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家破人亡少年郎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21 05:20      字數:3218
  少年倒沒被這最後一句話給嚇住,相反,見宋琅竟真的沒叫人,稍稍鬆了口氣,隨後抿了抿嘴,終於把心一橫,突然間單膝下跪,朝宋琅抱拳道:“小人沈川,鬥膽懇請大人,為我一家主持公道!”

  宋琅聞言,兩撇劍眉向上一挑,顯得有些驚訝。

  未曾想,竟有意外之喜?!

  不過,他倒也沒因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而亂了陣腳,否則一著不慎,中了那邱燮的奸計,樂極生悲可就不妙了,況且,就在不久前,不是就鬧了一出“美人計”麽?

  想到這,宋琅麵不改色,不冷不熱地反問道:“哦?你如何確定,本王一定能為你主持公道呢?還有,你若有求於我,又為何三番兩次過來盜取金印呢?小子,本王好心提醒你一句,可千萬莫在本王麵前撒謊,否則謊話編不好,隻會白白送了性命!”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地步,少年沈川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生怕對方不相信自己,趕緊先將剛剛偷來的金印拱手獻出,隨後一股腦地全交代了。

  “我看那枚金印的樣式,與衙門裏的官印很像,就猜想那應該是件極重要的東西,便想偷偷盜走此物,逼您與我私下相見。上次沒能成功,這次您來了我老家,我也就一路跟來了。其實我也不敢確定您究竟是什麽態度,但我去問了王伯,得知您與他談了土地的事,我就想,您可能是想要徹查南鄭縣的案子的,所以就又來了。”

  說到這,沈川突然朝宋琅重重地磕了個頭。

  “驚擾了大人您,是我的不是,我向您賠罪,不求您能原諒,但求您能消消氣,聽我說句話,哪怕一句就好,真的,一句就好。我,我真的已經沒辦法了,求您了!”

  聽到這,宋琅更不急了,先轉身尋了個凳子,一屁股坐下,才看向對方。

  能讓一個年紀輕輕,尚有無限可能的少年郎賭上生死去做的,那必然是不得不為之事,否則絕不至於如此,故而對於他的說法,宋琅其實已經信了五分,至於剩下的五分,就要看這小子的故事,究竟能不能打動自己了。

  “繼續說。”

  沈川聽到這話,一臉驚喜地抬起頭,不敢怠慢,趕緊將一切因果緣由,全部道出。

  原來,沈川的父親,乃是這南鄭縣本地的團練教頭,平日就負責操練縣裏的民兵,連沈川的過人身手,也都是從他父親那學來的。

  他父親雖不算什麽了不得的大官,家裏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但夫妻和睦,孩子孝順,也是和和美美過著日子,並且因其父母天性良善,時常周濟鄰裏,故而與南鄭縣的鄉親們關係都不錯。

  約莫兩個月前,南鄭縣這邊,因朝廷官吏與本地士紳聯手,以各種各樣的方法侵占土地,並且為了不讓長安那邊發現,又加重了百姓頭上的稅務,弄得本地百姓是苦不堪言,很快,便有鄉親找上了他父親,希望他能幫助他們,向上頭檢舉此事。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這件事的源頭,甚至得追溯到長安城中,一位當朝親王的身上,就連他們眼中頂了天的官老爺,那位手握軍政大權的刺史大人,在宋歡眼中,也不過就是一條聽話的狗而已。

  結果就是,事情倒是成功鬧到了邱燮那邊,可他隻是在狀書上多加了幾句責罵之語,便發回了南鄭縣。

  挨了頂頭上司一頓臭罵的南鄭縣縣令,當即差人將鬧事者,也就是沈川的父親抓來,一統好打,並且將其革了職。

  原本沈川的父親也想就此罷了,畢竟事已至此,他也不傻,明白這定然是連刺史大人都參與進來的大事,在梁州鬧下去,最後吃虧的肯定還是自己。

  然而,耐不住鄉親們的不斷懇求,再加上就如宋琅白天所看到的,許多百姓已經快要活不下去了,目睹如此慘狀,再加上連妻子也都支持他,於是他父親便打算替同鄉百姓遠走京城,告禦狀!

