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令狐獻計送伶人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259
  先磨刀,後殺羊,再生火,五六個時辰過去,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雖無群星耀夜空,但有明月照溝渠,黑幕降臨,連這花園的繽紛也掩了個幹淨。

  時值傍晚,春風還寒,宋琅洗淨身上沾染的汙血後,穿好衣裳,坐在竹凳上,兩隻手緩緩轉動著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腿,看著羊油偶爾滴落在火堆上燃起的火花,聞著那誘人的肉香,方覺饑腸轆轆。

  忙活了一整天,無論是磨刀殺羊,還是生火搭建烤架,都是極費功夫的事,而且他一直保持高度的專注,故而如今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已經十分疲倦,急需補充。

  不過,越是饑餓反倒讓他越是精神,一時間似乎回到了仍在孤兒院的小時候,晚上因為太餓睡不著,在床上來回翻滾,種種回憶交錯出現,讓宋琅油然而生一種寂寥感。

  就在他怔怔地盯著搖曳的火光,看得出神之時,突然間,一陣腳步聲響起,宋琅瞬間驚醒,抬起頭,望向十步外,那半月形的拱門,卻見一個頭戴幕籬的女子扶著令狐貂,與江輕寒一起走了過來。

  宋琅見狀,立馬放下了手中焦香的羊腿,趕緊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了令狐貂的肩膀,又是關切,又是責備。

  “令狐兄!你受了重傷,身子還沒好全乎吧,為何突然下床?你若有事,知會梅姐姐一聲,我自會來尋你,你這是......”

  卻不料,令狐貂不等他說完,突然雙膝一軟,以頭搶地,大聲道:“小人鬥膽,懇請陳王殿下收留小人,讓小人為陳王殿下效犬馬之勞!隻要殿下不棄,小人必當以性命報之!”

  宋琅一怔,旋即心中大喜,趕緊伸手扶起了令狐貂,這一臉感動之色竟全是發乎真心。

  “先生何出此言?能得先生相助,是吾之幸事也!隻盼著先生莫要因我這陳王府寒酸而嫌棄才是!”

  令狐貂被宋琅從地上扶起之時,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一抬頭,竟是已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隻要殿下不棄,小人寧死不離!如有違此誓,天地共誅之!”

  一番誓言,擲地有聲!

  二十多年顛沛流離,寒窗苦讀無人問津,遠赴京城為人厭棄,拳腳加身險送性命,他這輩子遭遇的慘事,哪怕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如今終於找到了歸宿,讓這個徒步走過千裏黃沙,寧死也不肯向老人動手,鐵骨錚錚,堅強剛毅的男人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一把辛酸淚,除了他自己,天下又有誰會明白他心中憋藏了一輩子的淒苦,無奈和委屈終於得到釋放後那份複雜的感覺呢?

  莫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真情流露而不怯場者,才是那值得人人稱讚的真男兒!

  在一旁看戲的江輕寒抬起袖子去抹眼角,似乎也被感動得落淚,隻是他語氣輕佻,讓人立馬便明白過來,他實是在調侃二人罷了。

  “真是好一出主仆情深!若以筆記之,來日必成傳世佳話!”

  宋琅聞言,心頭慍怒,卻不好發作,一轉頭,看向這毫無尊卑上下之分,倒是頗有現代人思維的江輕寒,以及那一直未曾顯露真容的女子,笑容依舊和煦,語氣亦是親熱。

  “江公子怎麽來了?對了,這位姑娘是......”

  不知江輕寒究竟是生性如此,還是存心要試試宋琅的底線,竟笑嘻嘻地道:“他?不過是你這新仆人為了討好你,借花獻佛送的禮罷了。還有,念著你連碰都不碰梅姑娘的事,估摸著你口味有別於常人,所以把招子擦亮點,這可不是什麽姑娘喲。”

  不等宋琅發怒,令狐貂眉頭一皺,霍然轉過身來,沉聲嗬斥道:“江先生!您救了在下一命,在下銘感於內,十分感激,可還請江先生不要肆意出言侮辱陳王殿下與梅姑娘!”

  江輕寒一屁股坐在了宋琅剛剛坐的位置,一邊轉動著表皮焦香的羊腿,一邊抬起頭來,語氣有著六分輕佻,三分冷意,一分不屑。

  “好啊,有朝一日你一聲令下,我就得人頭落地時,那我可能會聽你的。”

  宋琅朝著令狐貂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小聲道:“由得他去。”

  令狐貂抿了抿嘴,隻好閉嘴。

  火堆旁,江輕寒不著痕跡地瞥了眼令狐貂,嘴角一勾,也沒再說什麽。

  玩世不恭?言語無忌?故意傷人?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見江輕寒自覺遠離,令狐貂也順勢岔開了話題,小聲說道:“殿下,此人名曰‘稱心’,乃是一位伶人,需以您的名義送去齊王府。”

  宋琅聞言,又是驚訝,又是不解。

  “齊王?”

