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剔骨剜肉
作者:沐流火      更新:2020-05-03 12:11      字數:3511
  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因為光線太暗,牧言真也抽出空來往火堆裏添了些柴枝。

  這時蘇玦搖著頭,他身體下意識的抗拒馬上讓腰腹處繃緊起來,傷口處又有血水往外滲了,素靈犀屏住呼吸,她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痛楚,雖然她已經往傷處上了止痛草藥,但這些對蘇玦大概無濟於事。

  “素姑娘,我……這樣我動不了,阿玦一直不肯放鬆的話,傷口的血根本止不住。”牧言真不停處理著溢出的血水,這血汙一蔓開他便看不清傷處了。

  “我知道,得先讓阿玦平靜下來。”

  可到底怎麽讓他平靜呢?

  牧言真想著煩擾道:“他這狀況,怕是一時半會平靜不了。”

  “阿玦是意念堅毅之人,這點傷又算什麽,”素靈犀還是冷著臉,“如果他尚且有一絲清醒的話,就一定會強忍下來的。”

  是啊,如果他還清醒,牧言真也清楚蘇玦的性情,可現在這人就是不清醒啊。

  “阿玦,沒事的,你能聽見嗎?”素靈犀撫上了蘇玦那浸滿了冷汗的臉,“我們正在給你療傷呢,隻有最後一點就好了,我們在幫你,你也要幫一幫我們、幫一幫你自己。”

  因為陣陣劇烈的痛楚,蘇玦的神思好像清醒了小半,不過他嘴裏咬著絹帕,一時說不出話來。但從這人眼神看,他應該聽懂了素靈犀的話。

  “阿玦,會有點疼的,你先忍一忍好不好?你試著放鬆一些,腰上別用力了,好不好?”

  在重複幾次後,蘇玦終究點了點頭。

  又清理了血跡後牧言真才確定,這人的腰腹處,是真的放鬆了些許,滲出的血水也變少了。

  “牧言真,抓緊時間!”

  “知道了,放心。”牧言真低下頭來,這才繼續著手中動作。

  好痛,好痛啊……這是怎麽了?自己,是怎麽了?

  痛覺,又是痛覺,為什麽自己現在能感覺到的,好像就隻剩下痛覺了呢?

  不行,蘇玦全身禁不住的抽搐起來,他閉著眼睛,依舊神智恍惚,不過因為這股力道,胳膊上的傷口又在流血了。他已經用盡了所有理智去忍著痛楚,不過理智,並不是時時都可以控製得了肉身的。

  “阿玦,”或許是看這人太過難受,素靈犀遲疑少許,一時竟順著蘇玦方才的囈語承認道:“我是千瀧,我從不日城趕來了,是為你趕來的。阿玦,你聽到了嗎?”

  “素……素姑娘,你這是?”

  “阿玦,”素靈犀示意牧言真噤聲,她又貼在那人耳邊繼續著:“不是因為凰滅,也不是因為那河圖洛書,我,隻是為你一個人追來的。”

  蘇玦眼神半散,一時竟抬起眼瞼的,對素靈犀投去了些透著孱弱的目光。

  這就是,起作用了?牧言真手上動作一滯,他感覺到蘇玦正屏著呼吸,他聽懂了素靈犀的話,他在竭力配合,牧言真不敢抬頭,隻趕忙抓緊機會處理著那些傷膿。

  “阿玦,牧言真正在幫你處置傷口,是在炎陵的時候,被我傷那處箭傷複發惡化了,我們必須把膿血和腐肉先清理掉,你能聽明白嗎?”

  被越千瀧所傷?什麽意思?越千瀧,她怎麽可能去傷蘇玦呢?而且還把他傷成這樣?!

  “素姑娘,阿玦他這……”

  “你想問什麽?”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更不是該過問這些的時候。

  “沒,沒有。”牧言真按了所有念頭,暫且隻專注於眼前。

  “咳咳咳……”蘇玦開始咳嗽了。

  素靈犀小心觀摩著蘇玦的神色,直到看見從那絹巾上漫開的殷紅時,他才慌道:“牧言真,阿玦,他,他咳血了。”

  “我知道,現在這傷口在胃部,這些應該是回流的血水,咳出來一些都是難免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阿玦?”

  蘇玦咳得越來越厲害,在這人胸腹劇烈的起伏下,牧言真根本就沒辦法繼續。

  “咳咳……咳咳咳,咳……”

  “不行,這樣不行,”牧言真忽顫聲道:“阿玦他呼吸不過來,他已經撐不下去了。”

  “這些你不用多管,你抓緊時間就好,讓阿玦再忍一下就好了!”

  “都成這副樣子了還怎麽忍啊?”牧言真說完便把堵在那人嘴裏的帕子扯了出來,蘇玦登時就吐出了好幾口血水,乍看去,好像連這人的眼尾都泛起了絲絲不尋常的緋紅。

  “阿玦!”

  “咳咳,咳……千瀧,你……”

  蘇玦的右手還緊拽著素靈犀的腕子,因為太過用力,他那淺短的指甲都已經深陷到了女子皮肉裏,蘇玦說不出話來,隻是空有些氣音,但從嘴形素靈犀就知道,這人是在喊疼,他一遍又一遍的,都是在重複一個‘疼’字。

  看到這些,素靈犀再也狠心不下去,她開口,也終於透出了絲軟弱的說:“我知道我知道,會過去的,阿玦,都會過去的,還記得嗎?以前你跟我說過,隻有會哭會笑,會疼會癢了才是尋常人,阿玦你現在就是了,你不會再被魘池跟曄刹所盅惑,你不會再形同草木了,阿玦,你不是一直想變回尋常人嗎?你已經做到了,浸燭還有滄溟,他們再不可能在你腦中說話了,你的這一心願實現了,你應該高興,不是嗎?”

