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辦案自有先生助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30      字數:3469
  玄都觀後院的靜室中,謝玄似乎也不想再與宋琅打啞謎了,而是直接挑明了話語,沉聲道:“殿下才剛接到諭旨,還有回絕的餘地,否則一步走錯,前方就是萬劫不複了!”

  宋琅縮了縮腦袋,顫聲道:“我,我膽子小,您,您可別嚇我呀。”

  謝玄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殿下難道就真的沒想過,這案子為什麽會落到您頭上嗎?”

  宋琅繼續裝傻充愣。

  “這,這父皇的命令,我一個做兒子的,就,就照做就是了,也,也不用知道為什麽吧?”

  謝玄重重一歎,道:“唉,殿下呀,您怎能如此天真?此案茲事體大,甚至關乎一位親王的身家爵位,以及不知多少官員的仕途乃至生死,辦好了,得罪人,辦不好,則要被陛下責罰,殿下又何苦要趟這渾水呢?”

  宋琅心中愈發疑惑。

  這謝玄,究竟是什麽意思?

  想了想,他突然站起身來,拜倒在地。

  “請,請謝大人為小王指條明路吧!”

  謝玄見狀,終於鬆了口氣,趕緊趁熱打鐵,繼續說道:“您剛接到諭旨,此時隻需修書一封,遣人送去宮中,以染疾為由,推脫此事,再有臣替您周旋一二,自然可以消災避禍,高枕無憂。”

  宋琅稍稍抬起頭,語氣苦澀地道:“可,可這是父皇的命令呀,又哪兒是我一個......”

  謝玄突然一拍桌子,輕喝道:“宋琅!”

  宋琅嚇得一哆嗦,趕緊又埋下頭去。

  “是!”

  謝玄沉著臉,冷聲威脅道:“放棄此案,你尚可保一世平安,否則從今往後,你將永無寧日!”

  宋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從地上坐了起來,就連臉上原本裝出來的畏懼都已消失。

  他雙手扶著案幾,將上半身緩緩前傾,與謝玄拉近到可以聽見彼此呼吸的距離,接著,才一字一句地質問道:“您,拿什麽,保我一世平安?”

  一朝反客為主,謝玄竟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截,囁囁嚅嚅的,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宋琅才終於又坐了回去。

  他緩緩旋轉著左手玉戒,眼神冷漠,不怒自威。

  “和平,要靠武力爭取,靠求,是求不來的。”

  說罷,宋琅站起身來,麵朝大門的方向,淡淡地道:“不必送了。”

  等宋琅已經走到門口,正要伸手去拉門的時候,謝玄突然抬起頭,沉聲道:“如果,我硬要把你留在這呢?”

  宋琅頭也不回,隻是不屑一笑。

  “嗬,你留得住本王一世嗎?”

  謝玄無言以對。

  “嘩啦!”

  大門拉開,溫暖的陽光照進來,將整個昏暗的靜室,都變得亮堂堂的,謝玄抬起頭來,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門口的背影在陽光下模糊,變幻,與記憶裏那個身影漸漸重合。

  他幽幽一歎,終於放棄了繼續阻攔對方的打算。

  “算我多嘴,最後再提醒你一句,將那些犯案的鄉紳地主們抓一部分殺了,以儆效尤,也就夠了,千萬莫牽扯太多,一葉扁舟,是受不住大風大浪的,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宋琅一隻手扶著門框,轉過頭來,望著那個竟突然變得有些佝僂的身影,眉頭微蹙,略一沉吟,才拱手道:“多謝大人指點,後會有期。”

  ------

  從玄都觀出來後,宋琅一路都在思考謝玄的立場,可終究發現自己還是了解得太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既不是齊王的人,也絕對不是太子的人,何況他雖然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但語氣中一直藏著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關心,這就有些微妙了。

  我到底有什麽,值得一個幾十年來膝下無一兒半女,甚至連妻子朋友都沒有的獨臣所關心的?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如今還是先去找張清正要緊。

  到了張清正府外,那看門的小童也早已與他熟悉了,尤其老人先前在東宮挨了的宋承乾一通亂拳,外加怒急攻心,得了場大病的時候,宋琅那一番舉動不光是讓老人心生感動,就連他們這些張府的仆人也都極為親近這位陳王殿下,故而直接帶他進去了,連讓他在門外等通傳都沒有。

  休息了大半個月後,張清正雖已無大礙,但身子骨終究不如最先剛見的時候,還能親自揮舞鋤頭,下田耕地,瞧著似乎尤在壯年,如今躺在一張藤條長椅上,雖已入夏,卻仍舊在膝蓋上蓋了一條禦寒的短巾,看起來真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了,不免讓看者心酸。

  宋琅一見,趕緊走上前,直接屈膝半跪在椅旁,一伸手,握住了老人耷拉下來的手,語帶哭腔,乃至於都略微哽咽了。

  “先生啊,您,您怎麽,怎麽就成這樣了?”

