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作者:大白牙牙牙      更新:2022-05-22 17:54      字數:4004
  衡玉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過了午時。

  她才剛一動, 耳邊就響起了悟的聲音:“醒了。”

  衡玉眼中殘存的睡意徹底消散,意識回籠。

  她輕輕應一聲, 往後挪了挪, 拉開與了悟的距離,從床上坐起來,一隻手撐著床, 一隻手撫著額頭, 思索著現在是什麽情況。

  了悟坐起來,穿鞋下床, 站在地上雙手合十看著她:“你出了一身冷汗, 先去沐浴更衣吧。貧僧也回屋換身幹淨的僧袍再過來尋你。”

  衡玉不由抬眼看他。

  他臉上平靜溫和, 和平常沒什麽區別, 以至於她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衡玉便也故作平靜, 點頭道:“……好, 我先去沐浴。”

  -

  熱水一直常備著。

  衡玉要用熱水,很快有人把熱水提進屋子裏。

  等浴桶裏裝滿熱水,衡玉脫下所有衣物, 光著腳踩在地板上, 慢慢走進浴桶裏, 整個人完全沒入水中, 借此來讓自己依舊混沌的大腦恢複到最冷靜的狀態。

  好一會兒, 衡玉才從水裏冒出頭。

  長發完全濕透, 安安分分貼在衡玉的肩膀上。

  衡玉喘了兩口氣, 目光落在虛空處,開始整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首先,她是在昨天出現異常的。

  那時候她隻覺得太陽穴鈍鈍地抽疼, 很難集中注意力。後來靠著了悟的肩膀才覺得好受一些, 直到佩戴上他的佛珠,她才徹底恢複正常。

  然後是今天半夜,她一個築基巔峰修士被凍醒。當時沒覺出不對,現在想想,倒是覺得這件事有幾分古怪。

  再就是今天清晨,她的意識始終模糊,怎麽也沒辦法從夢魘中睜開眼睛。直到了悟到來抱住她,在她耳邊誦讀驅魔經文,她才恢複清醒。

  衡玉不自覺回憶起那模糊的記憶,想要從裏麵拚湊出完整的、在她昏迷時了悟的言行。

  但那時她太過痛苦,意識又渙散,記憶支離破碎,隱約隻記得自己鼻尖始終繚繞著淡淡的檀香氣息,耳邊一直能聽到輕輕的誦經聲。

  那抹氣息和誦經聲混合在一起,就構成了她記憶最濃重的底色。

  “……所以,抱著我、與我共枕的時候,他在想些什麽?”

  衡玉撥弄著浴桶裏的水,看著水麵上的倒影。

  那倒影模模糊糊,唯獨一雙眼睛還算清晰,裏麵滿是茫然。

  了悟剛剛從床上起來時的表情太過平靜,以至於她無法推測出他在這個過程中是否思緒沉浮,是否曾為自己的僭越行為感到愧疚……還是抱著一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平和心態,為她平複身體的異常。

  他表現得太過平靜。

  於是不平靜的人就成了她。

  走神了好一會兒,直到浴桶裏的水溫降低,衡玉驟然間驚醒。

  簡單沐浴後,她披散著還在滴水的頭發走出浴桶。

  慢條斯理係上腰帶,衡玉用靈力烘幹頭發。

  她撥弄頭發,把它們整齊散落在腦後時,目光落到窗台那個種著忘憂草種的花盆上。

  了悟為她念驅魔經文,而驅魔經文克製邪魔之氣。

  如果她沒猜錯,她的異常……很有可能是和邪魔之氣有關。也就是說,她在無聲無息之間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邪魔之氣從何而來?明明前兩天她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子裏。

  除非邪魔之氣是已經存在於她屋子裏的某樣物品中。

  聯想到這裏,衡玉微微眯起眼睛,走上前,注視著那半埋在土裏的忘憂草種,神情驚疑不定。

  這兩天裏,她密切接觸過的,除了陣法古籍就是忘憂草種。

  而恰巧,忘憂草種是從宗門送過來的。那個曾經害得原身走火入魔的邪魔也在宗門裏。

  “師父。”衡玉直接捏碎遊雲給的傳音玉佩,“你現在方便嗎,方便的話開啟空間通道接引我去見你。”

  對麵沒有回話,但幾秒鍾後,一個黑黝黝的空間通道突兀出現在衡玉的屋子裏。

  衡玉用靈力將整個花盆包裹住,確定自己不會直接觸碰到花盆後,她拖著花盆走進空間通道,直接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現在遊雲的洞府裏。

  遊雲最近一直在學習探測邪魔的功法,偶爾被拉去和其他元嬰修士坐而論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衡玉。

  瞧見她拖著個花盆、臉色難看出現在他麵前,遊雲微微揚眉,詫異道:“這是怎麽了?”

