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侯爺病且殘(46)
作者:桃狸狸      更新:2020-12-31 21:01      字數:5343
  隻一句。

  林神醫便感覺到謝驚瀾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他跟侯府的護衛都要再勸,“請侯爺三思,若是夫人再次,定不想看到侯爺這般……”

  竟是搬出了楚嫵來。

  可謝驚瀾豈是那種會聽旁人意見之人?

  一直以來,凡是他決定之事便再沒有回旋的餘地,哪怕屬下跪地懇求,他也僅僅是側首挪開了視線。

  一言不發。

  僅露出半張蒼白完好的臉,瞧著卻是極致的冷漠。

  林神醫見此無效,歎息一聲,出門給謝驚瀾抓藥去了,至於吃不吃,是否要靜養……

  身體在謝驚瀾身上,唯有他能夠控製。

  -

  這段時間,京城裏又發生了不少的事情。

  謝驚瀾在獵場、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遇刺,哪怕策劃這一切的皇帝心底也惱恨得很,麵上卻仍要擺出震怒的痕跡。

  這查啊查的……線索卻落了楚嫵的娘家丞相府身上。

  “陛下,臣……臣是願望的啊!”

  朝堂上,楚培風跪下求饒,“承恩侯夫人是臣的女兒,承恩侯是臣的女婿,臣萬沒有理由要這麽做啊!!”

  朝堂上一眾人皆驚,萬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副模樣,可所有一切種種的線索又皆指向楚培風的丞相府。

  此時事關重大。

  哪怕是跟楚培風交好的臣子也不敢幫忙好言。

  楚培風不由看向自己的嶽父——大學士蘇良秦,卻見他側過頭去,絲毫沒有要幫他辯解的意思。

  楚培風心底當下涼了一截。

  這段時間,因為私生子和侯府繼承人之事,丞相夫人蘇眷瑩跟楚培風之前矛盾不斷,好幾次都鬧騰了她父親那邊。

  蘇良秦作為朝堂老狐狸,如何看不出來自科考那事後皇帝對他已然有了不滿,現如今,楚培風便是他故意立起來跟他對打的,他自是要收緊尾巴,才使得楚培風這個蠢貨近段時日來越來越過分。

  蘇良秦也不由寒心。

  再好的女婿也總是外頭的,總不若自家人惹人信賴。

  漸漸的,兩府越發離心,蘇良秦也看出遇刺一事恐怕跟皇帝脫不開幹係,兼之心底那些不滿,在這種時候當然不會替楚培風說話。

  楚培風心底惶惶不安。

  龍椅上,皇帝眯著眼睛神色不辨的看過來。

  他自然知曉楚培風是被冤枉的,因為當日派去行刺謝驚瀾之人正是他自己!但這種事顯然不能叫天下人知曉,必然得有一個背鍋的。

  既然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楚培風……

  當今的皇帝雖算不上明君,可在朝多年,在看人用人方麵還是有些本領的。

  楚培風本身也不是什麽有才之人,能登上如今的位置,更多靠的是大學士在後麵替他籌謀運營。

  皇帝從上次的事對兩人皆有了防備,現如今,兩府雖矛盾不斷,可這姻親的關係,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誰知曉他們什麽時候又會和好如初來對方他這個皇帝,又或者……

  種種的不合,本就是他們做戲給他看的?

  想到這個,皇帝心底越發的陰翳,竟是將先前暗算謝驚瀾不成的恨也算到了楚培風身上。

  若不是他生得好女兒替謝驚瀾擋了一下,那現在謝驚瀾是不是早該死了?

  可惡!

  是以,任誰人請求也沒用,也是為了壓一下宮內那位端妃——也就是楚曦月的風頭,最後皇帝判了楚培風一個革職查辦。

  舞弊案以來,皇帝對朝堂上這些蘇派的臣子越發不放心,最後破格將丞相之位撥給了一位年輕的寒門學子。

  此人如今不過三十歲,雖出身寒門,卻是才華出眾,交代下去的事情都辦得漂漂亮亮,最重要的一點,皇帝看重他背後勢力的幹淨。

  沒有派係,正好為她所用,成為他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刀!

