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掛鍾已經滴滴答答地指向了九點整。何萌萌早在半個小時以前就已經出門去上班了，言笑卻連身上睡衣都沒有換下，表情怔忪地倚坐在床頭。

  從今天開始，在社裏領導通知之前，她就可以不需要再早起去趕著擠公車上班，不需要東奔西走地跑新聞，不需要每天晚上加班改稿子到深夜了。

  多麽好的事啊！可是為什麽她的心裏如此不是滋味呢？

  早在前一天的晚上，她的室友何萌萌就已經對她進行過一番深刻的開導了，當時的她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心不在焉地附和著室友的分析，可是一夜輾轉後，她的心裏依然覺得委屈和憤怒。

  剛剛楊潔打電話要來，雖然電話裏沒有多說，但言笑也知道，想必是聽了同行的消息，知道了她被停職的事，要趕過來安慰她吧。

  正胡思亂想著，言笑就聽到敲門聲響起，還伴隨著楊潔火爆的大嗓門，“言小妹，開門。”

  懶懶地下了床去到客廳開了門，言笑還沒說什麽，楊潔已義憤填膺地跟在言笑身後開起機關炮來，“什麽情況啊？我怎麽聽說你被停職了呢？因為什麽？該不會真的是因為那采訪吧？”

  言笑也不想解釋，隻表情懨懨地輕點著頭，又自我安慰道，“不挺好的嗎？前段時間都忙成狗了，正好就當休假了。”

  “好個屁！”沙發上的楊潔看著無精打采的言笑，忍不住爆了個粗口，又繼續說道，“言小妹，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佛係了？這事本來就是你們社裏拒絕你在先，如今你倒成了他們的出氣筒了。跟你們上邊的領導反映！”

  “跟上邊領導反映？”楊潔的建議讓言笑的腦海裏驀地出現了嚴頌明那張陰沉的臉，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直接否掉了楊潔的提議，“快算了吧，我們社長因為之前大叔的事，應該是巴不得我離開報社吧。”

  “哎！那你就這麽任由他們給你亂扣罪名，然後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等著他們不知道哪一天才通知你去上班嗎？”楊潔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問道。

  老實等在家嗎？

  楊潔的話讓言笑一時間有些晃神，她似乎還在腦子裏認真考慮了一下這個建議，但最後還是搖頭放棄了，“怎麽可能？取締化工廠的事還是要繼續推進的，雖然周邊居民已經把請願書提交上去了，但是目前看來官方還沒有什麽動作，我要繼續戰鬥的。”

  似是欣慰於女孩眼中一瞬間亮起的光芒，楊潔這才微笑地點頭。又沉吟著將剛才在路上興起的念頭說了出來，“要不，言笑，你從報社辭了吧。過來和我一起做，我相信，憑我們的能力，一樣可以為老百姓爭取到話語權的。”

  掛鍾滴答聲的背景中，言笑聽了楊潔的話，忍不住有些愣了。

  辭職嗎？似乎也是一條不錯的路啊。可以自由自在地，不受那些官僚做派和各種規章的約束，做自己想做的。可是

  一時間，言笑的記憶，突然又回到了昨天。那是她剛從主編辦公室出來，憤怒失落委屈的情緒互相交織在一起，讓她的嘴唇微抖，眼圈也紅了。

  似乎是自己已經被領導拿著當反麵教材開過了會，所以雖然她什麽都沒說，但編輯部裏圍上來的同事們都帶著了然的神色，誰也不問怎麽了，隻是不痛不癢地安慰著。

  言笑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氛圍，隻得借口想一個人靜靜，便獨自去了辦公室後的花園裏。

  卻不巧正碰上了從另一棟樓裏出來腳步匆忙的常平。

  “怎麽了？被領導罵了？”整個報社就那麽大，更何況幹記者這行的又都是消息靈通的人。常平一出來，看那小丫頭一臉垮掉的神色，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許久未見這位前輩，再見卻沒想到是正趕上自己被停職，言笑被問得有些羞赧，半晌才抽了抽鼻子，蚊子聲地回答道，“常老師都知道了……我被停職了。”

  “唔……”常平點頭，表情卻沒什麽變化。左右今天的事也辦不下來了，不如就先就地歇一歇，為這小丫頭開導一下吧，他的心裏如是想著，便也真的坐到了言笑身旁。

  “我覺得你做的沒錯。”

  正詫異於這老前輩上一秒還步履匆匆這一秒便坐在她旁邊時，常平的一句話又瞬間引得言笑對他側了目，“你……你說什麽，常老師？”

  “我說啊，我覺得你做的沒錯。鑫源汙染那個新聞選題，應該是一開始沒過吧，所以你才想了個這樣的法子。”

  言笑卻被問得有些淚目了，她沒想到，報社裏竟然還真的有明白她的人。

  “不用覺得委屈。以後你幹的長了，就會知道這種事其實挺多的，我們的眼睛，我們的嘴巴，我們的耳朵會對很多東西屈服。不過你隻要有顆不那麽容易屈服的心就好了。”

  “不屈服的心？”言笑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但那一雙眼卻在職場上磨煉得愈發滄桑又老練的中年人，嘴裏喃喃地重複著。

  “沒錯，”常平點頭，嘴角噙著笑，“想想自己當初為什麽去做這件事，即使到最後自己遇到了一些不理解甚至敵意的對待，可是你隻要堅持做自己心裏想做的，並且將那件事做到自己心裏設想的目標，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

  楊潔還在巴巴地等著自己的答複。言笑將自己從前一天的回憶裏拔出來，才歉意地看著自己那滿臉期待的好朋友，搖搖頭說道，“我不想當逃兵，楊潔，我要留下來，我要將鑫源汙染這件事做完，並且讓那些人知道自己是錯的。”

  似是料到這固執的丫頭會這樣說，楊潔屏了半天的氣此時才化作一聲歎息從嘴裏吐了出來，“就知道你這丫頭會這麽說。不過不要逞強，覺得受不了了就告訴我，我這裏隨時歡迎。”

  “嗯，”言笑這才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淚光閃爍中，她點點頭，“我知道，謝謝你，楊潔。”

  “加油！”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