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想見一人
作者:鹿小策      更新:2021-01-06 18:12      字數:2809
  古色古香的房間裏,一切都是這麽的古典雅致,不愧是當代第一女文豪何萃英先生的住所。

  當今時代,雖說有先進的知識分子開始提倡“男女平等”思想了,但封建思想一時半會兒想要根除哪有這麽容易,這個社會依舊是男尊女卑,而能夠被稱作“先生”的女性寥寥無幾。

  何萃英就是其中之一。

  榮音愣怔之餘,倒是何萃英瞧著她和煦一笑,“這麽多年過去了,不認得我也正常。不過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阿音小時候就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更是美人如畫,傾國傾城。”

  “您可別誇她,我瞧著倒是不如小時候可愛了。”

  方小芸損起徒弟來一向不留情麵。

  談笑間,榮音徹底回過神來,趕緊上前行禮,“學生見過先生,方才失禮了,還請先生莫怪。”

  她這一聲“先生”,可是實打實的,因為這位何萃英先生,正是她真正的啟蒙老師。

  不待她屈膝下去,何萃英便伸手將她扶了起來,滿臉溫和地嗔怪道:“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拘禮,動不動就跪的,現如今都是新時代了,學生見到老師鞠躬問好就可以,不用這麽大禮。”

  方小芸在一旁道:“梨園行出身的,可不都是這樣麽,規矩大。無妨,您也受得住這一禮。”

  榮音連連點頭,滿眼欣喜地看著何萃英,“何先生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回國這些年她每每都能在報紙、雜誌上看到何萃英的著作,連載的文稿,刊登的畫稿,還有她的各種英勇事跡,內心仰慕得不得了,老早就想找個機會見一下,卻一直不得她的蹤跡。

  真是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見到恩師。

  說起她和何先生的緣分,還真是得追溯到她的小時候。

  那時候,阿娘剛死,她在榮家正是處境最艱難的時候,最初榮家根本容不下她這個“罪婦的孽種”,大太太一向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巴不得她跟阿娘一起死,榮淑和榮玉變著花樣的欺負她,就連家裏的下人,也不拿她當人看,天天讓她吃連狗都不吃的剩飯。

  榮邦安對她則更甚,阿娘死後,他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動不動就喝得爛醉,煙癮也是那個時候染上的,每當他心情不好,喝醉了就會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間給她一通毒打,鞭子、皮帶、戒尺,甚至拖鞋、癢癢撓,隨手撈起什麽就照她劈頭蓋臉地打下來。

  那時候她還太小了,根本無力反抗,有一次她實在聽不下去榮邦安對阿娘的辱罵,衝他吼了一句“不許罵我阿娘”,換來的是榮邦安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直接將她扇倒在了牆角,緊接著他讓傭人把她吊在房梁上,狠狠抽了一通鞭子,在橫梁上吊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時候,她萬念俱灰,真的想跟著阿娘就這麽去了。

  最後,是阿娘臨終時的遺言“好好活下去”給了她一絲求生的信念,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倒在了陳伯庸和方小芸的藥廬門口,被他們救活了,此後她就經常去藥廬,因為沒錢看傷,就隻能以工抵債,陳伯庸和方小芸見她在醫藥方麵領悟力頗高,有意栽培她,也可憐她的處境,就將她收入門下,夫妻二人盡心盡力地教她,也因著他們的照顧,她才得以存活下來。

  那段時間,她就是榮家最不值錢的小姐,自然也沒有資格去念書了,陳伯庸和方小芸倒是可以教她讀書習字,可是藥廬太忙,他們每天有數不清的病人要診治,根本沒有那個時間教她,恰逢那段時間何萃英身體出了點小毛病,也是慕陳伯庸和方小芸的盛名而來,搬到了藥廬旁邊居住,時常關顧藥廬,一待就是大半日,做針灸的時候閑來無事就跟小榮音閑聊,給她講一些故事和知識,也驚訝於榮音的學習力和領悟力,用心地教了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或許對於何萃英而言,隻是看病的閑暇時光教了一個小朋友,可是對榮音而言,那段讀書習字學畫的時光,是阿娘死後她最幸福的時光,雖然她對於何萃英的印象已經模糊了,可那段日子在她心中一直銘記著,尤其在後來知道當初教她的老師是怎樣一位優秀的女性,一位聞名於世的女才子後,內心也非常的驕傲,隻是這段經曆,她從未對人說起過。