  曾經高在雲端的丞相府一招落下,連帶著大學士府也暗淡不少,聽到這個消息,宮內的楚曦月也有些惶惶。

  父家的勢力與她在後宮的生存息息相關,更何況,她到現在都不曾懷上龍子!

  據說,那日楚曦月心情煩悶去禦花園散心,撞上另一位今日裏頗得盛寵的妃子,兩人一番爭執,最後那妃子倒地,身下突然滲血。

  禦醫過來匆匆一查,那位妃子竟已懷孕兩月有餘,這麽一鬧騰,小產了,楚曦月雖是無意,卻也擔上了謀害皇嗣的罪責。

  又或許,她本身便是有意的?

  皇帝自是震怒,罰楚曦月禁足後宮還連降兩級,不止如今,今日北方發生雪災,選來選去最後派了蘇派的官員去,卻是鬧出了一通民憤人怨。

  這接連不斷的打擊,令往日立足於超人之境的大學士府頂上都籠上了一層陰翳。

  楚曦月並不愚蠢,當時就反應過來。

  “中計了!是誰?是誰在背後陷害我楚家及蘇家?”

  -

  城外,一間普通的客棧內。

  “大學士府如今名聲掃地,皇帝已起了懷疑,將許多重要的職位都交給了年輕一派無根基的官員,包括北方賑災也是。”

  “但任憑他如何也想不到,他選的這些心腹都是我們的人!”

  “……”

  謝驚瀾聽罷,緩緩的抬起頭,他的神色冷靜理智得近乎於漠然,雖是尋常語氣,氣息卻比往日更沉。

  “你做得很好。”

  “為侯爺效力是屬下應做的。”

  其中一名青年行了一禮。

  當他抬起頭來時候,任誰都想不到,近日紛爭裏獲利最大的那位帝係的新晉年輕丞相,竟會出現在這裏,還對謝驚瀾如此恭敬。

  他居然是謝驚瀾安插在朝堂的人!

  原來京城裏朝堂上,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的一切,竟都是謝驚瀾在做這個幕後黑手!

  “接下來應當如何做,請侯爺指示。”年輕丞相又問。

  “朝堂那邊,繼續盯著便是了。”謝驚瀾抬頭,眼底是一種目空一切的漠然,“接下來是蠻夷疆域……”

  一邊說,謝驚瀾的指尖在桌麵上輕點,本該是清脆的聲,可搭配著他的一聲輕微若嗤的笑,入耳盡是觸目驚心。

  連那位年輕丞相也驚了一下。

  謝驚瀾話裏的意思是……

  將事情稟報完畢,兩人也退了出去。

  屋內。

  “侯爺。”旁邊的護衛遞上一個小瓶子。

  謝驚瀾想也不想的接過,打開到處,裏麵是一個藥丸,謝驚瀾都不用水,一口吞了下去。

  這段時日,除了必要的吩咐,他變得越發得沉默寡言,坐在那邊,便叫人感覺深不可測。

  唯獨在服藥這件事上,他雖不言,卻是十分的順從。

  “還沒有找到嗎?”謝驚瀾問。

  那眼眸掃過來,便是作為謝驚瀾的貼身心腹也驚了一下,“屬下派人去京城附近的城池都搜了一遍,暫沒有發現夫人的下落,現已派人往江南和北邊分別搜索……”

  “嗯。”

  謝驚瀾應了聲,語調比方才更低。

  遇刺一事後,皇帝和謝驚瀾甚至丞相府都派人尋找楚嫵,可派出無數人,最後都是一無所獲。

  謝驚瀾知曉,應當是她自己不想回來。

  為什麽呢?