  隻可惜,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沈川父親打算前往長安繼續鬧事的消息不脛而走,嚇得朱縣令連夜派人,將他父親與十來個鬧得最凶的村民全部抓了起來,關進了南鄭縣的牢獄中。

  在得到了州府發來的指示後,那幫可憐的村民自然就成了所謂的“流寇山匪”,不但沒能告成狀,反倒成了將他們害成這幅模樣的罪魁禍首身上的一樁功績。

  但沈川的父親畢竟曾為官吏,衙門裏有記錄,不好直接殺了,於是他們又想了個毒計。

  為防事態進一步擴大,同時也有殺雞儆猴的意思,這幫人依舊用的是他們最擅長的辦法,也就是利用朝廷法律,“合情合理”地殺人。

  沈川的父親最後被毒死在了獄中,同時連帶著沈川的母親,以及他們唯一的親屬,也就是沈川的二叔也被州府直接派人,給一並抓了起來,唯有沈川僥幸逃過一劫。

  二人在牢裏遭受了無法想象的非人折磨,最終,二人屈打成招,供述出他們二人私下通奸,因被沈川的父親撞破,害怕鬧到衙門裏,所以下毒害死了沈川的父親。

  按照嘉國律法,若妻妾與他人通奸,殺死丈夫的,當判處淩遲之刑,而與之通奸者,無論有無合謀之實,也是要跟著掉腦袋的。

  按規矩,各地判死刑的案子,都需發往京城,接受刑部,大理寺和天子的三重審核才行。

  前兩個不用說了,光是何文何武這兩兄弟便足以搞定,而天子那邊則早將此事交給了東宮,這也算是一種平衡,本意是不想讓齊王黨在司法權上一家獨大。

  可東宮呢,卻一直將之視作撈錢的手段,因為東宮是最後審定的一方,隻要東宮這邊不簽字,死刑就執行不成,借此,便可向當事人榨取大量錢財。

  然而,沈川這邊沒有任何親屬能給出足夠的價碼,甚至他們都搭不上這個門路,東宮那邊自然懶得理會,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與齊王黨起衝突,所以最後就在紙上隨便一勾,便算同意了。

  當然,為防東宮那邊對梁州這邊的案子起疑心,進而順藤摸瓜,將一切都抖出來,所以沈川的母親和二叔,早在供述畫押的證據被發往長安時,就已經被梁州這邊私下處決了。

  對外的說法則是沈川的叔父畏罪自殺,而他母親則被同牢房的獄友們給打死了,隻因她們看不起其與自家小叔子通奸。

  群情激憤,法不責眾,自然不了了之。

  就這樣,一夕之間,沈川家破人亡,往日幸福溫暖的家庭,頃刻間分崩離析,更可憐的是,他還是最近才知道父母親和叔父都已經死了,因為這一個多月來,他還一直在傻乎乎地想方設法搭救他們。

  後來,還是他母親的獄友,因感慨其一家為了幫助梁州百姓而淪落至此的遭遇,帶出了一封血書,沈川由此才知道他們都已冤死在了獄中。

  沈川的母親在血書上讓他不要費心報仇,也別想著告禦狀了,都隻是白白送死而已,還是一個人隱姓埋名,好好生活雲雲。

  沈川雖不知這其中的曲折,但家破人亡的仇恨,他如何能輕易放下,所以這些天他一直在努力地收集著各種證據,而就在前幾天,他在州城聽人說,長安那邊派了一位大人物來梁州查案,他就此動了心思。

  一開始,沈川仗著沒人認識自己,當時就在官道路旁擺攤賣茶,偷偷觀瞧,結果發現領頭的竟隻是個瞧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時,還有些失望,但瞧見了宋琅腰間,那枚與衙門官印很像的金印後,他就動了心思,想利用這東西做文章,所以宋琅來的第一天,他就偷偷潛入了刺史府,隻可惜被梅清秋撞破,隻好狼狽地逃了出去。

  沈川本以為要出事,結果宋琅並未聲張,之後他在茶攤看到宋琅等人急急忙忙出了城,便也趕緊跟了過來,尤其見到他們竟然一路來了南鄭縣後,沈川更覺得是天賜良機,所以今夜迫不及待地又來盜取金印,希望借此與宋琅私下見一麵,甚至威脅對方。

  隻可惜,他到底還是閱曆不足,不夠沉穩,再加上報仇心切,正如他自己所言,實在是沒其他辦法了,這種種因素累積,再麵對宋琅這個一直深藏不露的潛龍,自然敗下陣來。

  但好在,他賭對了。

  聽完了沈川所言,宋琅不禁想起了東宮文會那件事,看來利用規矩害人,才是真正做到了無懈可擊,無論是白天聽到的,官府合法侵占百姓田地,還是現在聽到的,如何合理合法地殺人,都讓他大開眼界。

  不過,宋琅還有最後一點疑惑需要得到解釋,而這一點疑惑,不是源於這個毫無破綻的故事,而是源於他多疑的性子。

  宋琅一開口,語氣中聽不出任何喜惡,就好似蒼天發問。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賭錯了呢?”

  沈川猛然間抬起頭,眼神中,言語中,都帶著一股決絕之意。

  “如果我賭錯了,那就算我該死,天要亡我,也怨不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