  令狐貂解釋道:“小人雖不知太子為何會針對殿下您,可眼下太子勢大,不能力敵,聯絡齊王以抗之,乃是勢在必行之策。小人聽聞殿下那晚也曾去找過齊王求助,投桃報李,送一伶人過去,合情合理,也可借此攀附交情,尋求庇護不是?”

  宋琅眉頭緊皺,疑惑盈滿雙眼,可令狐貂這次卻沒有再低眉垂眼,而是同樣抬頭,眼神堅定,一切意思已盡在不言中,宋琅旋即眉頭舒展,當即拍板道:“說的是,齊王哥哥對我有恩,當報之!”

  火堆旁,江輕寒舔了舔嘴唇,拿起隨身攜帶的匕首,從已經烤好的羊腿上連皮帶肉削下一大片,隨後如撚棋一般夾在指間,慢悠悠地站起身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道:“走了,走了,省得留下來礙眼。”

  宋琅挽留道:“肉都烤好了,江公子不如......”

  話未說完,江輕寒便擺了擺手,道:“不必了,四爺,我還有其他事要做,總之這人就送給你了,為了掩人耳目,今晚還有一批伶人會送來,至於用不用,怎麽用都是你們的事,就不必另行知會我了。”

  宋琅本也是客氣客氣,自然不會強留,可就在江輕寒穿過半月拱門的一瞬間,他突然回過頭來,嚴肅地問道:“四爺,您說說,該怎麽樣才能吃掉一頭羊呢?”

  宋琅眉頭微蹙,有些不解,不知該如何回答,更不知江輕寒到底是什麽意思。

  江輕寒一伸手,將那塊還冒著熱氣的羊肉丟進嘴中,一邊大口咀嚼,一邊大笑道:“哈哈哈,當然是一口一口地吃嘍!”

  ------

  次日,雖然令狐貂並未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但宋琅依舊按照令狐貂的意思,將這幫由江輕寒弄來的伶人送去了齊王府,不過他並未親自拜會,而是由令狐貂手書了一封信,表明自己是為了報答齊王那天的相助之恩,言辭十分懇切,不過並未太刻意地攀附交情。

  齊王府,宋齊光看著這封出自令狐貂的手書,臉色幾度變幻後,忽然重重一歎。

  宋良問道:“二哥,他信上說了什麽?”

  宋齊光搖搖頭,將信遞給了一旁的宋良,歎息道:“我實未想到,他竟會送我一幫伶人。”

  剛來不久的宋歡驚訝道:“啊,我還當後院那幫伶人是二哥您自己買的呢。”

  宋良放下信,嗬斥道:“你當二哥與你一樣,都是沉溺酒色之人?可笑!”

  宋歡一聽,頓時怒道:“老七,你這是什麽意思?”

  宋良正要開口,宋齊光一擺手,道:“小良,這件事你怎麽看?”

  宋良瞪了宋歡一眼後,轉頭道:“二哥,老四府上是什麽情況,您不會不知道吧?”

  宋齊光聞言,眉頭一皺,宋歡一拍大腿,道:“對呀,他是哪兒來的錢,這批伶人我看可得值不少銀子,難不成是有人......”

  宋良白了宋歡一眼,嫌棄之色簡直是溢於言表。

  “誰錢多了沒處花麽?會幫他?若要幫,這二十年來他也不至於過得這麽窘迫了!”

  宋齊光道:“那依你看,他是什麽意思?”

  宋良道:“依我看,老四是被太子的手段嚇著了,故而不惜拿出老本,也要與二哥您交好,尋求庇護而已。”

  宋歡道:“一定是這樣,那個膽小鬼,肯定嚇破了膽!”

  宋齊光道:“可他在信上並無此意呀。”

  宋良道:“有些事,得看他怎麽做,不能看他怎麽說,這批伶人價值不菲,他舍得本,自然是有所求的。”

  宋歡在一旁搓著手,色眯眯地道:“那二哥,這批伶人我看不如就......”

  宋齊光瞥了他一眼,道:“都送去宮裏吧。”

  宋歡頓時急了。

  “啊?為何呀,二哥!”

  宋良道:“你可忘了,前些日子宮裏殺了一批內侍?這批伶人若是養在府中也隻是吃閑飯的,有什麽用?送去宮裏,討好一番老爺子,你的事也好說道一些,明白麽?”

  宋良對這個鼠目寸光的六哥真是嫌棄得連掩飾都懶得掩飾,每次到這種時候,第一反應就是玩樂,典型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宋歡被他這麽一提醒,立馬就蔫了下來,最後還是宋齊光拍著宋歡的肩膀安慰道:“大丈夫生於世間,當有宏圖大誌,建不世之功,豈能整日沉溺於聲色犬馬之中?二哥也是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