  衡玉直白道:“師父,我好像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遊雲臉色微變,來到衡玉身邊:“那佛子跟你說的?”

  衡玉:“他沒說,我自己猜的。”

  遊雲蹙起眉,手指直接扣住衡玉手腕。

  但他的靈力在衡玉體內轉了兩個循環,還是沒探查出任何異常。

  遊雲無奈放下手:“為師去把圓新和尚找來,你自己聯係那佛子讓他趕過來。被邪魔之氣侵蝕可不是小事。”

  但還沒等遊雲做出什麽舉動,他就被衡玉扯回椅子上。

  衡玉隨手將花盆扔到桌子,空出來的兩隻手全部壓在遊雲的肩膀,不讓他動彈:“師父別急,我暫時還不能找了悟。”

  “為何?”遊雲詫異,“他哪裏惹到你了?”

  這前段時間不是還好得很嗎?

  不過想想也是,小年輕嘛,總是容易因為一些小事就鑽牛角尖。

  像他這種在感情一事上閱盡千帆的人還是少數。

  衡玉不知道遊雲在想些什麽,不然她絕對要翻個白眼,唾棄他在這種時候還想這種事情。

  “我很可能是因為忘憂草種才沾染上邪魔之氣的。”

  單純的邪魔之氣,找了悟當然沒什麽問題。

  涉及到忘憂草種,她就不免有些心虛。

  遊雲意識到她話中的真正含義,臉色徹底冷冽:“忘憂草種?好啊,為師還沒回去清算某些人,某些人倒是先按捺不住要再次對你出手了!”他咬了咬牙,隻覺得對方過於猖狂了。

  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深吸口氣壓下那凶漲的怒意,遊雲說:“為師去聯係圓新。”

  遊雲直接給圓新傳訊,請他過來自己的住處一敘。

  對方趕過來還要一定時間,遊雲示意衡玉坐到他身邊,原本是想打聽情況,但想了想,現在說了,等會兒圓新過來她還要再說一遍,倒不如趁現在調息片刻,到時候一起說。

  於是開口時,遊雲的話就變了:“先喝些安神茶吧。”

  他袖子一拂,牆角香爐裏的香料自動燃起,飄出淡淡的安神清香。

  衡玉朝遊雲笑了下,正要開口說些什麽,遊雲眉梢突然一挑:“那佛子給你傳訊了。”

  手一招,那被阻擋在結界外的傳訊符就來到衡玉麵前,靜靜在半空中漂浮,等待著衡玉翻閱查看。

  傳訊符裏,了悟問她現在在哪。

  衡玉用神識在一張空白傳訊符上寫字:【我在師父這裏,不必擔心,你先回屋休息,等這邊事情一結束我就去尋你】

  寫完字後,靈力注入其中,傳訊符就化作一陣流光消失在屋內。

  -

  圓新到得很快。

  傳訊符剛發出去不久,他就來到遊雲的院子外。

  兩人同為元嬰修士,遊雲又是有事相求,自然不端著架子,起身親自出去迎圓新進來。

  “阿彌陀佛,遊道友今日說有要事相詢,不知道是有何事?”圓新頭上布滿戒疤,氣質顯得有些凶悍。

  遊雲示意衡玉說話。

  衡玉起身行了一禮,這才道:“回圓新前輩話,是晚輩疑似被邪魔之氣侵蝕。”

  圓新訝然:“你——”

  他的記憶力不錯,自然認得衡玉。

  “了悟沒發現嗎?”

