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作者:大白牙牙牙      更新:2022-05-22 17:55      字數:5432
  帝魔祖的隕落, 使得各宗修士精神大振。

  就好像本有座難以攀越的高峰死死壓在心頭,現如今那座高峰挪開了, 哪怕眾人明知道後麵還有重重危機, 但起碼再沒有高峰遮擋住烈日,他們終能撥去重重陰霾,自大地窺見陽光。

  不過, 之前連續征戰多年, 各宗修士的狀態都不太好,所以無定宗這邊並不急著發動對邪魔的反攻。

  而邪魔那邊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算計, 也暫時蟄伏。

  兩方便處於一種詭異的休戰狀態, 緊繃的氣氛像極了風雨欲來的前奏。

  趁著這段時間, 了悟寸步不離陪著衡玉。

  合歡宗距離西北之地相當遙遠, 耽擱小半個月時間, 有溫養神魂功效的暖魂玉才順利送到駐紮地。

  暖魂玉有半個巴掌那麽大, 通體乳白色,握在手裏溫熱柔滑。

  了悟的木工越來越熟練,他握著暖玉, 花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將它簡單雕琢一番, 用紅繩穿好後, 把它係到衡玉的脖頸上。

  乳白色澤的暖玉襯得她的皮膚更加蒼白。她穿著裏衣正麵仰躺, 密如鴉羽的睫毛垂落, 在眼底形成淡淡陰影, 整個人看上去生機黯淡。

  了悟枯坐著, 默默為她輸送靈力。

  “咚咚咚。”

  外麵傳來沉悶的敲門聲。

  舞媚站在屋簷下稍等片刻,門從裏麵被人打開。

  對上了悟的視線,舞媚輕聲道:“接下來的行動已經商議好了, 我奉命來告知你幾件事, 順道來探望下洛主。”

  “麻煩了。”了悟聲音清冷,請她進屋坐著。

  舞媚坐到床邊,默默注視著衡玉。

  她被了悟照顧得很好,頭發梳理整齊,嘴唇蒼白卻不幹燥,神情十分安詳,若忽略掉那過分失去血色的臉色,看起來就像是在安靜熟睡。

  瞧得久了,舞媚忍不住去牽她的手——冰涼刺骨。

  “喻小師弟知道你昏迷的消息後一直在哭,誰勸都勸不住他。情緒起伏太大,遲實在受不了他那哭哭啼啼的樣子,就派他出城殺邪魔了。幾個小師妹也很難受。”

  “……嗯,好吧,我承認我和遲也不太高興。我們那一批少主,已經隻剩我們三個和楚主了,好在你沒出事,不然合歡宗未來幾百年,難道就靠我們這三個喜好玩樂的人撐著?”

  舞媚絮絮叨叨,想說的話格外多。

  “掌門用掌門令調了一大批丹藥和靈植給你,把它們都用光,你應該能醒了吧?我還想找你聊聊感情問題,哎,我這人最看不懂自己的心意了,把很多事情都弄成一團亂麻。煩死了,遲那混賬東西隻會看我熱鬧,你被他襯托得形象格外高大你知道嗎……”

  念叨得嗓子有些幹時,了悟給她遞了杯茶水。

  舞媚笑著道了聲謝。

  喝過茶水潤喉,舞媚將行動的事情告知了悟,抬手為衡玉理了理衣襟:“她大概要昏迷多久才能醒?”

  了悟垂眼,聲音喑啞:“她的神魂損傷太嚴重,可能明天就會醒,也可能需要沉睡個幾十年才能醒。”

  “……能醒來就好。”

