光沙漏放在書桌上，奇跡的事情發生了，房間的布置開始有了改變，他還聽到了來自其他地方的聲音。

  “周老師，為什麽你之前拒絕我，現在又錄用我？”他看到自己端正的坐在周老師對麵的椅子上，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的成長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你的舞蹈擁有了過去未曾有的感情，我敢說現在你的外在技能再加上內在的感情，足以讓你成為當今業內一流的舞者。”

  畫麵一轉，他竟然站在座無虛席的舞台上，跳一支舞蹈。曲名《涅槃》，他身穿一襲紅衣，如同是為了紀念死去的聞硯濃般，這支舞蹈哀傷至極而又充滿新生的預兆，富有極強的感染力，把數萬人都看沉醉了。

  等最後他的身姿定格在舞台上時，觀眾席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鼓掌聲，他就如涅槃的鳳凰般。

  就這樣，憑借一支涅槃，他年少成名。

  之後他變得很忙碌，收到各大劇院舞蹈團劇團的邀請，坐飛機輾轉於各地演出，甚至在短時間內有了第一次海外巡演的機會。

  除此之外，每次他去跳舞的時候，總有一個女孩坐在第一排的中間位置，見過五六次後，他記住了她。

  有一次當他在後台更完衣，在休息室休息的時候，女子走了進來，向他做了自我介紹，他禮貌的回應過後，女子對他的舞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並且引用的舞蹈方麵的深奧詞匯隻有專業人士才聽得懂，看得出是一位涵養很高的女性。

  之後經過經紀人提醒，杜夏才知道她的出身很好，用通俗的話來說應該就是白富美。

  因為女性每次都不落下他的演出，還來後台送禮，漸漸有人認為兩人郎才女貌，非常般配。

  外界的傳聞愈演愈烈，到了他不得不出口澄清的時候，他本來一心跳舞心無旁騖，但逐漸也被她的行為攪得心慌意亂，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在這時，女子大膽的對他告白了。

  杜夏還在那句“我喜歡你”裏回不過神，心想這不可能啊，他是不可能答應的，為什麽大家都這麽著急，才見了幾次麵，怎麽可能了解一個人，想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不過如果拒絕她肯定會讓她傷心，那該怎麽辦，有些煩惱。

  杜夏真心為一年後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苦惱，但是沙漏已經流完了，變成虛無的光點散落在空氣中，旋即消失，他還沒有聽到自己的回應，就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房間。

  他才發現聞硯濃一直坐在他的對麵凝視他，神情認真到可怕。

  “……”杜夏試探的問，“你也看到了嗎？”

  聞硯濃點點頭。

  “沒想到我未來這麽一帆風順。”杜夏托腮說。

  “是啊，”聞硯濃說，“這不是很好嗎。”

  “……”也沒有很好吧，雖然成名了，但是很忙碌，而且也沒見他跳第二支舞，估計是因為大家都對這支涅槃眼熟，期待他跳這一支，如果跳了別的，可能會受到質疑。

  杜夏感覺這樣是在剝削一個舞者的創造力，這樣長久下去是沒有好處的。

  “那個姑娘不是很好嗎？”聞硯濃的話拉回了杜夏的注意力。

  原來他說的是那個姑娘，杜夏心想好是很好，就是愛情不是和一個好的人在一起，而是和愛的人在一起。

  眼前出現了選擇肢。

  “我應該會拒絕她的”、“是啊，她看起來是個好女孩”

  杜夏心想選二就會放棄拯救聞硯濃了，他不想看到這樣的走向。

  =>我應該會拒絕她的

  “聞硯濃好感度＋10，當前好感度170”

  “為什麽？”

  “你不會自己想嗎，難道她的表白我就非答應不可？”杜夏真是懶得解釋。

  聞硯濃聞言不說話了，猛的握住了杜夏的手，杜夏嚇了一跳，隻見他又問了一遍，頗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你真的會拒絕她？”

  “嗯。”

