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惡梟宴請須當心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9-19 22:11      字數:3161
  剛回京的第二天,江輕寒便收到了來自陸元直的邀請。

  堂堂東宮首席謀士的邀約,恐怕整個長安城都沒幾個人敢拒絕,何況他如今也在東宮供職,雙方屬於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同僚關係,對方又是前輩,若是一口回絕,未免顯得過於狂傲,所以他當場便答應了下來。

  私宴的地點設在平康坊,不過不是花月樓,但也在南曲這邊,並且因為環境更為清幽,甚為一些注重隱私的官吏所喜,故而這裏的位置,要沒點後台,還真是很難訂到,當然了,在陸元直這,自然也算不得什麽,無非是派人去通知一聲的事罷了。

  房間不大,但區域劃分得很是明確,挨著門這邊,是下人們準備酒食的地方,往裏去,則對臉擺著兩張小案幾,沒分什麽主位與客位。

  單說這案幾的擺放方式,江輕寒在瞧見它的第一眼起,就知道這隻惡梟肯定不安好心,畢竟似他這樣傲慢的人,竟願意屈尊降貴,與自己這樣的後生晚輩坐在一處,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過了客人飲酒的地方後,再往裏,隔著一扇半透明的屏風,可以大概瞧見裏麵坐著的,是位正在撫琴的女子,但全然看不清她的麵容與身段,而隻聽得悠揚的琴聲從屏風背後響起。

  這卻是店家故意而為之,須知這世間,唯屬那猶抱琵琶半遮麵的風情最是誘人,隻能聽,不能看,才會讓人產生無限的聯想,進而想要一親芳澤,再者會來此地的,本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如此作態,也就不奇怪了。

  一位隔著屏風,撫琴作伴的女子,外加兩個店主人從江南買來,於清秀之餘,又兼有三分嫵媚的青蔥少女作陪,除此之外,就隻有他與陸元直兩個人了。

  琴聲起,曲調豔麗,最是適合此地風景。

  江輕寒跪坐在軟墊上,神情顯得有些拘謹,笑容更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討好。

  “先生破費了。”

  陸元直的嘴角稍微往上扯了扯,江輕寒知道,這就算是他最正常的笑了。

  “江老弟客氣,錢財都乃身外之物,留著也無他用,何況我與江老弟一見如故,江老弟今日肯賞光,那麽這錢,就算花值了。”

  江輕寒稍稍低下頭,雙手握拳放在大腿上,有些羞赧。

  “先生抬愛,晚生愧不敢當呀。”

  陸元直抬起右臂,直接撞開了旁邊少女伸來的手,親自端起了桌上的酒壺,稍稍起身,將身子前傾,為江輕寒倒起酒來。

  “江老弟不必拘謹,你我同在東宮做事,理當多加來往,這一杯,就當是我敬江老弟的。”

  江輕寒一聽這話,直接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兩隻手一隻托著酒壺的底,另一隻虛按在陸元直的手腕上,急聲道:“哎喲,陸先生,這晚生可受不起呀!”

  陸元直卻稍稍用力,將酒壺嘴朝下,把酒強行倒進了江輕寒的酒杯裏,並道:“江老弟,你我乃是同僚,又何分尊卑上下,這哪兒有什麽受得,受不得的。”

  江輕寒一邊點頭哈腰地答應著,一邊也拿起自己桌上的酒壺,起身去為對方倒酒,倒讓兩個服侍他們的少女都空了下來。

  “您也請。”

  陸元直見狀,也沒攔著,嘴上隨意地問道:“江老弟這幾日,可玩得盡興?”

  江輕寒聞言,卻隻是苦笑。

  “我不善騎射,也幫不上什麽忙,無非就是,陪著殿下聊天解悶罷了。”

  陸元直道:“君子六藝,讀書人理當都有所涉獵,我嘉國幾位國公,莫不是允文允武,江老弟有時間,也可練習一二。”

  江輕寒端起杯。

  “晚生受教。來,我敬您一杯。”

  幾番推杯換盞,再加上兩位美娘子在一旁助興,房間裏的氣氛也愈發活泛了起來,二人聊的話題也是東一腳,西一腳,但基本都是陸元直在問,江輕寒在答,幾番交鋒下來,江輕寒都防禦得滴水不漏,但陸元直也都沒細問下去,仿佛就真的隻是兩個朋友,或者說前輩與晚輩在隨便聊天而已,這倒不禁讓江輕寒在想,他莫不是隻打算借今天的機會與自己拉拉關係,其實重點不在今日?