  便是連段寒霆也沒有。

  何萃英拉著榮音到身邊坐下,淡淡道:“今年局勢緊張,我也輾轉了幾個地方,在潮濕的環境下待的太久了,落下了風濕的毛病,上了年紀,抵抗力也變差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她悠悠歎口氣,又噙著淡淡笑意,“原本我是打算北上的,途徑上海,突然又改變了想法。多少年沒回上海了,真是想念得很。恰好又打聽到小芸如今在上海,就請她過來給我這不爭氣的身子骨看看病。就是不知道她這位神醫瞧不瞧得上我這小小的毛病?”

  方小芸斜睨她一眼,作勢敲了敲她的腿,“就你這兩條小細腿,跟風燭殘年的老人沒什麽兩樣,骨頭都變形了,還敢說是小毛病?別說我這個神醫,就是華佗在世也治不好了。”

  榮音一直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倒是不曾注意到何萃英的腿,隻是瞧出來她臉色蒼白,雖是笑著,氣色卻並不是很好,這會兒聽師娘一說,才觀察到何先生的腿,確實扭曲變形了。

  她深深一蹙眉,“先生,您的腿……”

  不待何萃英張口,方小芸先板著臉責怪徒弟,“進門這麽長時間,你才注意到啊,這些年忙著做生意,果然是把當初辛辛苦苦教給你的醫術都還給我了,一點兒不剩了是嗎?”

  如果說之前方小芸還是佯裝生氣,這會兒便是真動了氣,榮音聽著師娘話音不對,立馬站了起來,繃緊了身子,戰戰兢兢地看著方小芸,滿臉的緊張與惶然,心怯得很。

  要說她在這世上最怕的人,當屬師娘莫屬了。

  方小芸一向是寬以待人,嚴於律己,對於醫術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對自己要求高,自然對唯一的徒弟要求也高,對榮音嚴格得很,這要是換做以前,必定是要挨手板子的。

  眼瞧著師娘臉色不妙,榮音也顧不上什麽麵子,反正何先生是自己人,倒也不怕丟臉,屈膝跪了,垂著腦袋不敢吭聲,等著挨訓。她知道這一年半載的師娘心裏一直憋著一口氣,應該說從她選擇棄醫從商,方小芸就對她意見大得很,隻不過被陳伯庸勸住了,也沒有對她怎麽樣,這會兒師父不在,她又遲鈍成這樣,難怪師娘會生氣。

  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真是做什麽錯什麽。

  氣氛沉寂了片刻,還是何萃英打破了尷尬,她握了握方小芸的手,道:“怎麽了這是?你特意帶著孩子來看我,就是為了當著我的麵訓斥我的學生?教不嚴師之惰,你這是罵我呢。”

  方小芸白她一眼,“說的跟誰不是她師父似的。”

  瞥榮音一眼,見她正怯怯地看著自己,一臉忐忑的模樣,方小芸心中暗歎口氣,從小到大便是這樣,每當她心中有火往外冒的時候,榮音就這樣巴巴地看著她,讓她一點火也發不出來。

  “行了,當著你先生的麵,給你留點臉,起來吧。”

  榮音自然不會跟師娘擰著,應了聲是,這才上前撫上何萃英的腿,“先生,我瞧瞧您的腿。”

  何萃英按住她的手,“不急。阿音,我特意讓你師娘帶你過來,實則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

  見她一臉鄭重其事的模樣,榮音有些訝異,偏頭看了方小芸一眼,見師娘沒什麽反應,便轉向何萃英道:“您請講。”

  何萃英握著榮音的手,“我想請你幫我引薦一人。”

  榮音心裏敲了兩下小鼓,已經隱隱猜到是誰了。

  果然,何萃英緩緩啟唇,吐出一個名字,“段寒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