  在屋子裏又待了會兒,在了悟按捺不住要開口趕人之前,舞媚先一步起身離開。

  走到半路時,淅淅瀝瀝的春雨說下就下。

  舞媚剛想結個防護罩擋雨,斜後方突然伸來一隻手,那隻手上撐著油紙傘,穩穩遮在她頭頂上方擋去雨水。

  那骨節如玉的白皙手背映入舞媚視線,她順著手往上看,果然瞧見俞夏那張熟悉而俊秀的臉。

  -

  靈植熬成藥的味道很苦,了悟知道衡玉嗜甜怕苦,熬藥時特意往裏麵扔了幾塊冰糖。

  如往常一樣,耐心喂她喝完整碗藥,將空碗放到桌麵時,他注意到牆角下方擺著一個虛合起來的小箱子。

  他在這個屋子裏住了這麽長時間,似乎一直沒見過它。

  遲疑片刻,了悟走到牆角,撩開僧袍衣擺蹲下身,慢慢將小箱子打開——

  裏麵安安靜靜擺著個木盒子。

  木盒子上半部分被雕刻成一隻兔子形狀,底下方方正正,唯獨有個木條橫伸出來。

  了悟仔細端量片刻,試探性地摸著那橫伸的木條,發現它能夠轉動後,將它順著擰了幾圈。再鬆開手時,木條慢慢往回轉,木盒裏傳出一陣纏綿而熟悉的的《鳳求凰》曲調。

  等木條轉回原位後,曲子也戛然而止。

  木盒怎麽會發出音樂聲?

  了悟神情茫然,幹脆將木條擰到頭,《鳳求凰》再次在屋內響起。

  他將木盒子從箱子裏抱出來時,才注意到底下壓著一張字條。字條上的字跡灑脫張揚,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跡。

  [以後了悟師兄想什麽時候聽、想聽多少遍《鳳求凰》都可以]

  了悟啞然失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做的這個木盒子。

  他抱著木盒上了床榻。

  放下那層層疊疊的床帳,他擰轉木條放著《鳳求凰》,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臉上。

  等曲子停止,他再次扭動木條。

  這番動作他重複了一遍又一遍,許久之後,他將木盒放到一側,捏住她的下顎低下頭吻她:“貧僧學會這首曲子了,等你醒來彈給你聽。”

  他這百年人生,未遇到她之前,緘默而永寂。

  後來遇到她,遍嚐輾轉反側與七情六欲。

  他不知眾生為何而苦,她為他尋出答案;他覺得宿命早定,她為他擋下一劫打破所謂的宿命論;他不知如何進退有度去愛她,她便一次次堅定選擇他,不讓他彷徨,免除他遲疑,讓他慢慢成為一個更好的愛人。

  怎麽會有人的靈魂與他這般契合。

  心跳如擂鼓時,了悟察覺到自己陷入一種很玄妙的狀態——

  他體內那塊碎裂難愈、而且還缺失小半截的先天佛骨在以很緩慢的速度愈合生長。

  那已經融於他血骨的邪魔之氣在被慢慢驅逐。

  佛道之花在他眼前漸次盛開出三朵。

  突然,那三朵佛道之花貼得更近了些,在邊緣遺留出一個極小的空位。

  就在這極小的空位上,慢慢浮現出一朵花的虛影。它的花瓣緊閉,正處於含苞待放的狀態。

  這道虛影不大,很輕很淡,仿佛隻要一陣風就能將它徹底刮散。

  然而——

  在感應到這道虛影出現時,無數寺廟的佛殿裏傳出一陣空靈的梵音,像是神佛自佛境中發出的道喜之聲。

  駐紮地後方。

  靜寧祖師沉默翻閱著無定宗的隕落名單,臉上悲傷難掩。聽到這陣梵音後,他背脊一僵,仿佛難以置信般直接失態,下一刻,他那素來端嚴的臉上浮現出濃濃喜意。

  跪坐於蒲團上敲擊木魚的圓蒼猛地掀開長眸,手中靈力沒有控製住,生生將握著的木槌折斷。

  道宗老祖正在詢問道卓的修煉情況,聆聽到那陣梵音後掐指一算,悵然歎道:“原以為邪魔之禍過去後,佛道要凋零些許年。如今佛道之花將開第四朵,看來佛道之盛足以多綿延萬載。”

  ……

  各方都在因這陣梵音而震驚。

  時間悄然而逝,了悟從那種玄妙狀態中退出來,內視自己的血骨——先天佛骨重新長出不少,潛藏在他血肉間的邪魔之氣全部被佛光磨滅掉,他的傷勢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好了足足三成。

  他顧不上喜悅,垂眼去檢查衡玉的身體,察覺到她的狀態比一個時辰前也要好上幾分後,了悟方才微微一笑。

  他再次吻上她的唇角,低聲道:“過幾天貧僧會出城擊殺邪魔,借他們的心頭血來修煉佛法。”