  素靈犀話音剛落蘇玦便搖了搖頭,他全身都沒了力氣,此時就像已經在岸邊擱淺多時的魚苗。

  “阿玦,”怕這人被血水嗆到的素靈犀將他緩緩抱在了懷裏,她輕拍著蘇玦的脊背,正竭力讓自己鎮靜的說:“我知道你很難受,我知道……這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那時候……是我不應該傷你的,你先好好的休息,隻要睡一覺什麽都會好的。”

  “素姑娘……”

  “阿玦,不會有事的,”女子邊給這人擦著臉上和脖間的血跡,邊哄道:“不疼不疼,阿玦,往後都不會再疼了。”

  蘇玦沒有回應,看來,他的神思又陷入了混沌。

  “你還愣著幹什麽?”素靈犀又抬起頭來跟牧言真對視著,“難道你真想停手,真想讓前麵的努力都白費嗎?”

  “可是阿玦他……”

  “不能功虧一簣,快動手吧。”

  “痛,”或許是聽到了素靈犀的話,這人半閉著眼睛說了句,他一時挑起眸子,目光裏除了孱弱外,還有希冀,和幾分,央求,蘇玦輕搖著頭,開口道:“千瀧,痛,這個好痛……”

  “阿玦。”

  “不要,咳咳咳,”那人的臉深埋在素靈犀懷中,他喉間有所抽動的囈語著:“咳咳,哥哥,我不要這樣,哥……你在哪裏?你不要這樣做,哥哥……”

  哥哥?蘇玦的神思已經徹底混亂了,如今除了呼痛外,他也做不了其他。

  看著這人滿身的血汙,牧言真手中的刀也鬆了大半,“阿玦,他,這是在求我們?素姑娘,阿玦他……”

  “小玦,”素靈犀忽然壓低了聲音,如今越千瀧還不夠的話,就隻剩下蘇燁樓了,她撫著蘇玦那沾了好些血汙的鬢發,一時又逼著自己擠出了笑意的細語說:“這麽多年沒見,你都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小玦了。”

  “哥……哥哥?”

  “以前,你不是總對我說良藥苦口嗎?怎麽今天……小玦反倒跟個孩子一般了?”素靈犀效仿著蘇燁樓的用詞和語氣,雖然她眼中盈滿了淚,但說出來的話還是柔膩不過,“怎麽,我的弟弟原來也害怕紮針診病啊?難怪小玦每次受傷的時候都要躲著我,原來……我的小玦是這麽的怕疼怕苦?如此,小玦還怎麽跟我一起逃出蜃天城去啊?後頭的追兵那麽多,小玦你總是會受傷的。”

  素靈犀知道,十四年前的那片雪地,才是這人最深最沉的夢魘。

  “不,”那人正盡力凝神的看著素靈犀,好像連一分一毫也不想錯過,他半挑著眸子,說:“不……我不怕,有哥哥在,不怕……”

  “我不信啊,”素靈犀笑了,跟蘇玦對視時,他竟也笑出了聲來,“這可不是小玦隨意說說我就能信的。你看,天快亮了,要是小玦還站不起來,還不能跟我一起走的話,可就要拖累哥哥一起被追上了。”

  “不會,不會……被追上的!”

  “那小玦,能乖乖的,聽話嗎?”

  或許實在沒力氣說話,蘇玦隻輕輕眨了眨眼的以作回應。

  這次不用素靈犀提醒,牧言真就再次動起手來,他將剮下的血肉都撇在一旁,因為時間緊迫,他隻全神貫注的加快著手中動作。素靈犀是不是在說話,蘇玦是不是在喊痛,這些他全都聽不到了。

  “小玦,”素靈犀仍模仿著蘇燁樓跟這人說起話來,“還記得蜃天城的大雪嗎?你從小就喜歡雪景,但其實,蜃天城的雪景並非冠絕天下,大家都認定太華山的冬雪才是最好的,什麽時候,小玦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蘇玦的側臉正貼在女子脖間,他哭了,這樣的啜泣沒任何聲音,但素靈犀能感覺到他的眼淚,這淚水,就像剛化了冰的山泉。

  牧言真知道,蘇玦雖然跟蘇燁樓沒有血緣,但一直將蘇燁樓認為兄長,而那人,就是星象中命犯王星的人。

  “小玦,”再想起這十來年的種種,想起這人為複活蘇燁樓忍受過的所有,素靈犀隻覺得猶如被割肉剜心,“有我在呢,不管發生什麽,往後都會有哥哥在你身邊。”

  這一刻,素靈犀感覺自己真就成了蘇燁樓,她仿佛,也體會到了如蘇燁樓那般的情愫。

  蘇燁樓,從小到大,蘇玦的一切都是屬於這個人、都是因為這個人而生的。但如今,沒想到,蘇燁樓竟站在了這人的對立麵。

  他為蘇燁樓付出這麽多,他是在為蘇燁樓去爭一個不死不滅的北域,而這些,就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