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應許之地(十)
作者:西子緒      更新:2020-03-15 11:27      字數:8752
  “從這裏出去!”李鄴見到情況不對, 對著兩人吼道。

  林半夏和李穌趕緊朝著門口退去,這些東西出來的越來越多, 速度越來越快, 隻是一個紮眼的功夫,便有一個伊蓮娜從天花板上掉下來, 撲到了李穌的肩膀上, 李鄴反應極快, 抬手就是一槍, 子彈擦著李穌的臉頰劃過, 擦出了幾絲血痕, 將那個伊蓮娜直接哄至粉碎。

  林半夏沒怎麽用過槍, 隻能用□□還擊, 但準頭實在不行,無奈之下,索性又用上了匕首。隻是他們三人的反擊顯然不過是杯水車薪, 就在他們退出屋子不久, 剛才所在的整個房間都變成了一團可怖的熔爐,無數的伊蓮娜不斷的湧出,整個房間被塞的嚴嚴實實, 石頭做的門竟是都被擠出了誇張的裂痕。

  “這樣下去不行——林半夏!!你快去找謝爾蓋, 把他給弄暈!!”李穌吼道,“我們在這裏給你們爭取時間——”

  林半夏大聲道:“好——”

  “別看那個東西!!”李穌道。

  林半夏應了一聲,轉身就跑,在黑漆漆的房間裏, 想要找到謝爾蓋簡直就是大海撈針,最慘的是他還不敢四處張望,因為需要避開廣場中央的那些東西。宋輕羅不知道到哪裏了,會不會被伊蓮娜影響,林半夏咬著牙,用手電筒不斷的搜尋,伴隨著李穌和李鄴不斷的槍聲,林半夏終於在廣場的某個角落裏,看見了蜷縮成一團的謝爾蓋。

  “謝爾蓋——”林半夏叫著他的名字,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著他衝了過去。

  謝爾蓋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好像聽不到林半夏因為憤怒而快要變形的聲音。

  林半夏終於衝到了謝爾蓋的身邊,抬手就想把將他敲暈,就在此時,卻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了一陣巨響,他扭頭看去,竟是發現整個房間都被無數個伊蓮娜撐開了,她……不,應該是它,它的身體在石頭房間裏被不斷的擠壓,最終竟是硬生生的被擠成了一個巨大的肉團,肉團之上,是無數的手腳和頭顱,隻是一眼,就讓人感到了嚴重的不適。

  林半夏脫口而出一聲髒話,謝爾蓋扭過頭,也看到了這一幕,正常情況,他本該是要露出驚恐之色的,然而謝爾蓋不但沒有覺得害怕,反而露出喜悅之色,嘴裏不住的道:“伊蓮娜,你回來了,伊蓮娜,你終於回來了……”

  那副癡情的模樣,就算是林半夏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也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林半夏實氣極反笑,伸手就揪住了謝爾蓋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的麵前,惡狠狠道:“你他媽根本就沒在想伊蓮娜!”

  謝爾蓋茫然的看著林半夏。

  “你他媽要是真的想讓伊蓮娜回來,怎麽會想出這種東西,你就是想讓讓我們所有人都陪葬!!!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此時此刻,林半夏終於看明白了,從他遇到謝爾蓋開始,他們身邊就總是會遇到一些和伊蓮娜有關係的怪物,可是這些怪物完全沒有伊蓮娜的內核,倒像是故意來阻攔他們的,起初,林半夏還以為是謝爾蓋對伊蓮娜的愧疚在作祟,現在,他恍然大悟——

  謝爾蓋心中所念根本就不是伊蓮娜,而是因伊蓮娜死亡而起的,一係列的意外。他想死在這場充滿刺激的旅行裏,以贖清自己因為伊蓮娜的死亡帶來的愧疚——所以謝爾蓋沒有化成淤泥,因為他的願望還未實現,飛蛾也好,伊蓮娜的本體也罷,謝爾蓋求死的形態將這些有怪物不斷的聚集起來,最終形成了他們身後那座無法逾越的肉山。

  林半夏看著謝爾蓋一臉無辜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毫不猶豫的揮動拳頭,朝著謝爾蓋的臉上狠狠的揍了下去。謝爾蓋還沒反應過來,便挨了一拳,他嘴裏崩出幾顆牙齒,踉蹌著倒在了地上。

