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癡情的人最薄情
作者:鹿小策      更新:2020-09-01 20:41      字數:2760
  段寒霆走了。

  被榮音趕走的。

  夜色濃重,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包裹,榮音蜷在窗台上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灰缸裏堆滿煙頭。

  她手臂抱著膝蓋,把臉埋進肘彎裏,肩膀一抽一抽地抖起來。

  婆婆臨死的時候,握著她的手,對她說,“阿音,段家以後就交給你了……我名下的所有產業,都由你和則誠共同打理,再加一條,若有生之年,則誠敢做對不起你的事情,他將自動失去這份繼承權,一切產業歸你所有。但,我也求你一句,多給他一些信任和支持,你們一定要……白頭到老。”

  離婚的時候,她隻想起了婆婆遺囑前麵說的話,忘記了後麵的。

  如果,她能夠不那麽敏感多思,如果她能夠多一些自信,對段寒霆多一份信任,或許他們兩個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局麵。

  ——

  榮音決定跟小傲回上海。

  “這才剛搬到天津沒多久,怎麽又要去上海了呢?”

  方小芸收拾著行李,實在是服了徒弟這一會兒一變的想法,抬頭睨她一眼,“我知道杜老板在上海家大業大,可咱們這一大家子人,去了給人添麻煩。”

  “說的是啊。”

  陳伯庸疊著衣服,道:“阿音,不然我跟你師娘還是先回奉天吧,你給我們置的房子和醫館就這麽閑置著,也怪可惜的。”

  榮音一邊往行李箱裏裝東西,一邊道:“您二位不是適應不了奉天的飲食和氣候嗎,這南北方的差異是挺大的,還是上海好些。房子醫館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人暫時接手了,將來估計也不會再回奉天了。至於我爹那,二老也不必太過在意,我在租界租了一套公寓,雇人收拾了,到了那就能入住。”

  陳伯庸輕歎一口氣,“阿音,其實你真不用到哪兒都帶上我和你師娘。我們還沒老的不中用,能自理,也有手藝,餓不死,不想拖累你。”

  “師父,您幹嘛說這樣的話,多見外啊。”

  榮音停下手,看著師父師娘,鄭重道:“我是您二老養大的,醫術也是您二位教的,沒有你們,我早就死了。我長大了,也有能力照顧你們,雖然照顧的不怎麽地,這些年沒少讓二老跟著我顛簸折騰,但如今這世道形勢逼人,哪兒也談不上安全,您二位在我身邊,我也能安心些。就聽我的吧,好嗎?”

  她仰起臉,祈求地看著陳伯庸和方小芸,一雙大眼睛裏浮現薄薄水霧,叫人實在難以拒絕。

  陳伯庸和方小芸相視一眼,悠悠歎氣。

  方小芸拉起榮音,坐在床邊,問她,“你和則誠之間,真的無法修複了?”

  榮音垂下眼眸。

  她現在幾乎聽不得段寒霆的名字,無論是他的名,還是他的字,都能讓她心髒立馬縮緊,揪成一團,窒息般的難受。

  “不知道。”

  榮音嗓子幹啞,“他有他的理想抱負,我有我的責任使命,既然互相都不信任,就證明了不是一路子人,走不到最後。再說婚都離了,還糾結什麽呢。”

  那天晚上段寒霆跟她道了歉,認了錯,卻始終沒有提及離婚這事,擺明了沒有想要跟她複婚,他鐵了心不想讓她參與其中,那她又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他既然想讓她去上海,那她就如他的願,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見他。

  去上海之前,榮音還是去了一趟北平。

  一來是想去熟悉的首飾店給婉瑜家的小寶打一個金鎖,二來是想去餘家班跟師爺和冬兒告別。

  但從餘家班出來,榮音還是鬼使神差地讓雷震開車將她送到了陸軍醫院。

  怎麽想,都覺得應該給慕容妍一個交代。

  慕容妍已經脫離了危險,但目前人還是在重症監護室裏觀察,榮音去找了以前的同事,同事告訴她,慕容妍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都不太好。