  張清正整個人躺在藤椅上,時值下午,窗外的陽光正好照進來,落在臉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

  老人睜開眼,笑容慈祥,精氣神似乎還不錯,竟反過來拍著宋琅的手背,寬慰道:“人老了,本該如此,不必感傷。”

  宋琅道:“可先生,您......”

  話未說完,張清正突然打趣道:“瞧你這模樣,不知道,還以為先生去世了呢。”

  宋琅聞言,破涕為笑,趕緊鬆開手,一邊拭去眼角的淚水,一邊道:“是學生錯了。隻是學生馬上就要去往外地,之後一兩個月,恐怕都不能來看您了,一時心情鬱結,方至如此,還請先生見諒。”

  張清正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宋琅的額頭,那眼神就宛如是在看自家孝順又出息的兒孫,又是高興,卻又隱含著一絲擔憂,語氣也不免有些複雜,卻仍舊細細地囑咐道:“先生聽說了,好孩子,先生知道你有經世濟民之誌,這次正是你一鳴驚人的時候,可一定得好好把握呀!”

  宋琅聽罷,卻是低下頭,幽幽一歎,語氣稍顯無奈。

  “可,可學生在朝中,並無絲毫人脈,這次梁州之行,恐怕要辜負您的期望了。”

  張清正慢慢坐直了身子,有意無意地道:“先生聽說,是太子,還有燕王一起推舉的你,既然如此,他們應當好生配合才是,你又何愁沒有人手可用呢?”

  宋琅對此早有腹稿,一聽這話,立馬苦笑道:“先生呀,兩黨之爭,勢同水火,此案關乎我那六弟的身家爵祿,若尋太子的人相助,此案恐成他們掀起滔天巨浪的由頭,到時候若一發不可收拾,對國家也非益事。若尋燕王的人,此案必定草草了之,也非梁州百姓之福。說實話,我倒不怕得罪他們,隻盼能夠在查明真相,造福百姓的同時,莫再為我父多添煩惱,也就夠了。怕隻怕,手下人陽奉陰違,地方官員欺上瞞下,到那時,學生就算有心,卻也無力呀!”

  張清正眼放異彩,顯然是為宋琅所打動,竟一連喊了三聲“好”。

  “好!好!好!先生果然沒看錯你,你的確是個有孝心,也有決心的好孩子!”

  宋琅不免有些羞赧。

  “先生謬讚了。”

  正在這時,張清正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咳咳!”

  不待宋琅開口關心張清正的身體,隻見從裏屋突然走出一人,身著一席天藍長衫,以一根玉簪束發,渾身上下,幹幹淨淨,清清爽爽,正眯縫著一對世所罕見的慈眼望著自己,嘴角含笑,緩緩走來。

  宋琅驚訝道:“蘇師弟?”

  蘇玄真到了近前,方才一拱手,躬身說道:“奉先生之令,末學蘇玄真,願為王爺分憂。”

  張清正在一旁笑道:“你如今剛入官場,最需要的就是積攢功績,此案若辦好了,可不光是能惠及一方百姓,對你也有好處,又如何能說,全是奉我的令?”

  蘇玄真連忙點頭道:“先生教訓得是。”

  宋琅又驚又喜。

  “太好了!若有蘇師弟相助,此案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張清正一轉頭,說道:“我這弟子雖擅政務,但此案非同小可,他到底年紀太小,經驗不足,我本想再為你推舉幾人,他卻說你正好認識一位合適人選,可問他,他也不說,也不知在與我打什麽啞謎。”

  宋琅眉毛一挑。

  “我?”

  蘇玄真輕輕吐出一個字。

  “鍾。”

  宋琅頓時驚訝道:“鍾子期?”

  蘇玄真微微一笑,頷首道:“正是!”

  另一邊,張清正在喃喃念了兩聲“鍾子期”後,突然也驚呼道:“哦!老夫想起來了,當年春闈,老夫曾看過他的策論,其中有一句,‘一不平之裁決,其患尤勝十罪’,至今記憶猶新,聽說他後來去了大理寺,也算人盡其才啦!”

  宋琅聽罷,卻是輕輕一歎,道:“唉,先生不知,他剛被調去萬年縣,如今,還隻是個從八品的主簿呢。”

  張清正頓時驚訝道:“啊?這是為何?那孩子老夫還記得,人雖說是抱令守律了些,但......”

  宋琅苦笑道:“先生,說句不好聽的,如今咱們這嘉國,又哪兒是純看才幹的?鍾兄他一沒人脈,二不肯趨炎附勢,又不會說些好聽的話,不慎得罪了上司,自然一路被貶,早在五年前,就已經被調出大理寺了。”

  “這......”張清正聽了,不禁是又驚又怒,突然一轉頭,朝蘇玄真吩咐道:“去,玄真,去取紙筆來,老夫要親自為他寫一封舉薦書,呈交陛下,如此人才,可萬萬不能埋沒呀!”

  不想,宋琅卻是上前按住了張清正的手,笑道:“先生,都這麽多年了,他也不在乎這幾天的,既然蘇師弟提起了,那我便叫上他,若此行能夠圓滿歸來,到時候再勞煩先生也不遲,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