  因四處尋不到楚嫵,他“大病”了一場,吐出好幾口淤血,皇帝自然派人來診脈,卻說謝驚瀾氣急攻心淤血吐出後,他的身子在慢慢轉好了。

  皇帝自是震怒,殺人不成反落得如今這副模樣,本以為謝驚瀾甚至熬不過明年,為此他可是在人前做足了仁君的模樣……到現在,也不好再朝謝驚瀾直接下手了。

  雖楚嫵不在,但憑借她先前治療的方子,作為半吊子徒弟的林神醫接手了謝驚瀾的身體,總是在慢慢轉好的。

  曾經謝驚瀾不在意自己的身子,現在卻格外的珍惜,每日按時服藥。

  他留下這具身子不僅是要京城攪得翻天覆地,亦是要等著那人回來的,彼時,他不能再沒有庇護她的能力。

  -

  那兩人離開包廂。

  “侯爺如今這般……”年輕丞相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雖是謝驚瀾之人,早年被安插在朝堂上替其辦事,但到底是讀書人,心底總是懷著一分抱負的。

  他相信承恩侯的人品,可如今……那事之後,謝驚瀾的行事愈發的詭譎難免,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還在替謝驚瀾辦事的自己是否正確,他現在是否正在助紂為虐?

  可已上了這條船,謝驚瀾必不會再允許他下去。

  沒有回頭路了,除了死。

  他想到一切變動的由來,又呼出一口濁氣,“為今之計,隻有找到夫人來規勸幾句了,過去那麽久,都不曾找到夫人的蹤影,無論身在何處,想必安慰至少是無事的……”

  跟在他旁邊的那位也應了一聲。

  “夫人菩薩心腸,吉人天相,必然是無事的。”這位說這話時顯然要虔誠的多。

  若楚嫵在場,便會認出他是那舞弊案撞柱伸冤將事情不斷鬧大之人,若不是她恰好經過將人救下,恐怕此刻命都沒了。

  這裏頭,果真有鬼!

  不曾想連也是謝驚瀾的人,將這所有的一切串聯起來,不由叫人倒吸一口冷氣,感歎一聲——

  謝驚瀾當真可怕。

  -

  坐在回去的轎子裏,謝驚瀾闔眸,腦袋裏閃過種種算計。

  忽然,轎子停住,護衛前來稟報:“侯爺,前方有一女子攔路……”

  “驅走。”謝驚瀾冷漠。

  “是。”

  片刻後,“她……”

  最後,謝驚瀾下轎,他的雙腿已經恢複到能正常行走的程度,但在外頭仍有所隱藏,還是坐著輪椅的。

  護衛推著他走到那女子麵前,謝驚瀾冷聲,“抬起頭來。”

  那女子一襲紅衣,身影裏似有一股熟悉之感,見到時,謝驚瀾旁邊的護衛都倒吸一口氣。

  這女子的容貌竟跟夫人有五六分的相似!

  那女子對上謝驚瀾也驚了一下。

  曾經的承恩侯雖然恐怖,卻是帶著麵具的,乍見之下不顯,可如今,他不覆麵,那張猙獰的半麵直接露在外頭。

  分明是比女子還要蒼白肌膚的病弱膚色,襯著那雙過分濃深的眼,又顯得恐怖萬分。

  明明沒有表情,她仍感覺被深淵直視著!

  然她今日是懷著目的來的,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便開始柔柔弱弱的道歉,說什麽不小心撞到了謝驚瀾的轎子……

  女子是個六品小官的嫡女,她今日鬧這一出,目的非常明確。

  近日來,關於承恩侯及其夫人的消息傳得風風雨雨,眾人也知曉惹人懼怕的承恩侯對夫人用情極深,再見皇帝對她的寵愛,有些便起了那種心思。

  該女子便是。

  她想著自己的容貌同那位有五分相似,那位不過是從山野裏來的,她的父親官職雖不高,卻也是個六品,自己亦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難道還比不上麽?

  想她如此聰慧,定能將那位取而代之,承恩侯府雖是敗落裏,可好歹也有些底蘊,且聽聞承恩侯的身子是在漸漸轉好的,那張可怖的臉她自是不喜的,可若是能忍耐忍耐,誕下子嗣,那以後所有的一切豈不都是她說了算的?

  想到這裏,她的心思又活絡了三分,臉上的柔弱之態愈顯——聽聞那位便是靠這副姿態取得承恩侯喜愛的。

  下一秒。

  她果真見謝驚瀾笑了一下。

  有戲!

