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連番羞辱不能忍
作者:柳生如夢      更新:2020-06-12 19:29      字數:3222
  同一天從家鄉來到長安,又是同一天被接到東宮,麵見太子殿下,南宮懷玉當天就成了東宮新晉的大紅人,被賜太子侍讀兼秘書郎,整個東宮來去自如,聽說如果他願意,連五品官也不在話下,這卻是旁人連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機遇了。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謂是古往今來無數懷才不遇之人的終極夢想,但令狐貂就唯有這一點自認要比一般人好些,那就是從不做不切實際的幻想,而是甘願低下頭,勤勤懇懇地耕耘,就像他走破了八雙草鞋,方才來到長安一樣。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當然,現實也是很殘酷的,因為當南宮懷玉在那富麗堂皇的屋舍中安靜讀書時,他卻正蹲在地上,埋頭在水盆裏洗著青菜上的泥土,任憑春日陽光落在背上,卻連看也看不得一眼。

  舜發於畎畝,傅說舉於版築,膠鬲舉於魚鹽,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無數先賢曾用自己的親身經曆證明,欲成大事者,必先經受常人所不能忍之事,何況自己這還不算太糟呢。

  已經乖乖換了一身仆人衣裳的令狐貂如是想著。

  苦中作樂,為他所長也。

  在他身旁,還有五六人也在做著同樣的事,畢竟一座東宮,要吃飯的嘴不知有幾多,尤其那位太子爺的膳食更是不能輕慢,太子爺何等尊貴,一顆白菜他隻吃那中間拇指大的一點菜心,試想炒出一盤得用多少?

  何謂“精貴”,越少越精致的部分就越貴,所以每天光是被委派處理食材的人就不少,令狐貂如今嚴格來說隻是後廚食材部淘菜小隊的一員,大概也就比苦力好上一些。

  令狐貂身旁同樣在忙碌的同伴裏,有個生了個朝天鼻,吊眉眼,若單論相貌,與令狐貂可算是同病相憐的男子在與幾個同伴對視一眼後,突然喊道:“令狐老哥。”

  令狐貂停下手上的活兒,抬起頭,疑惑道:“怎麽了?牛老弟。”

  此人名為牛二,本是長安城裏一潑皮無賴,托關係才混進東宮做些下人的活兒,卻也覺得自己跟以前大不一樣了,畢竟是在太子手下做事,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他這怎麽也算個六品吧,故而在外很是驕橫,因為資曆較老,所以也算他們這一圈人裏領頭的。

  他看向令狐貂,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聽說令狐老哥是讀書人,先前還去了崇文館?”

  令狐貂因為剛巧又低下了頭,所以沒能瞧見他臉上古怪笑容,一邊忙活著將洗好的菜放到旁邊幹淨的盆中,一邊笑道:“也不敢說是讀書人,不過的確是看過一些聖賢經典,牛老弟若有興趣,待空了可以與你講講。”

  話音剛落,一眾人突然哄堂大笑,尤屬那牛二笑得最歡,甚至指著令狐貂的鼻子道:“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也不瞅瞅你這幅德行,那崇文館是什麽地方,也是你配去的?你是哪兒來的臉,怕不是假裝是南宮大人的仆從才混進來的吧?”

  令狐貂抬起頭,一時愕然,竟是無言以對,隻能沉默而已。

  有些事,越解釋,對方隻會越來勁,這是令狐貂早就想明白的道理,隻是這幫人顯然還不打算放過他。

  在牛二等人的眼中,咱們都是同類,不,你這醜貨比我還要低上一等,那崇文館又是連我都不敢去的地方,你憑什麽去得,區區一隻禿毛山雞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成?

  其實,他們對令狐貂一切的不屑,一切的惡意,都源於在他麵前的自卑而已,他們這群人生來就沒有夢想,時至今日早就已經認命了,之後生活的唯一樂趣,自然就是把別人的夢想按滅,這就是人性,一件東西大家都沒有的時候,可以是朋友,但你有我沒有的時候,那我們就是仇人。

  這些人裏,尤其又以牛二這潑皮無賴最為惡毒,他看了幾個同伴一眼後,又道:“我聽人說,連鄉試都是要看長相的,你瞅瞅你這幅尊榮,哪兒像個官老爺,區區一個隴右的蠻子,跑來咱們長安招搖撞騙,卻沒想到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沒被你給騙到,隻是殿下人太好,非但沒有趕走你,竟還允許你來夥房做事,我看呀,你去茅房才對呢!”