  聞言，聞硯濃竟然笑了，笑得特別孩子氣，好像和人搶東西勝利了一樣。

  興許陸致遠找個姑娘在一起，能度過美滿的一生，但是對杜夏而言這根本沒有誘惑力，他還是想複活聞硯濃。

  晚上聞硯濃給杜夏做了一頓大餐，什麽水晶肴蹄、荷葉糯米雞、鳳尾蝦、黑椒小排骨、西湖醋魚、油燜春筍、涼拌秋葵、菌菇玉米湯……應有盡有。

  杜夏合理懷疑他是想照顧好自己的胃，然後好讓他吃人嘴軟，不過杜夏還是沒忍住吃多了，欠下了一筆巨大的人情。

  之後，杜夏天天被聞硯濃喂得飽飽的，吃完飯隻要躺在床上不要動，什麽都不用做。

  杜夏畢竟是要靠跳舞吃飯的，覺得這樣長久下去不是個辦法，不過意外的是……他竟然沒有變胖。

  於是這樣腐朽的罪惡的生活就持續了下去，杜夏覺得和他住久了，和別人住肯定會不習慣。

  因為就沒有這麽好吃的菜了，沒有這麽貼心的照顧了。

  啊，真是傷腦筋！

  這天晚上杜夏洗完澡打算休息，耳邊傳來壬生的聲音。

  壬生遠在白嶽廟向他傳音——“你下定決心了嗎？如果下定決心，明天上午來白嶽廟找我。”

  杜夏就去跟聞硯濃通知這件事，誰知走到房間門口聽到一陣水聲，他想不會吧，難道一隻鬼也要洗澡。

  聞硯濃看來是覺得要洗澡，身為鬼還是挺愛美的，杜夏過了一會兒再來，聽到水聲消失了。

  他敲了敲門，沒一會兒聞硯濃就打開了門，杜夏往裏一看，愣住了。

  他穿著薄薄的外衫，領口一粒沒扣，頭發還在往下流水，一邊用毛巾擦一邊看過來，眼睛漆黑晶亮，像被水洗的一樣。

  如果換個人看到一定會尖叫起來，心想哇好帥的小哥哥啊，為什麽可以這麽帥，這麽誘惑。

  杜夏心裏一片臥槽，臉上還算淡定，就見頭發上的水打濕了他的衣服，本來就很暴露的衣著更加透明了，杜夏握住門把的手一燙，趕緊鬆開了。

  不是，這家夥能好好的開個門嗎？

  聞硯濃平時挺靦腆一個人，此時好像不知道害羞是什麽東西，從門口讓開讓杜夏進去。

  杜夏猶豫了一下，跨了進去。

  坐到椅子上後，他本來想說什麽的都有點忘了，看到坐在床邊的聞硯濃，襯衫已經濕了大半，實在是有點看不下去了。

  “換件衣服吧，這件都濕透了。”杜夏說著，還很貼心的打開衣櫃，幫他找。

  這裏就是聞硯濃以前在陸家居住的時候住的房間，打開衣櫃後杜夏愣住了。

  他早該想到的，陸父陸母不會留下任何和他有關的東西，衣櫃裏什麽都沒有，就這一件襯衫都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的。

  這就有點尷尬了，杜夏又坐了回去，有些抱歉的說：“對不起，沒有衣服啊。”

  “沒事，我不涼。”聞硯濃自若的說。

  杜夏心想，這不是涼不涼的問題啊！這是衣著端不端正的問題！

  不過還真別說，他不是一定要聞硯濃捂起來才行，先開始是不小心看到，不過看多了之後，他竟然覺得挺順眼的。

  沒問題，他可以再看兩眼，盡管露著。

  不怕衣著暴露耍流氓，就怕不夠帥身材不夠好。

  聞硯濃身上完全沒有這種顧慮，看著多麽的賞心悅目，捂起來可惜了。

  “……！”杜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杜夏以為自己偷偷看沒有被發現，不過看到聞硯濃的神情越來越微妙，後來轉過頭去忍不住偷笑，杜夏就有些惱怒了。

  “你笑什麽！”

  “沒笑。”聞硯濃看向他正經的說。

  杜夏忽然想起了正事，說：“對了，壬生說讓我們明天上午去白嶽廟一趟。”

  “你想清楚了？”聞硯濃訝然的問。

  “嗯。”

  “別勉強。”聞硯濃說。

  “不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