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裴家喪事
作者:沐流火      更新:2020-02-29 13:14      字數:3165
  現在已經入冬,前些日子又剛下了雨,晨起的寒風帶著些水汽,一吹進脖子裏就像把整個身體都吹透了。陸離吸了吸鼻子,他年歲不大又是個不壯碩的身量,站在人堆裏就隻剩了小小的一團,陸離已經在這賣桂花糖膏的小攤前等了好些時辰。

  “惡婆娘,就會使喚我!”他低低的罵了一句:“下次就讓你自己來買!”

  說是這樣說,可每次蘇玦還是早早的來了。

  “大哥,來十盒!”

  那人擦了擦汗,從身後拿出一包早就裝好的糕點,笑嗬嗬的說道:“早就準備好了,你快給薑姑娘送去。”

  看著他一副獻殷勤的樣子,陸離使壞的吐了吐舌頭,拿了糕點就拔腿跑出好遠,等身上熱乎後陸離才掏出糖膏來吞了好幾個。

  “你們聽說了嗎?城西的裴家啊,出大事了。”

  “怎麽能不知道呢,那裴大公子病了些日子,前個兒晚上居然去世了。可惜啊,那麽有善心積善德的一大戶人家,居然連最後一根獨苗也沒保住,老天真是不開眼啊。”

  “這裴大公子當真是個活菩薩一樣的人,我們城西的農家哪個沒受過他接濟啊,你說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突然沒有了呢?”

  “我聽說這裴公子得的是疫病,我本還想去看看的,但我娘愣是拉著不讓我去,她就是怕我也染上病呢。”

  “我也聽說了,當晚在伺候裴大公子的幾個仆人都出了一身的紅點子,渾身奇癢難忍的最後把血肉都抓破了,嚇得其他人再也不敢往裴府去了。”

  “可是我怎麽聽說這裴公子是被他家那個妹妹生生氣死的呢?”

  “怎麽說?”

  “不清楚啊,就是這麽一說。”

  “算了,別人家的家事,外人也說不清,但這裴公子這麽年輕就死了,還真是作孽!”

  ……

  城西的裴大公子?難道他們說的是裴延休?他們說,那個人死了!

  陸離的步子慢了下來,連嚼在嘴裏的桂花糖膏都一下沒了味道,那個人怎麽會死呢?廟裏的和尚明明說過他福德厚得很,可以好好的再活個四十年、五十年啊。

  到了裴府外,陸離果然見了門口幾個寫了‘奠’字的大白燈籠,不過這裏冷冷清清的,居然不見一個吊喪之人。難道真像早上那幾個人說的那樣,大家都害怕染病,不敢來裴府?

  陸離趕過去扣了叩門,可是沒人應,他又大喊著繼續拍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那門後有點動靜,從門縫裏探出頭來的是個小姑娘。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看就是個鬼靈精。

  “姑娘,我聽說裴公子去世了?”

  那人不回答,隻是點點頭。

  “我叫陸離,是他生前的朋友,今天特意來吊唁的。”

  “吊唁?”

  “是啊,你能不能開門讓我進去。”

  “我們家小姐說了不辦喪事,你可以回去了。”

  陸離一聽就急了:“不辦喪事?那我進去上柱香也好啊。”

  這小丫頭居然露出了一些笑意的說道:“咱們家主子得的是惡疾,死狀恐怖不說還有可能傳給旁人,就連府裏的奴人婢子都走得差不多了,你確定還要進來?”

  “我不怕!”

  小丫頭費解的皺起了眉頭,其他人聽到這話都嚇跑了,怎麽這小子還不信邪?而且他說是主子的好友,但自己也從來沒見過。

  於是,小丫頭很戒備的搖搖頭:“你還是回去吧,我們小姐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你們小姐,你讓她出來,我要……”

  陸離還沒說完那門就重重關上了,無論他再怎麽拍打再怎麽呼喚都沒人再應,無奈之下陸離隻好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

  其實他跟裴延休也說不上朋友,隻是幾年前陸離初到蜃天城,那人見他年幼就街邊乞討便時常接濟,如果沒有裴延休自己早就餓死凍死了。

  “不行,”想到這裏陸離一下站起身來,望著那高牆默念道:“我一定要進去!”

  在附近溜達了大半天才捱到了入夜,剛才白日裏不好行動,現在接著月色陸離一個飛身就站在了院牆上。裴家不愧是城中大族,不僅有一幢這麽大的宅子,而且後院還有個小山囿。

  廊子裏惶惶的燈火,但沒什麽人氣。陸離也不跳下牆去,而是沿著牆頭一路往裏潛到了後堂的一個小院裏。此地白幡齊布,應該就是靈堂所在。

  奇怪了,怎麽沒看見守靈的人呢?難道大家都這麽害怕這疫症?