  林半夏走過去,發現他居然還沒暈再次把他拎了起來,抬手狠狠的又了一下,這一下下去,謝爾蓋兩眼一番,徹底沒了意識。

  然而就算他暈了,林半夏身後那個可怖的怪物也沒有消失,林半夏的身後傳來了一連串劇烈的爆炸聲,似乎是李鄴和李穌已經用上了□□,但麵對那龐然大物卻是杯水車薪,伊蓮娜化作的巨大的肉山幾乎已經快要塞滿整個通道,並且開始朝著廣場的方向蔓延。

  不知道宋輕羅那邊怎麽樣了,林半夏心中無比焦急,條件反射的看了廣場中間一眼。

  林半夏這才看到,宋輕羅已經走到了石台的附近,那幾個形狀怪異的伴生者,依舊立在旁邊,察覺到了宋輕羅的靠近,它們開始試發出低聲的吟誦,緊接著,它們的身體開始分化出一團團圓形的肉,這些紅色的肉竟是飛快的化作了一群模樣怪異,長者尖牙和翅膀的奇怪生物,朝著宋輕羅撲了過來。與此同時,一團青色的火焰開始在石台的周遭蔓延,很快整個石台封鎖起來,它們嘴裏那些聽不懂的低聲喃語,再次在眾人的耳邊飄蕩,林半夏的心髒又如同擂鼓一般跳動起來,他卻看到宋輕羅,如同赴火的蛾,義無反顧的朝著青色火焰而去。

  那些奇怪的生物已經到了宋輕羅的麵前,它們張開了利齒,身下四肢化作鋒利的刀刃,好似朝著宋輕羅撲來。

  尋常人,是根本不可能通過這些東西,但宋輕羅,顯然不是尋常人。

  他以一種完全不可能的姿態,從地麵上一躍而起,像是跳躍,更像是飛,他的身體仿佛輕盈到沒有重量一般,就這麽跳到了幾米高的半空中。怪異的蟲群立馬扭轉方向,再次朝著宋輕羅撲去,宋輕羅早有防備,手裏的槍瞬間就動了,砰砰砰連續十幾聲槍響,周遭暴起了暗紅色的雪花,被擊碎的蟲子們在天空中變成了碎肉,如同下雨一般,星星點點的落到了地麵上。下一刻,宋輕羅周遭的畫麵劇烈的扭曲了起來,他神情一凝,不再顧忌其他,猛地朝著燃燒著青色火焰石台撲了過去。

  剩下蟲黏到他的肌膚上,鋒利的牙齒和如刀刃一般的四肢,將宋輕羅雪白的肌膚染成一片血紅,宋輕羅從半空中跌落,直直的墜入了那一片青色的火焰裏。青色的火焰並沒有燒灼宋輕羅的衣物或者肌膚,他從火焰裏站了起來,似乎想要往前走,但剛往前走了兩步,動作便頓住了。伴生者們可怖的呢喃越來越大聲,林半夏的心髒不舒服極了,頭也撕裂般的疼痛起來,他鼻子一熱,伸手抹去發現是鮮紅的血液,但讓他最為的焦急的,卻是宋輕羅停下的步伐。

  宋輕羅不動了,那青色的火焰不知對他產生怎樣的影響,他靜靜的站在裏麵,仿佛凝成了一座不會動彈的石像。

  林半夏想起了宋輕羅去時說的話——如果他不動了,就把他殺了吧。他朝著地上惡狠狠的啐了一口,罵道:“艸,誰他媽會對隊友開槍啊!”他舉起了手裏的槍,瞄準了宋輕羅身旁的伴生者。他不知道這麽做到底有沒有用,但至少,他得嚐試做點什麽。

  “砰”!“砰”!“砰”!連著三聲槍響,林半夏在空了兩槍之後,終於成功的擊中了一個離自己最近的伴生者,那伴生者身上爆出一簇血花,發出了淒厲的嘶鳴。就在這一瞬間。困住宋輕羅的青色火焰,竟是輕微的閃爍了一下,隻是這片刻的功夫,宋輕羅便再次從地上躍起,從青色的火焰之中跳了出來,而他的眼前——便是放在石台之上,如剛剖開的心髒一般的,還在撲通撲通跳動著的異端之物。

  蟲群再一次撲了過來,幾乎密密麻麻的爬滿了宋輕羅的整個身體,不斷的切割著宋輕羅的肌膚和骨骼,刹那間宋輕羅幾乎變成了一個血做的人——以此為代價,他終於觸碰到了石台,那顆跳動的心髒,即將被他捏在手裏。

