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殺死了“莊理”之後, 大家通過任務管理器忽然增加的積分，猜到了這個消息，於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大廳。

  六具屍體整整齊齊擺放在地上。

  大家一個個走到最後那具屍體前, 瞻仰對方的遺容, 臉上帶著慶幸，也暗藏一絲爽意。

  看見這張曾經無比狂傲的臉口含鮮血, 死不瞑目的樣子, 他們積壓在心底的對這人的恐懼, 似乎都淡了一點。

  “你在笑？”莊理斜睨了趙峰一眼。

  迅速抿直唇角的趙峰：“……我不是！我沒有！你別冤枉我！”

  其餘人連忙垂下頭, 努力擺出嚴肅的表情。

  黃毛正站在玄冥身邊, 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是如何的英明神武, 如何地反應快速，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嚷嚷說這個鏡像人太狡猾了，竟然很快就猜中了暗號。

  聽完這段講述, 大家紛紛冒出一頭冷汗。終究還是莊理這個正主兒更狡猾一些，在暗號之中又設置了暗號。

  “行了，繼續狩獵吧。”莊理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鏡像人, 然後擺手下令。

  有了一次成功的經驗，大家的戰鬥熱情明顯提高了，把手掌交疊在一起, 亢奮地喊了三聲加油, 然後興匆匆地跑了。

  行進中, 小刀低聲說道：“我怎麽覺得這回刷副本的體驗跟以前不一樣呢？”

  “哪裏不一樣？”趙峰好奇地問。

  “以前是純粹地搏命，這回像公司搞團建。”小刀滿腹狐疑地問：“這的確是禁忌之地副本, 沒錯吧？”

  想到大家圍成一圈大喊加油的場景, 在現實世界裏身為公司老總的趙峰：“……”

  艸！越回憶越覺得像！

  不行了，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會對主神和恐怖遊戲世界失去應有的敬畏之心。

  趙峰抹了把臉, 催促道：“咱們還是趕緊做任務吧。”

  於是接下來，任務管理器陸陸續續傳回捷報，積分一個一個地增加著。五天後，大廳裏已整整齊齊擺了十五具屍體，而玄冥這方隻少了四個人。

  積分由原來的15，躍升為26，大大反超了！

  離任務結束還有一天時間。禁忌之地就這麽被攻破了，大家完全沒感覺到任何難度，回頭想想，竟覺得比當初做新手任務時還輕鬆。

  做新手任務，他們必須不斷尋找線索，解答疑題，躲避危險，打通關卡。但是在這裏，這些複雜的程序完全被省略了，莊理充當了外掛或攻略指南的角色，直接就把通關的方法告訴了大家。

  在這樣的情況下玩遊戲，難度又怎麽提升得上去？

  “我們贏了。”訾威垂眸看著地上的十五具屍體，得意洋洋地笑著。

  他咧開嘴，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眼睛忍不住朝莊理看去，有點眉飛色舞的感覺。

  莊理也直勾勾地看向他，搖頭道：“不，我們還沒贏。我們還差了一步。”

  “差了哪步？”訾威笑容微凝。

  “差了殺死你這一步。”莊理抬起食指，往前一劃，即刻下達命令：“殺了他！”

  大家都愣住了。

  訾威僵硬的笑容再次活絡起來。他雙手插兜，站在原地，既沒有閃躲，也不為自己辯解，就那麽燦笑著看向莊理。

  大龍剛吐出“不要”兩個字，玄冥已經一刀抹斷了訾威的脖子。

  三尺高的鮮血似噴泉一般衝上半空，散落成血霧。濃濃的血腥味旋即在大廳裏蔓延。

  地上明明躺著十五具屍體，鏡像人都在這裏！莊理為什麽要殺訾威！訾威的鏡像人被殺死時，大家的任務管理器都有收到積分，這表明他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莊理憑什麽這樣做？

  在這個地方，他是閻王爺嗎？他說讓誰死？誰就必須死？

  大家越想心頭越冷，本已淡去的對莊理的恐懼，此時又卷土重來，層層累積。

  大龍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莊理的眉心，通紅雙眼裏布滿悲痛和殺氣。今天，就算玄冥照樣抹了他的脖子，他也不會放過莊理這隻魔鬼！

  這裏不應該叫自性地獄，應該叫莊理地獄！

  玄冥擋住了這支槍的射程，並伸出手，用力握住槍管，語氣平淡：“你可以開槍試試。”