  下地後靠近了靈堂的陸離更覺得蹊蹺,這些靈幡上血紅血紅的,用朱砂寫好些字。靠近一看陸離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文字而更類似符號,這些東西他好像在焱娘的藏書裏見過。

  越往裏走他就越能聞到一股奇怪的焦味,門外燒的不是炭火,而是一節一節的白骨,不過看形狀不是人骨,倒更像牛羊的。

  “裴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離要找的棺位在後堂的主室,棺餉四周都布滿了蠟燭,一層一層的排了七層,那紅色的蠟淚流瀉下來積在燭台上,叫人看了有些膽寒。因為不好驚動亡者,陸離隻站在旁邊,遠遠的看了一眼。

  “不對啊……”他忍不住呢喃了一句:“不是說染了惡疾嗎?怎麽看上去一點都不像。”

  棺中之人雙目緊閉,麵上透出的一點微紅,看上去跟往日無異,跟外麵的傳言實在相差太遠。陸離想到了什麽,他剛想靠近就聽見了身後腳步聲。不好!他左顧右盼的打量了一圈,最後才飛身跳到了房梁上。

  “小姐,你為什麽不讓別人進來吊唁啊?”

  說話之人就是白日裏的小丫頭,而跟在她身邊的就是裴延休的妹妹——裴玥綰。她看起來比小丫頭大不了多少,身上並沒有穿麻衣,隻在頭上插了一朵白色絹花。城西的裏人都道這對兄妹相依多年情誼深厚,但此時看來這人衣著如常,臉上並沒有多少悲色,

  “小姐,現如今府裏冷清清的,你為什麽還要刻意流出那種傳言呢?說什麽大公子是得了疫病才去世的,鬧得家裏的仆人都走了不說,連城裏人都不敢靠近裴府呢,朝雲……朝雲真是看不過去了!我們大公子生前行善積德的,現在去世了真不該這樣被人指指點點,小姐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麽呀?”

  裴玥綰開口,聲音冷冰冰的不透一絲情緒:“人都死了,還要名聲做什麽?家裏的主子都不在了,還要那麽多仆人做什麽。朝雲,過幾日你也回鄉吧。”

  “我不走我不走,小姐,我知道自己多嘴說錯了,你千萬不要生氣不要趕我走!”

  裴玥綰看了她一眼,又問道:“那,我要的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準,準備好了,過兩個時辰就會運到府裏。但是小姐,這好端端的你要那麽多鉛水做什麽?那東西可是有劇毒的,難道……”

  “難道什麽?”這女子的聲音突然一冷:“你以為我要尋死?”

  “我知道小姐不是這種看不開的人,可是我擔心。”

  “我,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我可不是哥哥那樣頑固不化的人。”

  頑固不化?雖不讚同,可朝雲還是低低的應了一句‘是’。

  “你下去吧。”

  “小姐,還是讓朝雲陪在你身邊吧,這裏陰森森的,怪讓人害怕的。”

  “嗬。”裴玥綰淡淡的冷笑了一聲:“這人生前就是那副樣子,現在死了還有什麽好怕的,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呆著。”

  “小姐你都跪了一天一夜了,今晚還是先歇歇吧。”

  “我們相處了十多年,讓我再陪他這一天一夜也算不得什麽。”

  “那,朝雲先下去了。”

  偌大的靈堂裏就隻剩下裴玥綰一人,她恭恭敬敬的跪在靈前,雙眼怔怔的直視著前方,就像一具失了心魂的行屍。

  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傾身挑了挑前邊的燭火。

  陸離耐不住的動了動雙腿,他蹲在上頭一動也不敢動,連全身都開始發麻了,如果裴玥綰要在這裏跪一晚上該怎麽辦?正是心煩之際,卻聽見下麵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我說過,不會讓你就這麽死的。”她已經站起身來走向棺邊,那七排紅燭即將燃盡,流下的蠟油沾染在她及地的裙擺上,一時顯得無比詭譎。裴玥綰由袖中拿出一封書信,狠戾的語聲中透了一絲炫耀:“他不日就會趕回蜃天城,隻是可惜啊,那麽好的日子延休哥哥卻不能親眼看到了,但至少玥兒還是會竭盡所能的了了你最後的心願。”

  陸離隱隱聽到了手指刮擦木料的‘嘶嘶’聲,他細看下去,才知是裴玥綰越過了燭火,將雙手撐在棺邊上。

  “裴延休,說到最後你不就是想擺脫我,想丟下我麽?我就偏偏讓你不能如願,讓你做鬼都不得安寧!我說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而不像你。”

  周圍寒風凜凜不時就吹亂了燭火,陸離俯視著那人的背影,突然渾身打了個冷顫。

  “小姐。”屋外響起了朝雲的聲音:“你要的東西都送來了。”

  “好。”

  陸離看裴玥綰走了才從房梁上下來,大大舒了一口氣。

  “裴公子……”陸離望著這棺木,小聲立誓道:“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我絕不會就這樣讓你死得不明不白。”

  到千雪肆時已到了寅時,陸離不敢敲門,飛身上了屋頂才從二樓的小開窗爬進了自己房間。這一天實在太累,才碰到床麵他就呼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