  從出事到現在,她跟段寒霆吵了一架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同事有些試探性地跟榮音感慨道:“外界都說司令和慕容家這位小姐有多情投意合,我怎麽瞧著不像呢。從我接手過慕容妍,她就一直待在醫院,住在病房沒有出去過,病房外頭每天都有人把守,一日三餐也有人專門給她送,名為保護,但我怎麽瞧都像是軟禁,跟蹲班房差不多。還有啊,從她住進醫院,段司令就沒來過幾回,還不如你當時在醫院工作那會兒接你勤快呢,反正我怎麽瞧都覺得別扭。要不說這夫妻還是原配好,段司令肯定還是忘不了你……”

  榮音聽著這些話,非但沒覺得安慰,反而滿心的苦澀,這種感覺怎麽說呢?

  就好像,你一直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可突然你發現,原來那個搶走你東西,傷害你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

  以至於,你無法再恨她,甚至無法麵對她。

  可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

  榮音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幾個月前,她和段寒霆離婚前夕,也是這般情形,隻是心境已經大不相同。

  慕容妍中了兩槍,一槍打在肩膀上,一槍打在大腿上,肩膀那處穿了一個洞,腿上的傷差點傷到動脈,子彈即使取出來,日後行動也不方便了。

  看著瘦的幾乎沒有一兩肉,身上千瘡百孔的慕容妍,榮音坐在那裏半響,愣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話到嘴邊,摻了滿嘴的苦澀。

  到頭來,還是慕容妍先衝她開的口,她衝她笑,“別人的丈夫真的不能惦記,要遭報應的,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榮音靜靜地看著她,平靜地開口,“我們已經離婚了,他現在不再是我的丈夫。”

  “恭喜你,你這婚離的好。”

  慕容妍蒼白無色的唇扯出一個冰涼的笑,“但如果你倆不離婚,現在躺在這裏的就是你。榮音,這兩槍,我是替你頂的雷。”

  手指猛地顫了幾下,榮音覺得心髒一下子抽緊,她抿了下唇,良久才道:“你不該跟他回北平。”

  慕容妍臉上浮現出幾絲冷笑。

  “我何止不該跟他回北平,我就不該愛上他。如果沒有愛上他,或許我四哥不會死,我慕容家族不會滅,我也不會落得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榮音聽到這裏,反而平靜了下來,“你認識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的身份,奉軍和湘軍,一向是敵對的雙方,就算沒有我,他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

  慕容妍滿臉不在乎,“這些軍隊之間不都是每天打打殺殺嗎,今天你跟他打,明天他跟你打,如果當初我們真的在一起,或許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

  “是嗎?”

  榮音默然垂眼,淡淡道:“但我卻覺得,幸好你們沒有真的在一起,否則下場或許會比我和他更壞。”

  慕容妍斜睨她一眼,“你不是就想說他愛的是你,不是我嗎?”

  她回過頭去,望著天花板,唇角始終噙著譏諷的笑,“確實是我錯了,我以為他是癡情種,其實他比誰都更薄情。為什麽,為什麽他就是不愛我呢?”

  “因為他不可能愛上慕容家的人。”

  慕容妍詫異地看向榮音。

  榮音淡淡告訴她,“且不說奉湘兩軍多年交戰死傷的那些兄弟,就說當年老帥被炸死,跟你兄長慕容珩就脫不了幹係;奉軍被迫退出山海關,也與湘軍落井下石有關。這些事,對你來說或許不算什麽,但對他來說,是生養他的父母,是朝夕相處的兄弟,段寒霆向來重情重義,又怎會愛上仇人的女兒和妹妹?”

  慕容妍隻覺得腦門被生生劈了一下,嘴角動了動,過了半響,她才疲累地闔上眼睛,似歎息,也似苦笑,“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