  見到這一幕,林半夏心中狂喜,想著終於要結束了。然而就在宋輕羅握住心髒的那一刻,廣場的地麵竟是突然塌陷,宋輕羅無法停住身軀,隨著下陷的石台一起掉了下去。

  林半夏目眥欲裂的看著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心髒疼的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他第一次如此的強烈的感到了恐懼,好像即將失去擁有的一切。就在絕望鋪天蓋地的湧上心頭的同時,一個怪異的念頭突然從林半夏的腦海裏浮起,他猛然間想起了什麽,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雖然渺茫的好像星空中的星辰——“我希望——宋輕羅——不要掉下去——”他用盡了最大的聲音,喊出了這一瞬間,內心最渴望的事。

  下一刻,塌陷竟是真的停止了。

  林半夏臉上還來不及露出笑容,便感到了一陣寒冷,他低下頭,木然的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裏什麽都沒有,可他卻有一種感覺,好像有人用冰冷的手,輕輕的,捏住了他的心髒,好像要把他的心髒連同靈魂,一起從身體裏掏出來……林半夏茫然的抬頭,看見了渾身浴血的宋輕羅。

  遠方,宋輕羅成功的握住了那顆跳動心髒,他順手用匕首將自己的腹部剖開,將那顆心髒,塞進了自己的身體裏。他昨晚這一切,抬起頭,遙遙的衝著林半夏,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

  這畫麵太過荒謬,林半夏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看錯了,他的視線開始扭曲,周圍響起了喃喃的低語,他看到了黑色的天花板,聽到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落地的重物,是自己的身體。

  林半夏閉上了眼,耳旁漸漸縈繞著世界崩塌的聲音,他陷入了一種玄妙的境地,靈魂好像在不斷的升騰,仿佛就要進入那無比美妙的夜空之中。如果這就是死亡,那它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林半夏如此自我安慰的想著。

  可是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一股疼痛,這股子疼痛強行的將處在舒適狀態中的他硬生生的抽離了出來,他聽到了激烈的喘/息聲,還有啪啪的響聲和疼痛感,大約過了一會兒,林半夏才意識到——這他媽是有人在抽他的耳光。

  想要掙紮著讓那人快住手,林半夏再次回到了這具沉重的□□裏,不但要被人扇耳光,而且有人還在用力的按壓他的胸口,他的嘴唇感到了一陣冰涼,有灼熱的氧氣不斷的被吐進了他的口腔,可惜氧氣還沒吸夠,臉上又挨了兩耳光。林半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勉強的吐出一個字:“別……”別扇了,別扇了,我醒了!!也不知道哪個畜生下手這麽狠,扇的他耳朵嗡嗡作響。

  在林半夏艱難的阻止下,伴隨著一聲狀似遺憾的歎息,那該死的耳光終於停了。林半夏感到自己的自己被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起來,但他的耳邊朦朦朧朧的,依舊聽不清楚。他想要睜開眼,卻失敗了,於是索性放棄,乖乖的待在了那人的懷裏,像隻冬眠的倉鼠。

  做人工呼吸不就夠了嗎,怎麽還扇人耳光呢,林半夏委屈的想著,肯定是李穌那個王八蛋,等他回去了,他一定要告訴宋輕羅,李穌背著他叫他死人臉的事。懷著這樣的念頭,林半夏陷入了憨甜的睡眠裏。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到他醒來時,周遭的一切都變了。林半夏感到自己似乎是躺在一輛正在行駛的車輛上,身上的傷口全都被包紮過了,駕駛室裏有人正在小聲的交談,他艱難的睜開眼睛,看到了宋輕羅線條優美的下巴和垂著的眼眸。宋輕羅的睫毛又黑又長,看起來軟乎乎毛茸茸的,林半夏眨巴著眼睛瞅了一會兒,覺得有點手欠,正打算一探其觸感,誰知睫毛的主人,倏地睜開了那雙黑色的如夜空般純淨的黑眸。

  宋輕羅半垂眼眸,看向林半夏:“醒了?”

  “醒了,我們在哪兒呢?”林半夏扭動了一下身體,才意識到自己被宋輕羅摟在懷裏,都是男人,他沒覺得的哪裏不對,“結束了?”

