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所以說正月剪頭妨舅舅
作者:加油李湘鶴      更新:2020-06-08 17:23      字數:4044
  幽靜的小巷子裏,光滑的青石板反射著月亮的光,讓本該漆黑的巷子有了些許光亮。

  老舊的石牆下,幾片初雪落在少年的鼻子上,這少年的腰間別著一把大剪刀,此時正坐在一個漆黑的長凳上,靠著石牆歇息著,見到了鼻翼上的幾片落雪,覺得有些涼,便伸手摸了摸鼻子。

  眼前這位少年,名為慕。

  少年慕是一名剃頭匠,平日裏的工作就是走街串巷,吆喝著剃頭剃頭,收成雖然不高,但是養活自己和家裏的那位小祖宗倒是夠了,隻是今日不知為何,生意竟是這麽差。

  他看著自己的剪刀,思緒萬千。說到剪刀,這還是自己小時候和其他扒手們打架搶來的。

  他坐直了身子,用力的扭了扭腰,骨頭之間咯吱咯吱的聲音徘徊不斷,年歲不大的他,卻因為終日扛著他坐下的長凳而患上腰肌勞損與嚴重的肩周炎,無時無刻的疼痛雖然難受,但他卻早已經習慣了。

  “好無聊呀。”少年百般聊賴的揉著肩膀。

  “真是希望能來些生意。”這少年低頭說道:“來些生意,我也好趁早回家吃飯嘛。”

  他抽了抽鼻子,低頭撿起了一枚石子,手上一用力,向著巷子那深處的黑暗中扔去。

  “咚”石頭落地的聲音傳來,但與此傳來的,還有一個幹癟的女性聲音:“哎呦喂,可疼死我了,誰家的小王八羔子,大半夜的扔什麽石頭啊!”

  這少年一驚,他是萬萬沒想到會砸到人的,當即放下剪刀站起來向著聲音的源頭跑去,一邊跑著一邊喊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前麵有人,沒傷著你吧?”

  眼前人是一個身穿大花絮襖的豐庸婦女,顴骨高高的突起,狹長的眼睛打量著麵前這位少年,輕撇起嘴角:“呦,這不是小慕嗎,怎麽這麽晚了還在這開著攤啊?”她看到眼前這位少年,心中的火氣頓時消了三分。

  少年苦笑一聲回答道:“沒辦法,小魚兒說她想吃糖,但是我哪有錢去買糖啊,隻能多掙些錢來。”

  少年看著女人腳下的石子,臉色一紅,緊忙又問道:“實在是對不起,我是真的沒想到前麵會有人。”

  “哎,沒關係的,王嬸知道你小子不是故意的,不會怪你的”王嬸笑了一下,她明白,眼前這位少年每日都來巷子裏給人剃頭,便是有時有人忘帶了錢,他也隻是笑著說,‘沒關係,下次再給吧。’

  這般善良的少年,她又怎麽忍心去深究呢。

  說著說著,王嬸像是想起了什麽,疑惑的問到:“但是今天也不會有人來剃頭的呀,你怎麽會今天出門呢?”

  小慕愣了一下,脫口而出,“為什麽啊?”

  說來也怪,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竟然這麽久了,一個來剃頭的人都沒有。

  小慕不由得思緒萬千,王嬸聽了之後一驚:“你不知道麽?今天可是正...”

  “小慕!”王嬸的話音未落,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李慕順著聲音看去,就見到一個穿著碎花衣裳的小姑娘蹦跳的從巷子的路口跑了過來,“小慕小慕,我來找你剃頭了!”小女孩笑著開口說道,吐出的白氣被她的小帽子給擋住,形成了一滴滴的水珠,滑落在她的臉上,給她小臉凍得通紅。

  “小魚兒!我可是你的小舅舅,你怎麽能直接叫我小慕!”小慕仿佛在批評她,但臉上帶著笑意卻出賣了他。“我不管嘛,我就要叫你小慕,每個人都這麽叫,我當然也要啦!”小魚兒抬著頭,抱著小慕的胳膊撒嬌起來,突然間,她的表情凝固了,她望著小慕身後穿著大花棉襖的王嬸,冷冷的問道:“小慕,這是誰。你才出門多久,就找了一個小三!呸,男人!”

  小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捏

  住自己的中指,衝著小魚兒的頭上就是一個腦崩。“唔...”

  “誰教你的這些話...你怎麽一天天不學好了!”