  他的佛法取得突破,她也能跟著受益。

  -

  殺戮與反擊依舊是西北之地的主旋律。

  隻不過這一回,攻方和守方已經徹底扭轉。

  沒有帝魔祖頂在最前方,修士這邊的頂尖實力要遠多於邪魔那方。

  而且,修士這邊的士氣格外強盛。

  那些因邪魔慘死的同門和師長、那些被邪魔之氣吞噬的知交好友……

  累累血債難以計數。

  悲憤與恨意最終都會轉化成無盡的士氣,等到邪魔被擊殺得再也不能成勢時,才會徹底消弭。

  不過即使如此,邪魔也並非完全沒有反抗之力。修士這邊還是很缺人手。

  了悟的傷勢已經痊愈大半,時不時就要出城跟著行動,負責盯梢那些元嬰期以上的邪魔。

  草長鶯飛的春日過去,夏日便悄然而來。

  烈日高懸碧空,照得城中隨處可見的花草樹木都有些懨懨的。

  了悟護送著一批修士回到城中,在樹蔭底下安靜站立片刻。

  陽光穿透枝葉後隻剩稀疏的光斑,悄然停頓在他的側臉,不知不覺間化去他身上的淡淡清冷。

  知了在樹梢鳴叫,雀鳥飛起驚得枝葉亂晃,不遠處傳來一陣陣低語聲。

  天地間嘈雜而熱鬧。

  聆聽著這些細碎的聲音,不知為何,了悟今天的心情格外愉悅,就好像有什麽喜事發生了般。

  確定今日沒有其他行動後,了悟沿著城中主道徑直走回他和洛主共住的院子。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走到屋簷底下時,他抬手撥了撥那串風鈴。

  沒發出任何聲音。

  了悟怔愣片刻,才想起來他之前施加在風鈴上的禁音術還沒解除。笑著揮手解掉禁音術,他慢慢推門走進屋內。

  屋子裏,雪鬆的熏香味淡去不少。

  了悟不急著去重新點燃熏香,他邁步朝那散著芙蓉色帳子的床榻走去。

  帳子層層疊疊格外厚,阻隔著他的視線,讓他有些看不清楚帳中的景致。很奇妙地,他的心率莫名失控。

  緩慢掀開帳子一角,透過那道細縫,他終於看清帳子裏的場景——

  床榻裏的薄被疊得整整齊齊,那位本應在床上安靜熟睡的姑娘已不見蹤影。

  屋中有他設下的禁忌,如果有任何人偷闖進來,他絕對會第一時間知曉。

  並非有人闖進裏麵帶走了她,那就是——

  那年久失修的院門被人從外麵推開,發出清晰的咯吱作響的聲音。

  有人沿著石子路一路往裏走,經過屋簷底下時,忍不住踮起腳抬手撥響那串風鈴,慢慢歪過半邊身子,探頭看向屋內:“你剛剛去哪啦?”

  聲音清脆而愉悅,就好像她隻是睡了個很短的午覺,醒來後找不到他時發出的疑惑。

  日光澆灑在她身上,衡玉的眉眼鮮活而溫和。

  了悟慢慢朝她走去。

  終於走到衡玉麵前時,他抬手捧住她的臉,聲音裏微微喑啞:“洛主。”

  衡玉直直望進他的眼裏,乖乖站著讓他打量個清楚:“我醒了。”

  她穿著一身素色長裙,柔順的頭發披散在腦後,正在滴著水;臉頰染上淡淡的緋紅色,那是被熱水熏出來的。

  長而翹的睫毛也帶著淡淡的水霧。

  不需要再問她剛剛去了哪裏,這一切都已經給出答案。

  了悟的手從她的頰側滑向耳後,插進她發間,用靈力幫她烘幹頭發。下一刻他已經準確尋到她的唇,輕輕試探性吻了吻,確定她並未感到不適後,才慢慢加深這個吻。

  一點一點深入,在她感到難受前又退回來。

  衡玉摟著他,手扶著他的背脊,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與顫抖。

  在她昏迷的日子裏,他所經曆的那所有的惶恐不安與無措不需要再多加言語,她已經從這一個吻裏清晰感受出來。

  ——於他們二人而言,出事的人也許痛苦,被護著的人也必然煎熬。

  了悟淺嚐輒止,拉開與衡玉的距離,仔細檢查她的身體情況。

  衡玉張開兩隻手任由他檢查,順便說著自己的體會:“神魂還沒恢複,短時間內不能使用法術,必須慢慢靜養著。說起來,我感應到自己體內殘存有很多靈植的氣息,你是不是給我亂七八糟喂了很多東西。”

  她說的情況和他檢查出來的差不多。

  後遺症肯定會有,畢竟之前壽元都要被她燒盡……但,能清醒過來就好,他會慢慢幫她溫養好身體。

  了悟撫摸她的頰側,問:“你昏迷了快五個月,現在難受嗎?”