  “結束了。”宋輕羅說。

  林半夏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但渾身無力,宋輕羅伸手扶住了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看到了車窗外的場景,他們正在穿越之前曾經走過的荒野,和之前不同的是,周圍熱鬧非凡,到處都是警察和穿行的工作車輛,林半夏甚至在外麵的天空上看到了盤旋的直升機。

  “這麽多人?”林半夏有些驚訝。

  “嗯,進來善後的。”宋輕羅說,“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什麽,就是渾身沒力氣。”林半夏回答,“你呢,你沒事吧?”他記得自己昏過去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是宋輕羅剖開自己的身體,將那顆跳動的心髒塞到了身體裏。這一幕林半夏印象太過深刻,絕不可能看錯。

  “沒事。”宋輕羅回答的很平淡。

  “真的沒事?”林半夏有點不信。

  宋輕羅搖搖頭。

  “可是,我看到你把那個東西……塞到身體裏了,真的沒事嗎?”林半夏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沒事,我隻是暫時的封存容具。”宋輕羅道,“讓它再起作用,你就死定了。”他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味道,“怎麽可以隨便許願。”

  “我不許願大家也死了呀。”林半夏有點無所謂,“死我一個,總比大家一起沒的好嘛。”

  宋輕羅沒說話,揉了揉他的棕色的發絲,道:“你給了我很多驚喜。”他以為林半夏是溫和無害的,但現在看來,林半夏還有很多潛力可以挖掘。

  “你也是。”林半夏比劃起來,“你怎麽跳起來的,好厲害啊,像是武打片,能不能教教我——”

  宋輕羅失笑:“跳教不會,但是槍還是可以學的,以後先教你練槍吧。”

  林半夏說好,他有點困了,蜷縮在座位上看向窗外,看到了黑夜中的荒原,還是昨日見到的景象,天高地遠,舉目四望,皆是遙遠的地平線。月色皎潔,星河貫穿夜幕,林半夏聽到了一聲令人安心的清脆的蟲鳴聲。

  “真好。”林半夏笑著說。

  宋輕羅道:“嗯,睡吧。”

  林半夏點點頭,下一刻又靠著宋輕羅睡著了。

  等到他再次醒來時,天空已經大亮,周遭的景色也從荒涼的戈壁,變成了偶有人煙的小鎮,一切都好像是個夢,現在夢終於醒了,溫暖的陽光給了人舒適的安全感。

  林半夏坐在車上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起什麽,從背包裏掏出地圖,道:“我好像在這裏看到了阿列克謝的屍體,不確定是不是那東西創造出來的……可以派人去看看嘛?”

  “可以。”宋輕羅說,“死去隊員的屍體,我們會盡力回收的。”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林半夏問。

  宋輕羅說:“你和李穌他們在旅館等著,我得先去把東西封存起來。”林半夏這才注意到,宋輕羅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起來比平時還要白上幾分,他瞬間擔心起來,乖乖的應了一聲好。

  車又往前開了大概三四個小時,最後停在了一家民宿的外麵,李鄴李穌和謝爾蓋從另外一輛車上下來了,李穌笑著和林半夏打了聲招呼,林半夏卻發現他的手綁上了繃帶垂在脖子下頭,那受傷的左手總算是得到了醫治。

  林半夏問他沒事吧。

  “沒事,和之前猜測的一樣,隻是骨裂。”李穌有點無所謂,對此早就習慣了,“養幾天就好了。”他們說話的時候,又來了一輛全黑的武裝車,上麵下來了幾個身穿“卍”字符的工作人員,用英文和宋輕羅交流了幾句,便護送著宋輕羅上了車。

  林半夏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心裏莫名的生出幾分失落,李穌見狀,笑著摟住了林半夏的脖子,說:“別看了,一會兒就回來——走,我們喝酒去。”

  “現在?”林半夏道,“這大早上的。”

  “大早上怎麽了,誰告訴你大早上不能喝酒的,既然來了俄羅斯,那肯定是得喝上幾場。”李穌笑道,又扭頭用俄語和謝爾蓋說了幾句,謝爾蓋本來沒什麽精神的站在旁邊,一聽到李穌的話,立刻精神抖擻,咧開嘴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看來他離開了那地方之後,馬上恢複了正常。不過林半夏不太好意思看他——謝爾蓋的門牙被他一拳下去崩掉了一顆,張嘴說話,估計還有點漏風。

  謝爾蓋似乎並不介意自己的牙齒,笑嘻嘻和人打著電話,說著事。

  林半夏小聲道:“他這是在幹嘛?”

