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理的心在隱隱作痛。他多想伸出手, 給予白冥一個擁抱，卻也知道這樣做是多麽唐突而又不合時宜。

  他斟酌著用詞，緩緩說道：“你有沒有想過申請助學貸款？”

  白冥搖搖頭：“我不想欠銀行錢, 況且我不能占用這個名額。我個子高, 力氣大，很容易找到活兒幹。有一些同學家境比我還困難, 又找不到工作, 這個名額給他們更合適。”

  莊理扶了扶額, 表情很苦惱, 心裏卻笑開了。

  傻大個兒一點都沒變, 這莫名其妙的責任感還是那麽強。

  莊理想了想, 又問：“你爸媽離婚的時候是怎麽協定你的撫養義務的？”

  白冥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苦澀道：“他們約定共同出錢把我養到十八歲。所以我年滿十八歲之後，他們就很少再給我打錢了。老師, 告他們是沒用的，他們沒有犯法。”

  莊理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便也沒失望。

  他試探著問：“那我借錢給你讀書好不好？”

  “誒？”白冥愣住了, 終於抬起頭，直勾勾地看向對麵。

  “你的房租和生活費，我來幫你出, 你把每一筆賬都記著, 以後大學畢業, 工作了，一點一點分期還給我。”莊理慢慢敘說著自己的看法：“工作不分高低貴賤, 隻要能養活自己, 都是光榮的。但是你不得不承認，考上大學, 你的起.點會更高，選擇麵會更廣，未來也會有更多的可能性。年輕的時候多讀點書總是有好處的。”

  他的眼底沒有鄙夷、同情或憐憫，隻有一片赤誠。他是真心實意在為自己考慮。白冥深深望進這雙眼，心尖止不住地顫。

  “你為什麽願意借錢給我？你不怕我不守信用，大學畢業跑得不見人影了嗎？”白冥啞聲問道。

  莊理搖搖頭，輕笑道：“我還真的不怕你跑了。一個寧願自己辛苦打工掙錢，也不願意占用助學貸款名額的人是不會不守信用的。一個為了保護班上同學挺身而出去對抗校外混混的人，也不會為了一筆欠款跑得無影無蹤。”

  莊理雙手交握，搭放在膝蓋上，微微傾身，盯著白冥的雙眼，認真說道：“我相信你。”

  白冥的眼眶漸漸浮上一層潮氣。

  莊理慎重說道：“這麽好的孩子，我怎麽舍得放棄？”

  白冥連忙低下頭，隱藏自己的淚水。

  莊理認真說道：“即使你的父母放棄了你，甚至於連你自己都放棄了自己，我也要試著拉你一把。這幾個月，我們一起努力去拚一拚好嗎？”

  白冥沒敢抬頭，因為他害怕自己會哭出來，那樣太不man了。他也說不出話，因為他的喉嚨已經被巨大的感動堵住。

  這是連父母都未曾給予過的溫暖和關懷。

  莊理伸出手，輕輕揉他的頭發，鼓勵道：“幾個月的努力就有可能改變你一生的命運，為什麽不試一試？全科目我都能教，你每天中午放學來找我，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補課，好不好？”

  聽說每天中午都能與莊老師單獨待在一塊兒，聽他柔柔地講話，白冥的心中產生了強烈的悸動和期待。被撫過的頭皮酥酥麻麻地癢，令他差點發出舒適的呻.吟。

  況且，他其實一點都不反感欠莊老師錢，隻因這筆借款能長久地維係他們之間的關係。哪怕代課期結束，哪怕高中畢業離開校園，他也依然有借口回到莊老師身邊。

  借了錢跑路？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白冥快速眨眼，試圖讓淚水蒸發掉，一句“好”已經湧上了嗓子眼。

  莊理卻在此時握住他的手，認真詢問：“這幾個月，讓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白冥的指尖在顫抖，心也跟著顫。他真的很想回握莊老師柔軟的手，但他不敢。

  而莊理卻忽然舉起白冥的手，置於自己鼻尖輕輕嗅了嗅，然後又順著白冥長長的手臂，一直嗅到對方頸側。

  被莊老師溫熱的鼻息吹拂著，白冥已是臉紅脖粗，呼吸加重。他緊張地問道：“莊老師，我身上有什麽難聞的味道嗎？我每天收攤之後都有洗澡的。”

  話雖這麽說，他卻懊惱於自己洗澡的時間太短。如果早知道今天會遇見莊老師，他一定會把五分鍾的衝澡改成五十分鍾的泡澡。

  莊理一言不發，隻是伸出手，摸了摸白冥的上衣口袋，又摸了摸他褲子口袋，最後打開校服拉鏈，從他的衛衣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

  任由擺布的白冥：“！！！”

  “十八歲就抽煙，肺不要了是吧？”莊理嚴肅警告：“以後不準再抽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冥乖乖點頭：“好，我以後再也不抽了。”

  “今天晚上把宵夜攤的工作辭了。”莊理理所當然地吩咐。

  白冥繼續點頭：“好。”

