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美德與天真
作者:醉酬天      更新:2020-03-06 20:26      字數:2112
  削成長條的狼肉被投入沸騰的水中,很快泛出了珍珠一般的白色。眾人圍坐在火坑邊,看著肉條在水中翻滾著。帶著點膻腥的肉香隨著水霧升騰。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在舌尖底下冬眠的饞蟲仿佛都被勾得傾巢出動。北境因其獨特的地理環境而衍生出了難以複刻的生態圈。在潘德的其他地方,熊掌是不可多得的食材。然而在瑞文斯頓,哪怕是最老道的廚師都會拒絕烹飪冰熊掌——無論怎麽處理,冰熊的肉中永遠參雜著讓人反胃的酸臭。反倒是馳騁在冰原上的雪狼卻跟他們山林中狼騷味極重的遠親截然相反,肉質相當鮮美,無論是簡單的烹煮或是燒烤都有著十足的風味。然而群居的雪狼卻是北境最強大的掠食者勢力,沒有任何一名獵人敢單獨去招惹狼群。就算是藝高人膽大的瑞文斯頓遊俠,也需要以小隊為單位行動,在冰原上與狼群周旋數個日夜才有可能獵殺一頭落單的雪狼。這也使得雪狼肉成為了瑞文斯頓軍方單方麵壟斷的食材,每年都能為瑞文斯頓獲取一筆可觀的收入。

  肉很快熟了,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勺熱氣騰騰的肉湯,還有一條狼肉。傭兵們已經啃了好好幾天被凍得硬邦邦的黑麵包,此刻終於見到了一絲葷腥,恨不得連碗也吞下去,卻又忌憚燙手的高溫,隻能捧著碗,眼巴巴地吹著,然後小小地抿一口,被燙著了也不管不顧,忙不迭伸出舌頭沿著沾著湯水的嘴唇撈一圈。一時間火堆旁全是捧著碗齜牙咧嘴的男人。一鍋肉湯很快見了底。薩拉曼又捧了些雪回來,準備起第二鍋。

  安森捧著碗,看著薩拉曼攪動著鍋裏的積雪:“分一碗給那個迷霧山俘虜吧?”

  薩拉曼停頓了一下,鼻子裏哼出一聲:“留她一條小命已經不錯了,還給她喝湯?門都沒有!”

  “話可不能這麽說,”安森放下了手中的碗,“俘虜理應受到憐憫。她該有俘虜應得的待遇。更何況這有兩頭狼,也不差這一碗湯,一條肉。”

  “待遇就是,沒有!”薩拉曼重重地敲了一下鍋沿。

  “安森,”有人促狹地拍了拍安森的肩膀,“你不會是看上那個迷霧山娘們了吧?不是我說,迷霧山的女人大多皮膚糙,毛孔大,脾氣還暴。那個娘們一隻手估計能打你兩個。現在移情別戀還來得及。”

  眾人哄堂大笑。安森漲紅了臉,窘迫地辯解道:“這是兩碼事!俘虜難道就應該餓著肚子嗎?”

  “安森說的有道理。”哄笑聲中,有個平靜的聲音插了進來。那是埃修,他沒有加入火坑旁的小圈子,隻是盤坐在火光的邊緣,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中。基亞坐在他對麵,正用一截鬆枝在雪地上畫些什麽。兩人的肉湯都已經喝完,空碗擺在手邊。埃修的話適時地讓傭兵們安靜下來。早在先前那場與劫掠小隊的遭遇戰,埃修已經用他的實力在這個隊伍裏建立了絕對的威信。傭兵崇敬力量,一個人的話語權往往與其強悍程度成正比,尤其是在銀湖鎮混跡的傭兵更是對此奉若至理。“也不差這一碗湯,一條肉。”埃修說,“下一鍋好了之後,安森你送一碗給那個俘虜。”

  “好!”安森的眼神明亮起來。

  ……

  “這是我們大概的路線,已經很接近波因布魯了,預計明天中午就能到達。”基亞將手中的鬆枝插在雪裏,“這一路來我們雖然撞見過好幾隊劫掠小隊,任何一支的規模都不會遜色於我們最開始擊潰的那支。但是他們都沒有選擇跟我們衝突,也許是那張白狼皮起了作用。”基亞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作為一個貴族小姐,還是帝國人,她懂的東西已經超綱太多了。”

  “我還在想,你為什麽要讓我支持安森?”埃修問。

  “本來我是想自己出麵的,但是瓦爾雪原那場遭遇戰之後,你我在這支隊伍裏的話語權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失衡。他們不一定會服我。而這年頭,還秉持著騎士精神的人不多了——更何況安森還不是騎士,他甚至都不是個有姓氏的貴族。”基亞說,“騎士精神不是天真,是難能可貴的美德,隻是美德在戰火裏一文不值而已。”

  “連你也相信騎士小說裏的那一套?”埃修皺眉。

  “騎士精神可不是馬迪甘杜撰的東西啊。最早的騎士精神又叫騎士八德,可以追溯到潘德·卡瓦拉親自撰寫的《瓦利德斯憲章》,在憲章中占據著相當的篇幅。謙卑、榮譽、犧牲、精神、忠誠、英勇、憐憫、公正,”基亞聳了聳肩,“這十六個字念出來總會讓我熱血沸騰。但是像安森那樣,以騎士精神作為人生準則,我做不到——光是忠誠這關我就過不了。”基亞自嘲地指了指自己,“我,一個薩裏昂人,有一個身為馬裏昂斯公爵的父親,卻千裏迢迢跑到瑞文斯頓做傭兵。說出去有誰敢信?”他搖了搖頭,“這也是我最尊敬他的地方。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同齡人中還有一個這麽單純的家夥。”

  “也可以說是天真。”埃修淡淡地說,“你剛才都說過,美德在戰火裏一文不值。他遲早會被自己的天真——或者說是美德害死。”

  “人不可能一成不變,他會成長的,至少會在理想與現實中找到一個平衡點。”基亞苦笑,“安森跟你是兩個極端。你是絕對的現實主義者,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極其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你知道我是有理想的對吧?”埃修說。

  “有理想,跟理想主義是兩回事。”基亞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是老師對我說的,但是這個很難解釋清楚。我也是一知半解,當初老師並沒有細講,隻是讓我多去潘德大陸上走動走動,自然會明白。”

  埃修還想再說些什麽,一聲驚叫突然響起,仿佛渡鴉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