  令狐貂被激得漲紅了臉,囁囁嚅嚅了半天,隻撂下了一句。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此話一出,其他人那更是笑翻了天,就連旁邊路過的婢女都捂著嘴,偷笑不斷,那牛二更是毫不客氣地大笑道:“什麽雀?什麽鵠?我看你就是個臭老鼠罷了,老鼠爹娘生個老鼠孩子,跑來長安洗茅房正正好,你們說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連番侮辱之下,令狐貂再也忍不住了,尤其是這牛二簡直無休無止,他猛地撲上前去,直接與那口出惡言的牛二扭打在一起,其他人見了,趕緊上去將兩人拉開。

  牛二雖未受傷,但他本就是個無賴,加之又覺得丟了臉,當下還在奮力掙紮著要撲上去追打令狐貂。

  “王八蛋,你敢打你老子?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令狐貂雖然在盛怒之下終於衝動了一回,卻依舊克製著自己沒下重手,無非還是不想惹是生非,而牛二趁著這機會反擊,在他臉上結結實實地揍了一拳。

  二人被拉開後,令狐貂便已經冷靜了下來,他啐去嘴裏的血,正要說話,後麵有人突然衝上來,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幾鞭子抽在了令狐貂的背上,一些圍觀者頓時作鳥獸散。

  那人一邊打,一邊扯著尖細的嗓音叱罵道:“好膽的奴才,不好生做事,在這耍勇鬥狠?”

  此人身上的衣物就與令狐貂等人不一樣,不光是做工和材質好多了,而且在款式上也有明顯區別,此人正是這夥房的管事,巡視過來的時候,瞧見了這一幕,他根本無所謂誰對誰錯,總之誰不好好做事,那就是在和他作對,他與牛二這種人不同,他深知自己有限的權力都如那無根浮萍,上麵的人一句話就可以把自己打回原形,所以他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下麵的人亂來。

  這邊牛二見令狐貂挨了鞭子,加之夥房的管事在旁邊,也沒敢再說什麽,而是默默地蹲了下來,繼續淘洗著青菜,至於令狐貂雖然白挨了幾鞭子,卻也不多解釋,而是立馬轉過身,單膝下跪,行了個叉手禮。

  “小人知錯,還請管事大人恕罪。”

  這管事一手持鞭,右手往外一指,道:“哼,喜歡耍勇鬥狠,力氣多沒處使是不是?好,去城南米鋪,搬十石米回來,不許用牛車,日落之後清點,少一鬥,你就再領十笞!”

  牛二聽了,不禁在一旁暗自偷笑,這可不是人能完成的任務,不禁暗道果然是連管事大人也看不起這醜漢子,頓時更覺得自己做的沒毛病。

  石是一種計量單位,曆朝曆代其實都有變化,在嘉國,一石差不多就是百斤上下,而十石就是一千斤了,別說人,牛拉著都累,再者東宮乃是位於皇城的正東而得名,但實際上皇城又是在都城的正北,所以要去城南米鋪,便得跨越整個長安城,還不許用牛車代拉,這不是刁難人是什麽?

  而所謂笞,則是五刑的一種,就是用竹板打,雖然是最輕的刑法,但那也是相對而言,挨上十下,足以傷到筋骨了,少一鬥就是十笞,這已經是在把人往死路上逼。

  然而,令狐貂卻沒有反抗,也沒有爭辯,他心知自己若是爭辯,若是反抗,隻會引來更重的責罰,甚至被趕出東宮,這卻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故而隻能乖乖領命。

  “謹遵管事大人之令!”

  說罷,便站起身來,也顧不得去查看背上被那管事抽出來的傷口,直接從後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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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後,當踩著草鞋的令狐貂獨自一人拉著那堆滿了大米的沉重板車,咬著牙,一步一步往回走時,卻突有一匹快馬從旁疾行而來,眼見令狐貂的板車擋在路中間,避讓不及,馬上之人隻好狠狠一扯韁繩!

  奈何,先前在道上衝得太快,馬兒已經刹不住了,數息之後,還是撞在了板車上,雖然已經消磨掉不少慣勁,卻依舊撞得那板車差點整個翻了過來,上麵的米袋落了一地,而馬上之人亦是在慣性的作用下飛了出去,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後,才總算是卸去了衝勁。

  就見來人一個翻身從地上躍起,看著雖然是灰頭土臉,十分狼狽,但其實也沒受什麽傷。

  不過,在瞧了眼飛揚的塵土中,正艱難扶住板車的令狐貂後,他頓時勃然大怒,上去便是一腳,直接將令狐貂踹翻在地,然後手持馬鞭,狠狠地抽了過去。

  “你是什麽東西!也敢攔本王的路?該死的賤奴!混賬東西!”

  城中策馬疾馳不避人,撞翻了人家的車後,還要反過來用鞭子抽打對方,此人之言行,端得是囂張無比,不過也不奇怪,畢竟敢在長安城中策馬揚鞭,全力疾馳的,多少都沾點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