  李穌笑著說:“我讓他請我們喝酒——估計是在和朋友打電話吧。”

  這酒的確該謝爾蓋請,畢竟他在那地方給他們惹了不少的麻煩。林半夏注意到,下車之後李鄴一句話都沒有說,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在車上和李穌出了什麽事,但他到底和兩人不算太熟,便沒敢問。

  幾分鍾後,謝爾蓋叫來了一輛車,拉著幾人到了附近一個酒館。

  現在才早晨九點鍾,謝爾蓋連敲了十幾分鍾,硬生生的把酒館的門給敲開了,一個高大的,長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打開了門,在看到謝爾蓋後,原本的怒容散去了不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了句什麽。看來這男人是謝爾蓋的熟識,謝爾蓋對著他們招了招手,幾人魚貫而入,林半夏看到了酒館的內部。

  這酒館不大,是木質結構,風格粗獷,充滿了獨屬於俄羅斯的味道。

  林半夏其實有些餓了,問謝爾蓋有什麽可以充饑的食物,謝爾蓋說這是酒館,沒什麽主食,但香腸還是很頂餓,便給林半夏點了一份。

  酒上來的很快,林半夏也不認識上麵的字,便看到謝爾蓋掏出了小巧的玻璃杯,一人倒了一杯,林半夏抿了一口,就皺起了臉,道:“這麽大清早的,就喝這麽烈的酒真沒關係?”

  “有什麽關係呢。”李穌大笑道,“總是要慶祝一下活著見到了今天的朝陽嘛——”他端起酒杯,朝著自己嘴裏灌了好大一口。

  謝爾蓋也喝上了,他一口下去,灌掉了一半,接著端起杯子衝著林半夏舉了舉嘴裏說了一達通嘰裏呱啦的話,又把剩下的一半灌了。林半夏見到他這麽豪爽,心想肯定不能給中國人丟臉,於是捏著鼻子喝了個底朝天,隻覺得胃裏火辣辣的。他見到謝爾蓋的酒杯空了,便主動的又給他續上了一杯,謝爾蓋見到他的動作,情緒更加激動,嘴裏不住的喊著什麽,再次把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林半夏被他這動作嚇到了,顫顫巍巍的把自己麵前的酒也喝了大半,但他酒量一般,兩杯高度數的酒下去,眼前已經有點發飄了。

  不過就算□□,酒桌的禮儀也不能忘,林半夏拿起酒瓶,正準備給謝爾蓋倒第三杯,卻被李穌用帶著笑意的聲音攔住了。

  “快別倒了。”李穌忍俊不禁道,“俄羅斯這邊喝酒的規矩和國內不一樣的,他們酒杯裏不能剩酒,倒多少就喝多少——”

  林半夏趕緊放下手裏的酒杯,顫聲道:“你咋不早點說啊。”

  李穌哈哈大笑:“我就是想看看這個無限循環。”

  “這酒是伏特加,度數高,容易醉。”李穌的手指摩挲著杯子微笑道,“俄羅斯人都喜歡——他說他很欣賞你,你雖然身體看起來很單薄,但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值得他的尊敬。”

  林半夏本來想辯解自己身強體壯,但看了眼壯的跟頭熊一樣的謝爾蓋,決定還是算了,有些事情不能強求的,容易自卑。

  正巧這時林半夏要的肉腸來了,他揉揉自己火辣辣的胃,趕緊切了肉腸,塞進嘴裏。這肉腸和他吃過的腸味道差別挺大,充滿了濃鬱的煙熏風味,沒什麽澱粉,略微偏鹹,用來下酒剛好 ,林半夏吃了好些才從饑餓的感覺裏緩過來。

  就在他吃肉腸的這會兒功夫,李鄴李穌謝爾蓋三個人居然已經幹掉了一瓶伏特加,李鄴謝爾蓋也就罷了,林半夏驚奇的發現,李穌的酒量居然也很好,幾杯伏特加下肚,他臉色一點沒變,隻是臉頰上浮起了幾絲紅暈。

  林半夏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李鄴不讓李穌喝酒,說他身體不好,怎麽這一次……

  “我和李鄴就是在酒館認識的。”李穌的指尖,在酒杯的邊緣滑過,語氣漫不經心,“那時候他才十二歲,瘦的跟個猴子似得。”

  林半夏仔細的聽著。

  “這裏亂,不像國內。”李穌說,“他父母也死的早,完全沒人管,我遇到他的時候,正巧有人在請他喝酒。”他笑容冷了下來,“請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喝酒的人,該是怎樣的混蛋?”