  大龍赤紅的雙眼驟然掉落兩滴淚，與此同時也連續扣動了扳機。戰友的死亡讓他萌生了同歸於盡的想法。

  砰砰砰的槍響不絕於耳，嚇呆了所有人。

  這把槍是主神發放的獎勵，具有殺死一切玩家、任務者，甚至鬼怪的能力，是罕見的S級道具。

  小刀和黃毛抬頭看天，默默歎氣。

  大龍赤紅的雙眼卻猛然瞪大，露出驚駭至極的表情。他不敢置信地發現，這把槍射出的子彈，竟然被玄冥一一抓在手心，然後反掌丟在地麵。

  他沒有受一點皮外傷，甚至連個微紅的刮痕都不顯，由此可見他的身體強度達到了何其恐怖的一個數值。

  他仿佛殺不死一般！

  怪物，這兩個人都是怪物！

  大龍握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其餘人也都忘了呼吸。

  無論如何，在遊戲快結束的時候，莊理忽然掀起又一輪殺戮，這都不是一個好兆頭！他是瘋的！天知道他下一步想幹什麽！反正積分已經反超，他如果想隨便殺幾個人玩玩，也是可以的。

  想到這裏，大家的寒毛都豎了，之前團建一般的和諧氛圍也蕩然無存。

  趙峰等人連忙拿出自己的武器，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決心。

  原來這一關最大的boss不是鏡像人，而是莊理這個魔頭！

  小刀和黃毛自然而然地護在大嫂左右，目中浮現殺氣。一場遊戲玩下來，他們已經找準了最基本的一條規則，那就是無論大嫂做什麽，肯定都是有道理的，幫著他就對了。

  就在一場內戰即將爆發的邊緣，任務管理器嗡嗡地震動起來，那26的積分，竟在眨眼間變成了24。

  訾威的死沒有扣掉1分，而是扣掉了2分！為什麽？

  硝煙味猛然凝滯，厚厚的疑雲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他們看了看任務管理器，又看了看訾威的屍體，最後看向莊理，憤怒的表情被困惑不解扭曲成古怪的形狀。

  “為什麽？”大龍啞聲問出這三個字。

  “你應該問他是誰。”莊理淡淡說道。

  大龍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急促說道：“他就是刺蝟！剛才做任務的時候，我們一直在一起聊天，他連我小時候幾歲還在尿褲子都知道，他絕對是本尊！我不會認錯的！”

  莊理剛準備說話，黃毛就已經先行追問：“你幾歲還在尿褲子？”

  又氣又急的大龍：“……”

  莊理：“……”

  小刀默默扶額，仰頭看天，他有一個蠢字不知當講不當講。

  玄冥抬手給了黃毛一個爆栗。

  其餘人尷尬地撇開頭。

  許瑩瑩快速為隊長辯解：“鏡像人是有本尊記憶的，他當然會知道你的事啊！”

  莊理暗自搖頭。

  其實並不是。鏡像人絕對不可能擁有本尊全部的記憶。玄冥是神靈，複製一個外延內核全部齊備的玄冥就等於創造了一個神。

  如果這麵魔鏡真的具有創造神靈的偉力，那麽它就不會被主神丟在這個古堡裏吃灰。它會被主神奉為至寶，隨身攜帶。

  所以莊理大膽猜測，這麵鏡子複製出來的邪物，具備的隻是常識性的記憶，譬如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我的性格愛好等等。隻有在醒來的一瞬間明白自己是誰，他們才會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麽。

  更何況莊理的記憶與他的腦域是密不可分的，二者的體積與內涵龐大到足以容下一個無垠宇宙，而且還在不停擴張。那麵魔鏡如果要把他本人原原本本，從內到外複製出來，必然要消耗無窮盡的魔力。

  無窮盡的魔力，聽上去就是不可能存在的東西。

  基於能量守恒定律，也基於玄冥和自己的身體的特殊性，莊理非常肯定，那麵魔鏡的創造力是有限的。

  於是他搖頭道：“鏡像人不可能擁有本尊全部的記憶，地上這具屍體為什麽擁有訾威的記憶，答案我們待會兒會找到的，但我現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們，他不是訾威，他也是一個鏡像人。”

  大龍還是不信，反駁道：“獵魔行動開始之前，你就說過，我們之中沒有鏡像人。自那之後，刺蝟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一分一秒都沒離開過我的視線。我可以拿我的命擔保，他就是本人！你不是說你的眼睛很厲害嗎？你為什麽直到現在才發現問題？真真假假全都由你來說，我怎麽知道你說的就一定是真的？你能拿出證據嗎？”

  趙峰等人暗自在心裏點頭。是啊，說訾威沒問題的是莊理，說訾威有問題的也是莊理，人已經被他弄死了，他好歹得給一個交代吧？

  玄冥沉聲說道：“那扣掉的兩分就是證據。”

  大龍愣了愣，更快反駁：“遊戲已接近尾聲，萬一減分機製改變了呢？減一分和減兩分有什麽差別？”

  莊理懶得和大龍抬杠，蹲下身，撫了撫訾威外套上的一處勾絲，問道：“你還記得這是怎麽造成的嗎？”

