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子遞上去的時候，言笑還是很忐忑，生怕這次的心血又一次要出現在垃圾桶裏。不過所幸最後還是通過了，看稿的時候，主編甚至對言笑微笑著說，“可以啊言笑，出去跑了幾天就是不一樣了，這次的新聞不錯，繼續跟蹤，也許還可以做個後續報道。”

  從出了主編辦公室，言笑就一直傻笑不停，林蕭走到言笑座位上想與她商量事情時，言笑甚至想要一把擁抱住她。無視林蕭被嚇到慌不擇路逃跑的背影，言笑再一次趴在桌子上嘿嘿笑了起來，我言笑的第一篇獨立新聞，就要誕生啦！

  今天並不是掃墓的日子，整個墓園一眼望過去有些空蕩蕩的冷清，隻除了這一排排默默矗立的墓碑。簡商穿行在其中，腳下是幾年來走得愈發熟悉的路，而這條路通往的，卻是他至親至愛之人的長眠之地。

  走到一個墓碑前時，簡商終於停了下來，蹲下身將手裏的花放在墓碑前，看到碑上名字的一瞬間，仿佛覺得天地都沉默無言，就連剛才吹在臉上還生疼的風，此刻似乎都溫柔了下來。

  望著墓碑上照片裏的人，簡商伸出手撫了撫上麵的灰塵。

  爸，媽，兒子來看你們了，你們過得還好嗎？爸，我帶來了你最喜歡喝的酒，我來給你倒一杯吧。媽，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花，你聞一聞，是你平素喜歡的那種味道嗎？

  兒子最近，做了許多事，不知道最後結果會怎樣。好或者不好，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時，我再一一說給你們聽。

  你們一定又在埋怨我了，我知道，你們一定想讓我像以前一樣簡單輕鬆的活下去，我也想，可是從你們離開的那天起，我就再也不能了。

  爸，媽，兒子想你們了，這幾天有些累，你們最近都沒有來夢裏看我了，來看看我吧，別拋下兒子……

  低低的聲音很快消散在風裏，簡桑疲憊的安靜著，弓著身子坐在地上，閉上眼睛，將頭靠在了墓碑上。

  爸，媽，今天降溫了，真冷啊，讓我再在你們的懷抱裏，多待一會兒吧。

  幾天過去了，言笑一直想再繼續了解跟進劉慧蓮的案子，向派出所民警打聽了幾次，都被以案件還在調查中擋了回去。言笑無奈，不得已又撥通了黎文的電話，大致說了一下情況，黎文這次倒是很痛快，對言笑說了句“等著”，就掛了電話打聽情況去了。

  接到黎文電話時，言笑正在派出所門口徘徊，聽著電話那頭黎文介紹的情況，言笑的眉頭皺了起來。雖然劉慧蓮傷人屬實，但是畢竟洪強做出侵犯動作在先，現場很多人都可以作證，劉慧蓮的罪名應該是可以很快洗脫的，但是從黎文的電話裏得知，如今並沒有人出來為當天的洪強猥褻行為作證，而且馬英母子堅持要告劉慧蓮故意傷人，所以到目前為止，劉慧蓮依然被關在派出所。

  怎麽會這樣？言笑有些不明白了，那天圍觀現場明明還有人踴躍告知真相，這會兒怎麽會沒有人證了呢？是不是搞錯了？

  帶著一串問號，言笑離開派出所，馬不停蹄地趕去了市場。

  大概快中午的原因，市場裏買東西的人很少，攤販商戶們也百無聊賴，男人們聚在一起打著牌，女人們也三三兩兩的紮堆聊著天。言笑並不太清楚那天提供線索的幾個商戶在什麽位置，隻能沿著市場一路找下去，正在她四處張望的時候，突然感到有人拉了自己一把，一個低低的聲音問道，“小姑娘，你怎麽來了？”

  順著聲音抬頭看去，言笑心裏一喜，找到了。

  剛被大爺拉到一邊，言笑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大爺，派出所來取證的時候，你們沒有提供線索嗎？為什麽派出所的人會說，沒有相關人證，劉慧蓮還會以故意傷害罪被馬英他們起訴呢？”

  雖然言笑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個子也小小的，但是真的嚴肅起來，像個機關槍一樣連續發問時，大爺還是被這氣勢逼得噤了聲。

  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大爺再次壓低聲音說道，“記者姑娘，我們也是有苦難言啊。你不知道那天回來以後，馬英那老婆子在市場上大鬧了一場，說什麽誰要是敢在警察那兒胡說八道，就砸誰的攤子攪誰的買賣。哎！你說，這市場裏的，哪個不是有老有小要養活的，誰願意跟這樣的瘋婆子扯上關係啊？還有她那兒子，平時往來的，你都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麽狐朋狗友啊。”

  老頭歎了口氣，又說道，“我們也知道慧蓮這孩子關的冤枉，但是……哎！”

  言笑懂了，卻突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沉默了一下，言笑又問老人，“那大爺，你們就忍心一個女人這樣被判刑關進監獄，她的六歲的孩子失去爸爸以後，還要再次失去媽媽嗎？還有，你們就打算像這樣，繼續容忍馬英一家人在市場裏胡作非為嗎？如果以後他們做了更過分的事情，你們還要忍受到哪一步呢？”

  老人被問的低頭不語。半晌才抬起頭猶豫道，“我不知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感受到言笑略帶訝異和失望的眼神，老人又慌忙把臉扭到一邊擺擺手道，“不知道，不知道，你讓我考慮一下吧小姑娘。”

  從包裏取出便簽紙寫下自己的聯係方式，言笑把紙條塞到老人手裏，溫言道，“大爺，我知道你們的擔心和難處，可是那天你們積極向我反映情況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都是善良又正義的人。可是雖然我們善良，但不代表我們就軟弱，您說對不對？”

  說完不等老人回答什麽，言笑就跟他告了別，向著市場外走去。

  老頭轉過身看了看言笑離開的背影，沒來由的，突然覺得有些羞愧。

  一無所獲。言笑在外麵勉強扒拉了兩口午飯，一臉垂頭喪氣的準備趕回社裏。

  回去路上，碰到了正要回社裏交稿的常平。打完招呼，看著這姑娘霜打的茄子一樣，常平好奇地問道，“怎麽了小姑娘？”

  言笑想了想，總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什麽，悶悶的，索性把發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感受一股腦都告訴了這個老記者。

  常平耐心聽完，帶著習以為常的表情笑了，“這樣的情況，你以後會經常遇到的，習慣就好。正義這種東西，從來不是隻靠一腔熱血就能維護住的，它需要有人去犧牲，犧牲利益，犧牲價值，甚至犧牲生命，人性都是有天平來衡量的。以後你見得多了，就會懂了。”

  犧牲嗎？言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當年那個男孩，就是為了追求正義而犧牲掉了很多東西吧。如果是如今的他，還會這樣做嗎？

  看出言笑糾結的表情，常平又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說了幾句話，才轉身向報社走去。

  他說了什麽？多年後的言笑都還清楚地記得。

  那個午後，常平背後的陽光有些耀眼，他笑著對言笑說，小丫頭，不用糾結，你也不需要糾結。想做出什麽樣的新聞，決定權永遠在你的手裏。隻要你肯，隻要你願意，堅持下去，正義雖然偶爾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