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何知凶險近在側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447
  約莫六十來平的房間,在古代可算不小了,木質地板打了蠟,為了方便久坐,還特意鋪了軟墊與價格昂貴的波斯地毯,足見這花月樓財力不俗。

  宋琅自然是當仁不讓地坐在主位,麵前擺著一方小桌,桌上的盤子裏,都是新鮮的水果與佐酒的糕點小菜,旁邊還另有一張副桌,擺的是銅製的酒壺與酒杯。

  酒壺裏裝的,是淡紅色的葡萄酒,有詩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可見在古代,喝葡萄酒並非罕事,隨著胡人進入中原,也是老早便被一並傳入。

  隻是不同於現代,這裏的葡萄酒口感酸甜,度數也低,更像解渴的飲料,而非聚會的酒水,也算是宋琅來到這個世界後,最愛的飲品。

  副桌後麵,也就是宋琅身旁,正跪坐著一位穿著清涼誘惑,看麵相至多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正在殷切地為他倒酒。

  在宋琅麵前,左右兩邊,則分別是鍾子期和俞瑞的座位,一切物件擺設也都差不多,隻不過與神情閑適的宋琅不同,二人都是正襟危坐,饒是身旁女子如何暗示,也都視而不見。

  唯一不同的是,鍾子期是真正坐到了目不斜視,而俞瑞則是一直癡癡地望著場中的魚姑娘。

  魚姑娘帶領眾人來到此處,如今正在撫琴弄曲,口中唱的,依舊俞瑞家鄉的揚州小調,琴聲悠揚,聲音空靈,俞瑞已聽得是如癡如醉,眼裏,心裏,都已再容不下別人。

  莫怪俞瑞心誌不堅,試問一個男人,半生仕途不順,從未被人看得起過,今朝突然被大人物邀請,到了這長安城中最頂尖的風塵煙花地,又遇見了位同鄉美人,還如何能保持平常心呢?

  何況,他自認為自己已經靠一首詞贏得了美人心。

  退一步說,若俞瑞真有這坐懷不亂的本事,也不至於蹉跎小半輩子,連個進士都考不上,最後隻能做個不入流的吏員。

  不管俞瑞,宋琅看向鍾子期,首先舉杯,語氣誠摯。

  “來來來,鍾兄,這第一杯,就敬你不畏強權,秉公斷案!”

  鍾子期沒有怠慢,亦是從桌上端起酒杯,側過身,不卑不亢地道:“王爺客氣了,下官職責所在,算不得什麽。”

  宋琅往前一推,隨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後,他一邊凝視把玩著手中玉佩,一邊重重地歎了口氣。

  “唉,若人人都如鍾兄這般想,那倒也好了。可現如今,能做好自己本職,對得起那身官服的,就已是鳳毛麟角嘍。”

  末了,他手上的動作一停,抬起頭,微微一笑。

  “若不嫌棄,叫聲‘四郎’就行。不談將來,最起碼,今晚咱們是朋友。來吧,鍾兄,俞兄,我們再飲一杯。”

  這一次,三人同時舉杯對飲,俞瑞更是感激道:“多謝王,哦不是,多謝四郎!”

  宋琅隻是一邊擺手,一邊微笑,示意對方無需在意。

  鍾子期放下酒杯,身邊少女趕緊想為他添酒,鍾子期卻一伸手,攔住了她,隨後稍稍探出上半身,朝宋琅問道:“請恕在下冒昧,不知四郎今日邀請我二人來此,究竟所為何事,四郎不妨直說。”

  宋琅聞言,哈哈一笑。

  “鍾兄倒是直爽。”

  俞瑞眼看氣氛不妙,趕緊偷偷給鍾子期使了個眼神,然而,鍾子期卻一直緊盯著宋琅,似乎根本沒瞧見一般。

  正當俞瑞準備出麵打圓場時,宋琅卻突然開口了。

  “原因嘛,有很多。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我很欣賞像鍾兄和俞兄一樣,在衙門裏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做事的人。我是皇子,我的父親是天子,我愛我的父親,也愛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我愛這個國家,朝廷和百姓。雖然我沒什麽權勢,就是個閑散王爺,然位卑不敢忘憂國,我是衷心希望那些真正在為朝廷做實事的人,恪守自己本職的人能夠得到重用。”

  “當然了,若想讓我去為你們美言幾句,那也是癡心妄想,二位趁早絕了這個念頭。”

  宋琅說著,又笑了笑。

  “不過,用我自己的月俸,請二位私下玩樂一番,也算是,‘犒賞’吧?”

  宋琅說罷,突然又正色道:“玩笑話歸玩笑話,不過以二位之才,我的確希望二位將來能有更大的作為,能更好地為朝廷,為百姓做實事。商君曾言,‘民之內事,莫苦於農,民之外事,莫難於戰’,故富國強兵,唯法家不可。有朝一日,依法治國,賞罰分明,無分諸侯公卿,平民百姓,如此,才是法家昌盛之時,亦是國家昌盛之時呀!”

  “不過醜化說在前頭,今天選在這,就是不想二位難做。二位若覺得我是要結黨營私,或者幹脆不願搭理我這空有個名頭的陳王,都可一並直言,無需顧忌。”

  說到最後,宋琅雖然在笑,可笑容中卻有一絲落寞與惆悵。

  “真心話。”

  琴聲尤在,可場中卻似落針可聞,好半晌,俞瑞才終於反應過來,趕緊站起身,神情激動地道:“蒙殿下不棄,我先敬四郎一杯!”