  李穌在說著李鄴的故事,李鄴神情不變,仿佛李穌口中的根本不是自己。

  “最廉價的酒,是用酒精兌的水,能喝死人。”李穌說,“但是在這裏吧,你知道的……對於某些人來說,有酒喝就很好,我就坐在旁邊,看著李鄴一杯接著一杯,像要把自己灌個水飽。”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怎麽會有這樣的孩子呢,我當時就在想,混蛋不少見,可這樣的孩子,我卻第一次見著。”

  他說到這裏,給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一飲而盡。

  “後來呢?”林半夏問。

  “後來?”李穌說,“我看著心煩,衝過去把那個混蛋揍了一頓——李鄴這小王八蛋,還衝著我吐口水。”他瞪了旁邊的李鄴一眼,李鄴也不在乎,淡淡的說了句:“那是酒館的顧客,你會害我丟掉工作。”

  李穌用俄語罵了髒話,又喝了一杯。

  李鄴並不介意,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道:“第六杯。”

  李穌罵的更凶了。

  林半夏覺得這兩人的關係自己實在是看不明白,按理說,李穌將李鄴帶離了那裏,李鄴應該是崇敬和尊重李穌的,但從李穌的表現來看,他反而有些害怕這個自己從俄羅斯帶走的孩子,林半夏搞不懂,索性默默的在旁邊喝自己的。

  李穌說:“然後我就把他帶走了,帶回了中國,我想啊,雖然我也不是什麽好人,但至少不會讓一個小孩一個勁的喝酒,他還那麽小,手臂細的跟柴火棒似得。”他揉了一下臉,道,“我還以為會長成個貼心的清秀小夥子,考個好點的大學,找份不錯的工作——可誰知道,長歪了——”

  第七杯酒下肚,李穌結束了這個話題。

  林半夏覺得李穌似乎還有很多想說的話,但他沒有再開口。

  就在他們聊天的時候,謝爾蓋坐在旁邊一個勁的喝悶酒,他甚至不需要下酒菜,一杯接著一杯,一個勁的往肚子裏灌,好像這不是什麽高純度的伏爾加,而是白水一樣。

  李穌說這才是俄羅斯人喝酒的方式,在這個高緯度的城市裏,寒冷已是常態,它讓這個國家的人民擁有了強悍的靈魂和體魄,同時也讓他們愛上了這濃烈的,能帶來溫暖的液體。

  就在散亂的聊天裏,李穌喝完了屬於自己的最後一杯,他遺憾的放開了手裏的杯子,站起來說自己想出去抽根煙。

  李鄴沒攔,目送他走了。

  林半夏奇怪道:“你和他吵架了嗎?”

  李鄴看了林半夏一眼,說:“嗯。”

  林半夏更奇怪了:“為什麽吵架……”

  李鄴說:“小事。”

  看來他並不想告訴林半夏他和李穌之間的事,林半夏也知情識趣的閉了嘴,又喝了半杯的酒。

  李穌一走,整個桌子的氣氛瞬間安靜了下來,謝爾蓋一杯接一杯,就沒有停過,林半夏用蹩腳的英語擔心的勸慰了他幾句,他卻苦笑著對林半夏擺手,林半夏隻能由著他繼續。

  就這麽喝了三四輪,林半夏實在不行了,拖著軟綿綿的腿去外麵吹了會兒冷風,看見李穌蹲在地上,百般無賴的用木條逗泥巴上頭的螞蟻,他道:“這太陽起來了,你記得把口罩和墨鏡戴上啊。”

  “唉……”李穌沒動,“你這就不喝了?”

  “喝不動了。”林半夏說,“你酒量很好吧?”

  “那是當然。”李穌說,“我的酒量是最好的,哦,對不起,我忘了宋輕羅不在了。”他扭頭瞥了眼林半夏,“你昨晚做那事兒的時候,就不害怕自己也會變成淤泥嗎?”

  他說的是林半夏許願的做法。

  “怕啊。”林半夏是個老實人,“但是宋輕羅要是失敗了,那我們四個全得死在這兒……”

  “我知道,我知道。”李穌說,“道理誰不懂呢,但是你明白嗎?那種情況下——沒幾個人,真的敢這麽做。”他笑著,看向林半夏的眼神溫柔的要命,“林半夏,我很榮幸成為你的朋友。”

  “我也是。”林半夏如此回答,“所以我想那個扇我耳光的人應該不是你吧?”

  李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