  大龍看著那縷勾絲，腦袋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刺蝟和他的鏡像人打鬥的時候被勾破的。”

  “那你還記得我當時在地上撿起一個什麽東西嗎？”莊理繼續追問。

  大龍：“你撿起了一片指甲。”

  於是莊理抬起這具屍體的左手，單獨捏住對方的小指，說道：“你看看這是什麽。”

  眾人湊過去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根小指的指甲有一點斷層的白痕，由於是齊根斷的，又沒弄傷皮肉，外緣還很圓潤，所以不仔細看，一般人很難發現。

  大龍的眼底浮現出濃濃的驚駭，仿佛明白了什麽。

  莊理頷首道：“對，就像你猜測的那樣，這個斷了指甲的屍體，是當時逃走的那個鏡像人的鏡像人。或許是發現我們破解了遊戲規則，所以他逃離之後去了地下室，複製了一個自己。鏡像人的鏡像人，與本尊是沒有區別的，所以，當這具屍體取代了訾威之後，就連我也沒有發現異常。”

  大龍啞聲道：“我想起來了，刺蝟離開過我的視線，就在冥神的鏡像人來找你的時候！我和他為了避嫌，跑開了，後來我擔心你的安全，又跑回來了。刺蝟跑在我後麵，我沒回頭看。那個時候，他可能就被替換了！”

  大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悔恨不已地揪住了自己的頭發。是他害了刺蝟！

  其餘人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艸！鏡像人還可以有鏡像人，這麽詭異的操作誰能想到？

  小刀恍然大悟地說道：“大嫂，你之前讓我們交疊手掌加油助威，該不會是為了觀察訾威的手指甲吧？”

  莊理點頭道：“對。看見他豎起中指當暗號，我忽然想起了那個逃走的鏡像人斷掉的一截指甲。出於謹慎，也出於一閃而逝的第六感，我讓你們所有人伸出手讓我看一遍。幸好這截斷掉的指甲，訾威本人不記得了，他的鏡像人也沒發現，否則取代本尊之後，這個二次鏡像人一定會想辦法把自己的小指弄得血肉模糊，以掩蓋這個細微的差異。不過，他這樣做的話，我隻會更懷疑他。”

  小刀愣了好一會兒才看向趙峰，小聲說道：“原來每一個boss搞團建都是有目的的，是我太單純了。”

  趙峰心底一陣一陣發怵。他總在字典裏看見“智多近妖”這個成語，卻從來想象不出一個人怎麽會因為聰明就看上去像個妖怪。

  但現在他明白了！莊理就是這樣的妖怪！

  莊理環顧眾人，問道：“各位，還記得通關的兩個條件嗎？”

  玄冥沉吟道：“第一，帶著15積分；第二，帶著自己的隊友。”

  “這兩個條件的內涵，你們想明白了嗎？既然殺死所有鏡像人並不都是加分，而是加加減減具有特定的規律，那麽通關的條件真的會寬泛到隻要積分反超就算贏嗎？如果這個15積分，指的是每個人必須保持15積分，不能多也不能少呢？畢竟控製積分的規則，已經擺放在我們眼前了，不是嗎？”

  莊理指了指腳邊的這具扣掉2積分的屍體。

  眾人略略一想，頓時頭皮發麻。

  他們想當然地認為積分反超就是贏，根本沒考慮過必須把積分牢牢控製在15這條線上。如果他們懷著這樣的想法跨出鐵門，等待他們的一定是死亡！

  大家越想越覺得不寒而栗，臉龐盡皆退去血色。

  莊理又道：“第二個條件是帶著自己的隊友。如果我們之中混入一個鏡像人，就不算是自己的隊友，所以必輸無疑。這個鏡像人剛才為什麽會說‘我們贏了’？因為他口中的我們，指的是鏡像人的團體，並不是我們。所以我才會殺了他。”

  話落，他看向蹲坐在地上默默流淚的大龍，問道：“你現在諒解我的做法了嗎？”

  大龍僵硬地點頭，表情卻越發哀慟。他無法接受刺蝟的死亡。

  莊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訾威還活著。他被取代的時候，我們沒收到減分的信息，而這個鏡像人又換上了他的外套，可見是把他綁起來，藏到哪兒去了。不殺訾威就不會有異常扣分，這個規則保住了他的命。”

  大龍猛然抬頭，看向莊理，眼中冒出狂喜的光芒。他剛才腦子懵了，根本沒想到去算一算積分。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被取代的人就一定會被殺死。

  莊理伸出手臂，指了指外麵的鐵門，言道：“各位，我們現在卻還有兩個艱巨的任務要做。第一，我們必須找出確切的加減分數的機製，然後把分數控製在15。第二，我們必須把訾威，從這棟古堡的某個角落裏找出來。”

  他垂眸看了看任務管理器的倒計時，語氣凝重：“我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