  隨後又趕緊給仍有些愣神的鍾子期遞過去個眼神,還有些晃神的鍾子期也跟著舉杯。

  “四郎,請!”

  宋琅連飲兩杯後,大笑道:“哈哈哈,幹喝可不行。那個,魚姑娘,今兒咱們人少,聽說你可是咱們長安城有名的才女,那不如,咱們一起來玩玩行酒令,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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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層,隻不過隔著兩個房間,宋歡與秦駿這一行人也已在鄭晴兒的引領下落座,旁邊自有鶯鶯燕燕的一大堆作陪,琴師,樂師,舞姬,一應俱全,隻是不等鄭晴兒多說什麽,就被秦駿給轟了出去,喝令她趕緊去將魚幼微叫來,他要好生見識見識,這位“貞潔烈女”有多了不起!

  秦駿將靴子脫下,丟在一旁,立馬便有一美貌女子為其側身倒酒,笑容十分諂媚,顯然也是知曉這位爺來頭不小。

  眼見鄭晴兒被轟走,宋歡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勸道:“出來玩,何必這麽大火氣呢?是不是,小駿,來,喝酒。”

  秦駿罵道:“還不是這蠢奴才,一點小事也辦不好,還讓那臭婊子鬧去了京兆府!”

  丁忠有些委屈。

  “少爺,還不是因為......”

  秦駿見他還敢頂嘴,愈加惱火,立馬嗬斥道:“你還有臉!”

  丁忠趕緊將腦袋低了下去,不敢再說了。

  相比之下,他的下場其實已經很好了,隻是被氣頭上的少爺打了一頓而已,想想那逃過一劫,卻沒逃過第二劫的崔氏,嘖嘖,連他都有些後怕。

  秦駿氣性上來,猛地一拍桌子,嚇得旁邊正在為其倒酒的女子手一抖,酒液都撒了些在他褲子上,女子見狀,趕緊就想用手帕去擦,秦駿卻是突然一巴掌將那女子給打倒在地。

  “笨手笨腳的賤婢,滾下去!”

  宋歡趕忙打圓場道:“哎,小駿,聽六叔一句話,別氣了。那鍾子期的事好辦,回頭我去知會那薛光一聲,保管讓那姓鍾的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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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酒令,也就是勸酒的遊戲,現代喝酒喜歡猜拳,玩骰子,其實古代也差不多,不過古代還將之劃為了“雅”與“通”兩種。

  劃拳猜骰氣氛最熱烈,但玩得性起,都在大吼大叫,既粗俗,又單調,故而都算是通令,也就是通俗的意思,宋琅這幾位自然不一樣,哪怕是俞瑞,也是看過不少書的,再加上一位才女魚幼微,幾人玩的都是最雅的臨時作詩答對。

  美人相伴,美酒作陪,縱是雅令,氣氛依然不錯,隻是讓宋琅大跌眼鏡的是,瞧著身體最好的鍾子期,酒量卻是最差的,這沒幾杯下去,竟然已經醉了。

  這輪是宋琅輸了酒,在身邊美人的嬌聲中,他一邊舉杯,一邊用袖子遮住臉,悄無聲息地偷偷瞥向了門外。

  這裏的門都是左右拉開的紙門,上麵雖有繪畫,但透光性依然不弱,從裏麵能夠輕易地看清外麵人影的動作。

  見到早已約定好的信號後,宋琅方才一飲而盡杯中酒,隨後佯裝醺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那個,鍾兄,俞兄,我,我得先失陪一,一小會兒了。”宋琅一隻手扶著褲腰帶,笑嘻嘻地道,“內急,我先去解決一下。”

  俞瑞趕緊站起,想要攙扶宋琅,宋琅卻一把攬過他的肩膀,在其耳邊小聲道:“美人在此,就別,別陪我了。俞兄,今晚好生表現。”

  說著,在其胸口輕輕一拍,再將他朝旁邊一推,自己則在旁邊女子的攙扶下走到門口,還故意朝鍾子期喊道:“鍾兄,要不也出來吹吹風?”

  鍾子期趴在桌子上,連連擺手,似乎已經喝醉了。

  宋琅隨即拉開門,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可還沒等他走幾步,鄭晴兒便迎了上來。

  “哎喲,四郎,這麽快就喝醉啦?”

  宋琅歪著腦袋,猛地一甩手,旁邊侍女驚叫一聲,被他甩了開去,宋琅則趁勢裝作醉倒,撲上鄭晴兒,好似掛在了她身上,將她往旁邊拐角處帶去。

  “你,你竟敢瞧不起本,本王的酒量,今日,今日得讓你見識見識!”

  那侍女見狀,也很識趣地退下了。

  到了拐角處,眼見四下無人,宋琅眼中刻意作出的醉態為之一清。

  “人到了?”

  鄭晴兒嬌媚道:“奴家辦事兒,您放心。”

  宋琅將她抱在懷中,好似一對郎情妾意的愛侶。

  頭往下一低,他卻並未如鄭晴兒預料中的那般親下來,而是在其耳邊柔聲細語。

  “最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