  “不小心,撞到的?”

  “是……”她稍稍低頭,隻用眼梢看他,看起來又嬌又怯,謝驚瀾也當真推動輪椅朝她而來。

  一瞬間,那張醜陋的麵貌仿佛也有了別樣的風姿,她的心髒砰砰直跳——

  隨即。

  一柄利刃直接捅穿了她的腹部,女子低頭看看,再看看你麵前毫無表情的謝驚瀾,眼底滿是不可思議。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方才謝驚瀾似乎是笑,但眼底則是一片冷芒。

  當街,不少人驚呼亂竄。

  謝驚瀾已收回手,他掏出一塊手帕,一邊咳嗽一邊慢條斯理的擦去受傷沾染的血跡,垂下的睫毛盡是冷漠。

  “此女子當街行刺本侯,本侯懷疑其跟上次皇家獵場的刺客有關,立即送去官府查辦。”

  眾人隻覺得心下陣陣的寒。

  當眾傷人還直接扣帽子。

  這究竟還有沒有王法了!!?

  然,承恩侯府的護衛比他還要冷漠,拖著那半死不活的女子就往官府去,一路留下長長的血痕,瞧得人觸目驚心。

  謝驚瀾垂著頭,始終沒有再看一眼。

  他仔仔細細的將每個角落都擦過,確認幹淨無誤後,又將帕子丟到一邊,仿佛在扔一件無用垃圾。

  什麽東西,也敢躥到他麵前還試圖同她媲美?

  真當可笑。

  既是贗品,那從一開始便不該存在!

  楚嫵,隻有一個。

  -

  謝驚瀾當街行凶,又若無其事的回到車上,圍觀的百姓瑟縮畏懼,他全不放在眼底。

  就連侯府跟他一同來的護衛氣壓都比平日低了不少。

  謝驚瀾忽然想起一事,喚來一人,問道,“我如今的模樣當真十分猙獰醜陋?”

  這段時間,他稱得上是喜怒無常了,哪怕一直以來就追隨著他侯府的護衛亦有些懼怕,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我明白了,退下吧。”護衛鬆了一口氣,正欲離去,又聽謝驚瀾吩咐道,“領林耀正將那瓶藥拿來。”

  護衛驚了一下。

  相比身上的傷,謝驚瀾臉上的痕跡其實並不重,很早以前,林神醫便研製出了藥方能完全祛除舊痕。

  隻是謝驚瀾始終不肯。

  這疤痕不止是屈辱,是猙獰,更是無數不可提醒著他要複仇。

  他人的目光?

  他早就不在意了。

  但現在謝驚瀾卻主動提出用藥醫臉?

  “是。”

  護衛退下,車簾落幕。

  車內,謝驚瀾指尖微動,他正在把玩一根簪子。

  並不是什麽珍貴之物。

  那根碧玉的簪子從中間斷裂,現在又被鑲嵌了金玉,恢複成勉強可以佩戴的程度。

  並不美觀。

  因為那所鑲的金玉,是那一夜謝驚瀾一夜未眠挑燈一點點鑲上的,第一次做,哪怕是極為細致,也總是那般熟練。

  忽而他的動作一頓,唇角徐徐勾起,不再是那種冷笑的弧度,那雙總是沉沉幽邃的眼眸緩緩散去迷霧,露出點點本初琥珀的色澤,璀璀生光,像有無數螢火纏繞,又透出點詭譎濃稠的蜜。

  襯著蒼白如雪的膚色,從側麵乍一看,若不見那半張猙麵,他恍若一個尚未及冠的柔弱少年一半。

  謝驚瀾記得,過去楚嫵曾無數次在自己麵前說過,她喜歡漂亮的男人。

  他原先那張臉生得還算不錯,那麽如果他將容貌恢複的話……

  謝驚瀾輕輕觸了下簪子,難得溫柔的笑了。

  “這樣你便會喜歡的罷,便會不再逃跑的回到我的身邊……”

  然。

  這笑裏,溫柔之中,卻藏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