  衡玉的手垂在身側,不自覺收攏些許,麵上平靜道:“他之前也沒發現,直到今早邪魔之氣在我體內爆發才被發現。”

  圓新眼裏劃過了然,目光裏帶著審視。

  身為無定宗長老,他顯然很清楚邪魔之氣爆發意味著什麽。

  “你且坐下。”圓新示意她坐下,開始催動功法檢查她的身體。

  衡玉在他對麵靜坐,耐心等著結果出來。

  一刻鍾,兩刻鍾……

  半個時辰過去後,圓新眉心微蹙。但他沒說什麽,隻是繼續查看。

  大半個時辰過去後,圓新麵色一點點凝重下來。

  坐在旁邊等待的遊雲都要被他這神態變化急死了。

  一個時辰過去後,圓新抬眼,撥弄著念珠沉吟。

  “圓新道友,我徒弟情況如何?”遊雲問。

  “衡玉小友心智堅定,她的神魂並沒有被邪魔之氣侵蝕。但邪魔之氣侵蝕了她的身體。”圓新說,“那抹邪魔之氣非常純正,但隻有一小縷,隻要不爆發出來,很難被察覺到。”

  “貧僧推測,應該是有什麽東西成了引子,小友時常接觸那樣東西,深埋在你體內的那抹邪魔之氣就被引了出來。”

  引子毫無疑問就是忘憂草種了。

  至於那侵蝕了她身體的一縷邪魔之氣。衡玉猜測,是在她穿過來之前就已經存在的。

  圓新瞥了遊雲一眼,斟酌片刻,還是說道:“你們宗門的詛咒之力和邪魔之氣一脈相承,相互疊加之下,邪魔之氣爆發時小友的痛苦會直接增加數十倍。”

  詛咒之力……

  這個說法衡玉還是第一次聽說,她下意識扭頭看向他師父——她直覺,這所謂的詛咒之力,涉及到宗門最核心的秘密。

  遊雲注意到衡玉的打量,沒忍住吐槽道:“你的關注點不應該是後麵那句嗎?”

  衡玉無辜笑笑。

  想到她清晨剛經曆過一場痛苦,再看她臉上那無辜的笑容,遊雲心下一歎,指著桌麵上那個花盆:“花盆裏的東西應該就是所謂的引子了,你看看這東西還能用嗎,不能用我正好趁機銷毀了。”

  圓新早就注意到那個花盆,隻是一直沒細看。現在聽到遊雲的話,目光偏移,專注落在上麵。

  忘憂草種有小半截露在土上,圓新瞧了好一會兒,覺得有些眼熟。

  他在記憶裏不斷搜尋,臉上終於浮現出絲絲驚訝之色:“忘憂草種?”

  遊雲嗬嗬一笑,聽在旁人耳裏頗有幾分陰陽怪氣。他也不說話,隻是端起茶水喝了兩口。再放下茶杯時,那茶杯杯壁上的手指印清晰可見。

  圓新沒搭理遊雲,隻是忍不住看向衡玉。

  盯的時間長了一些,圓新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重新把目光移回花盆上。

  許久,他說:“草種沒有任何問題了,上麵的引子應該是一次性的。但小友體內的邪魔之氣已經被引出來,就算沒了引子,在邪魔之氣沒被淨化掉之前,也會一直爆發。”

  衡玉驚訝:“前輩的意思是……我體內的邪魔之氣很難淨化?”

  “它已經與你的身體密不可分,驅除邪魔之氣不僅艱難,而且會讓你很痛苦……說實話,如果是尋常人遇到小友這種情況,早已是必死的局麵,隻是不知小友為何今日才爆發出來。”

  一聽這話,衡玉苦笑。

  可不是必死的局麵嗎,原身早就魂飛魄散了。

  “我知曉了,還請前輩出手相助。”衡玉恭敬說。

  圓新搖頭:“今日了悟已經幫你驅逐過了。想要再驅逐,隻能等下次邪魔之氣爆發開。”

  頓了頓,圓新唇角動了動,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說完後續的話。

  片刻,他長歎一聲,雙手合十道:“修習大慈大悲道的佛修,對邪魔之氣的克製作用才是最強的,小友倒是不必舍近求遠。”

  衡玉抬眼,打量著這位氣質有些凶悍的佛修前輩。

  圓新眼睛色澤很淺,更偏向於灰褐色,他的眸光溫和而包容,好像早已明了今早在她和了悟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但還是給出了最誠懇的建議。

  修習殺戮道的佛修,依舊是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