  “難受。”衡玉點頭,在他眼神晦澀下來前,她連忙補充道,“就是覺得身上沒什麽力氣。應該是我在床上躺了太久,出去透透風散會兒步會更舒服些。”

  了悟輕笑,順從應聲好,又說:“幫你上妝好嗎?”

  衡玉微微一愣,似是猜到些什麽,輕笑:“我不是才昏迷幾個月嗎,你連幫我上妝都學會了?”

  “嗯。”

  衡玉膚色本就白,而且沒有瑕疵,上底妝反倒奇怪。

  了悟慢慢幫她描眉、上口脂,增加她的氣色。

  完成這兩步後,他慢慢幫她梳順頭發,用那根合歡花簪將她的頭發都挽起來。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富有韻味,顯得格外虔誠。

  衡玉提著裙擺起身,抬眸看著了悟:“好了嗎?”

  了悟抱起掛在牆上的琴,走回到她身邊與她十指緊扣:“好了。”

  兩人慢慢往外走。

  一路上遇到其他宗門的修士,也遇到合歡宗剛剛執行完任務回城的修士。喻都混在隊伍裏,本是滿臉冷寂,瞧見衡玉那熟悉的容貌後眼睛頓時亮起,朝她揮手的同時還不忘高聲喊道:“洛師姐,洛——”

  第二聲還沒喊完,他就被一旁的舞媚狠狠拽住。舞媚用力瞪他一眼:“喻師弟,你很急著敘舊嗎?”

  “啊?”喻都茫然發出一個疑問音節。他這不是看到洛師姐醒了特別高興嗎。

  衡玉清楚聽到喻都的聲音,她抬眸掃一眼身邊的了悟,輕笑了下,傳音和喻都打過招呼,並未朝他們走去。

  兩人就這麽漫步走過喧囂的鬧市,一路來到紅梅林裏。

  這時候並非紅梅盛開的時節,所以隻有滿林枯枝。

  了悟並不在意,牽著衡玉走到擊暈她那天兩人坐著的位置。

  他從儲物戒指裏取出蒲團放到地上,讓她坐到蒲團上,這樣不會受涼。他自己則直接席地而坐,琴直接擱在膝蓋,撥弄琴弦試了試音色後,了悟垂下眼為她撫完整曲《鳳求凰》。

  曲音剛落下,他再次撥弄琴弦,這次隻單獨彈了那一句“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你何時願意允諾婚事,撫慰我輾轉反側的相思之情。

  衡玉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壓住上揚的唇角。

  她眸中帶著淡淡水色,視線落在了悟身上,耐心等著他的後話。

  了悟停下撫琴的動作,直直望著她:“邪魔敗相已露。”

  “嗯。”

  “封印地的邪魔母氣被陣法禁錮著,可以慢慢淨化。”

  “嗯。”

  “佛道第四朵大道之花已經含苞待放,要想讓它進一步綻放,貧僧須得進一步體悟自己要求尋的那條佛道,而這需要洛主的幫助。”

  “嗯。”

  衡玉始終應得平淡,隻是唇角笑意漸深。

  了悟將琴放到身側,慢慢挪到她的身邊:“趁你不注意時,貧僧已與你結下同心鎖。”

  他眸光深邃,裏麵泛著灼人的期許之色:“邪魔之禍徹底終結後,定然要辦一場全修真界的盛會來慶祝。遊雲大長老不是說要給你辦一場最盛大的道侶大典嗎,不如就用你我的道侶大典來當作盛會,邀請全修真界的修士見證,你覺得這個想法如何?”

  他撫摸著衡玉的鬢角,溫聲道:“畢竟是盛會,自當早早籌備。就算籌備個幾十上百年都不過分。”

  衡玉咬唇而笑。

  越笑越大聲,最後直直倒進他懷裏,依偎在他肩上。

  “我記得,很早以前我就應允過你了。”

  了悟眉眼間染上濃濃喜意,眸光清澈而溫柔,像是有燈火倒映在裏麵,將他所有的輾轉反側都清楚映照出來給她看:“這樣才有儀式感。”

  她值得最鄭重的對待。

  衡玉環住他的腰,笑應道:“了悟師兄說得有理,是該早些籌備起來了。”

  願與君結契。

  願予君歡愉。

  漫漫長生路,順從心意傾慕於你,便是此生最大逍遙。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