  正這麽想著呢,陸元直突然感慨了一句。

  “江老弟是個大才,若是參加科舉,我嘉國便要多一位狀元郎了。”

  剛剛江輕寒談起自己的家世,隻說是經商的,而在古代,因為資源有限,再加上商人地位卑賤,所以在嘉國,商人的後代是不能參加科舉的,這也就解釋了他為什麽會去崇文館,故而陸元直這一番感歎,倒也不算是無的放矢。

  江輕寒聽罷,卻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得屢試不第,一輩子就耗在上麵了,如今能在東宮謀得一份差事,我已心滿意足,隻怕那些狀元郎反倒要羨慕我了。”

  陸元直道:“說的也是,隻要太子將來繼承大統,這功名利祿,自然都少不了,尤其是江老弟這樣的人才,我看一個尚書之位,是跑不掉的。”

  江輕寒聽罷,又端起酒杯來。

  “先生太過抬愛,晚生實在是愧不敢當,將來,還得靠您多多照拂才是。”

  陸元直也端起酒杯,一雙吊眉眼盯著江輕寒,意味深長地道:“先行者未必登高,說不得,將來得是我麻煩江老弟呢。不過江老弟的心態是對的,隻要好生做事,安心輔佐殿下,來日那狀元郎,也都得看你的臉色。”

  江輕寒連連點頭。

  “是,您說的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就是應該的,哪怕不為別人,隻為自己,晚生也當鞠躬盡瘁。”

  眼看氣氛已經炒得差不多了,陸元直突然將話題一轉,道:“哦,對了,不知江老弟,對朝中幾位親王,都有什麽看法?”

  江輕寒臉色微變,稍稍遲疑了一下,瞥了眼一旁的少女,語氣有些為難。

  “這,晚生一介布衣,不敢評論皇親貴胄,還請先生見諒。”

  陸元直卻將臉一板,沉聲道:“天子尚可容人麵刺,親王就不準人說上兩句了嗎?況且你我都在太子手下做事,便是傳出去了,又如何?退一萬步說......”

  正說著呢,他突然側過身,一伸手,捏住了身旁少女的麵頰,迫使她抬起頭,與自己對視,同時皮笑肉不笑地道:“出了這屋子,你們也不會亂說,對吧?”

  事發突然,加之她在一旁聽了這麽久,也知道這兩人身份不凡,最起碼,要想碾死她,恐怕就跟碾死一隻螞蟻差不多,再加上陸元直這惡梟之名不是白叫的,氣質長相,都十分可怕,故而少女第一時間嚇得都要哭出來了,但因為臉頰被捏住,隻能發出些含含糊糊的音節,甚至無法求饒。

  江輕寒見狀,麵色不改,隻是突然提高了音調。

  “既然先生想要考較晚生,那晚生就大膽說說。”

  陸元直這才鬆開手,而少女則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開去,在她那張秀氣的小臉上,如今多了兩道清晰可見的紅色痕跡,然而,她卻隻是怯生生地看了眼對麵神色黯然的姐姐,又低下了頭去。

  至於陸元直,他早就不看對方了,在他眼中,這些風塵女子,與那路邊的野狗也差不了多少,生生死死,他都不在意,更別說什麽尊嚴不尊嚴的了。

  而在這邊,江輕寒也繼續說道:“那晚生,就按這長幼順序,說幾句酒後狂言,若有不對之處,就當是晚生醉酒失語。”

  江輕寒頓了頓,似在組織語言,而後方才道:“世人都說,齊王殿下最像年輕時的陛下,但依晚生之愚見,卻是不然,隻不過是,稍有幾分英豪氣罷了,遠比不得陛下當年統領三軍,逐鹿中原的大氣魄,真要說像的話,我看晉王殿下倒更像一些,尤其是韜光養晦之態,恰如陛下當年還在秦王府時一般。”

  陸元直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

  “依江老弟的意思,晉王倒比齊王更危險?”

  江輕寒回道:“晚生不敢妄言,但終歸,該防範一二。”

  陸元直不置可否。

  “繼續。”

  江輕寒又道:“至於陳王,懦弱無能,實不足為慮也。”

  陸元直盯著他的眼睛,認真觀察著他的神態。

  “陳王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便連升兩珠,難道在江老弟的眼中,就這麽一文不值嗎?”

  “先生教訓的是。”,江輕寒先點點頭,而後卻又堅持道,“不過晚生以為,陳王弱在性格,好比那西蜀的阿鬥,縱使暫時有幾分成就,卻終究成不了大事,故不足為慮。”

  陸元直又追問道:“那應該放任?”

  江輕寒道:“放任未必,但費心去打壓,實沒必要。”

  陸元直稍稍前傾,那模樣,就好似一隻大鳥正俯視著自己的獵物。

  “可陳王已與殿下結下死仇,這,又該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