  “以後每天中午來辦公室找我，我幫你補課，有什麽不懂的問題也可以隨時問我。”

  “好。”

  “吃飯吧，菜該涼了。”莊理打開食品袋，把飯盒一一取出來。

  白冥連忙幫他掀蓋子，取筷子。

  莊理把最大的一條魚夾進白冥碗裏，叮囑道：“多補充點蛋白質，以後才能長高。”

  白冥眼眶熱熱的，有些想哭。這麽尋常的一句關心，他卻從來沒聽過。他埋頭扒飯，耳朵通紅地說道：“我已經一米八八了。”

  身高大約是他唯一可以驕傲的點。

  莊理輕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你以後還能長得更高。”

  白冥抑製不住心中的喜悅，越發賣力地扒飯，醞釀了很長時間才鼓足勇氣，給莊老師夾了一塊紅燒肉，悶聲道：“老師，你也多吃點，你太瘦了。”

  “乖了。”莊理習慣性地誇了一句。

  白冥的耳朵頓時紅得像兩塊烙鐵。他總覺得莊老師的語氣好軟，像棉花糖。明明是聽在耳朵裏的，卻叫他連舌尖都能嚐到甜味。

  他刨了幾口飯，然後把臉轉向窗外，偷偷笑了。

  ---

  吃完飯，莊理了解了一下白冥的學習進度，頓感頭大。這傻小子把高中三年的知識全都還給老師了，得從初中開始補課，否則他根本聽不懂。

  “算了，今天不補了，我回去做幾份思維導圖，幫你把所有知識點從易到難梳理一遍。你明天中午再來吧。”莊理揉了揉太陽穴。

  白冥羞愧地點頭，離開時一步三回頭，竟然很不舍。

  作為一名刺兒頭，他竟產生了賴在辦公室不走的衝動，他腦殼一定是壞掉了。

  白冥一邊質疑自己一邊走回辦公室，掏出手機，小聲說道：“莊老師，我們加個微信好不好？”

  莊理靠向椅背，仰頭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弧度：“誰準你帶手機來學校的？沒收了！”話落抽走了這台碎了屏的手機。

  白冥：“！！！”

  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腦殼壞掉了！

  當他垂頭喪氣，轉身欲走時，身後卻傳來一道含笑的聲音，“自己掃二維碼吧。課堂上不準玩手機，聽見了沒有？”

  白冥猛然轉身，臉上滿滿都是驚喜。他連忙拿起自己的破手機，掃了二維碼。

  莊老師的頭像是一隻眯眼笑的紅毛狐狸，跟他本人長得很像，看上去非常可愛。

  白冥摸了摸這個頭像，心裏直發癢，又衝莊老師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才懷著雀躍的心情跑走了。來到陽光下時，他深深吐息，總是積壓著許多陰鬱之氣的胸口竟比頭頂湛藍的天空更開闊。

  他跳起來揮了揮拳頭，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莊理斜倚在窗邊，看著活蹦亂跳的傻大個，不禁搖頭失笑。

  7480感歎道：“神靈一遇見你就滿血複活了。”

  莊理輕笑道：“我何嚐不是這樣？我遇見他，身體裏也充滿了力量。”

  處理完頭等大事，他這才打開電腦，啟動了潛伏在陳良手機裏的病毒。

  與此同時，白冥正雙手插兜，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遇見擋路的同學也不喊話，直接輕踹一腳。

  該同學原本準備開罵，回頭看見白冥冷硬的臉龐，強健的胸膛和胳膊上隆起的肌肉，頓時萎了，陪著笑躲進椅子縫裏。

  白冥暢通無阻地走到最後一排，大馬金刀地坐下，兩條長腿橫隔在過道兩邊，占據了一大塊地盤。

  在他周圍玩鬧的同學連忙離這塊地盤遠一點，免得不小心踩到他的腳，被他揍一頓。

  莊理真應該跟來看看，這才是白冥的真麵目。“育人校霸”這個外號可不是白叫的。

  “冥哥，莊老師跟你聊了什麽？”他的同桌好奇詢問。

  坐在前麵兩排的許靚靚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耳朵已然豎起。

  “他跟我聊了什麽關你屁事？”白冥把一堆教科書從抽屜裏取出來，吩咐道：“幫我看看這些教材齊不齊全，有沒有弄丟。”

  同桌任勞任怨地清點一番，搖頭道：“冥哥，沒丟，都在呢，嶄新的。”

  白冥這才放心了，抽.出一本化學書，邊翻邊罵：“艸，這寫的什麽鬼畫桃符？老子一個都看不懂。”

  同桌：“……冥哥，這是化合物結構式，看不懂就別看了，幹嘛為難自己，你又不用考大學。”

  白冥抓了抓頭發，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答應了什麽。考大學真特麽比登天還難！

  偏在此時，坐在前排的陳良忽然發出一陣淒厲的尖叫，然後扯掉耳機，瘋狂大喊：“有鬼，有鬼！我聽見――”

  一個名字已經湧上喉頭，卻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看向身旁的盧澤，又看向前排的許靚靚，無比恐懼地低喊：“真的有鬼！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