  話罷,他回頭衝著王嬸歉意的說到:“不好意思王嬸,小魚兒年齡還小,不懂事。”

  王嬸額頭上湧起了一絲黑線,不懂事?現在的孩子不懂事都這樣了麽...不過她終究是不能和兩個孩子一般計較,當即笑著開口:“嗨呀,沒事沒事,話說小魚兒不是來找你剃頭的麽,那王嬸就先不打擾你們了,我還要回去燒炕呢。”說完,王嬸轉頭捂著腰走去,走時候嘴裏還小聲念叨著,“這時候,外甥女還來找舅舅剃頭,真是怪事了。”可惜,這句話,小慕他們卻是沒能聽到。

  目送著王嬸離開,小慕牽著小魚兒的手,走回了長凳處,目光柔和的看向小魚兒,是啊,這就是他唯一的親人,小魚。

  說是親人,但是其實也隻是在同一個扒手院裏長大的,小姑娘總是挨欺負,而自己又是孩子王,每次見到有人在欺負她,都會上去打跑那些人。一來二去,小魚就對她產生了依賴感,乃至後來小慕從扒手院子被趕了出來,無論做什麽事,小魚都是形影不離的跟著的(雖然是挨餓),至於自己為什麽說是她舅舅,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應該隻是想要給這個孩子一絲真正屬於家的溫暖吧。

  “小魚兒。”

  “嗯?”

  小慕輕聲問道:“你為什麽會想來找我剃頭,之前你可是從來都不讓我給你剃的。”

  小魚兒聽了之後低下頭,輕輕的踢著石子,這正是小慕剛才扔到王嬸的那枚,他覺得這個石子這麽圓,有紀念意義,所以就撿回來給小魚兒當玩具了。“我可是女孩子,女孩子怎麽能剃頭呢,女孩子還要留及腰長發呢...”

  小慕沉吟兩秒:“你是女孩子麽。”

  “砰”一顆石子迎麵飛來,此時,他忽然就理解了王嬸為什麽走的時候要捂著腰了,原來被石子打一下居然這麽疼...

  他捂著臉,甕聲翁氣的說到:“那小魚你先坐下吧,我先給你剃頭。”小魚很聽話的撿起了石子之後坐下來,搖頭晃腦的等著小慕的圍巾披上來。

  小慕看著眼前這個姑娘,眼前仿佛播放起了幻燈片,播放的是他們兩個的片段,他嘴角揚起,想不到,一眨眼,小姑娘都已經這麽大了。“快呀,磨磨蹭蹭的幹嘛!”小慕這才回過神來,緊忙的給她披上圍巾,要知道這位小姑娘才是真正的祖宗,她可萬萬不能不開心。

  “喀哢”剪刀聲響起,片刻之後,一個留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已經變成了一個假小子。

  穿著碎花衣服的假小子。

  隨著最後一剪刀落下,一個不明物體也跟著頭發掉了下來。“嗯?”小慕低頭撿起來一看,是塊糖。他疑惑的看了小魚一眼,

  誰知那小姑娘竟是回頭衝著他笑了起來,“小慕慕,生日快樂。”

  是了,他們從扒手院子被趕出來那天,就是正月初七,那天,他用身上僅有的兩分錢買了一塊糖,給被凍得流鼻涕的小魚吃。從此以後,那天便是他們的生日,新生日。

  小慕的心裏五味雜陳了,他知道了為什麽小魚早晨說想要吃糖,他明白了小魚為什麽要這麽冷的天來找他剃頭。

  雖然有種怪怪的感覺,但是他還是被感動了,身為一個孤兒,他最渴望的就是關心。

  小慕紅著眼眶,把那塊糖掰開,給了小魚一塊大的,剩下的放到了嘴裏,口齒不清的說到;“走,回家!”

  布滿了爆竹殘留的紙屑與硝煙味的悠長的土路上,一名少年,腰上別著剪刀,牽著姑娘,扛著個長凳子,走在上麵。

  小慕的家,離青石巷很遠,大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可他依舊要每天都去那條青石巷吆喝。所以這條路,他已經走了無數遍,早就輕車熟路,但是今日他卻發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孤兒與生俱來的謹慎,讓他鬆開了牽著小魚的手,拔出了腰上的剪刀。

  這條路————從沒有過馬蹄印。

  “呦,這不是剃頭那個小子麽。怎麽,今天還帶了女娃子?”一個聲音如同驚雷乍響。

  一批穿著黃衣的人走了出來,打頭的人胯下騎著一匹幹瘦的老馬。

  “你們是誰。”小慕努力的保持著淡定,他盡量大聲為自己壯膽,卻不知自己聲音已經發顫。

  “我們?我們是青龍寨!小子,識相的,就把你身邊的女娃子給留下,再給大王剃個頭,要不然沒你好果子吃!。”騎馬那人身旁的狗啃頭張口說到。

  看來,他們今天壓根就沒想讓小慕他們兩個人走,一旦他們回去報了官,區區一個山寨,還沒能力與官府對著幹。

  “啪”隻見那大王從馬上飛躍而下,反手就給狗啃頭一巴掌

  “混賬!你不知道現在是正月?你是巴不得我舅舅去死是麽!”

  正月?小慕明白了之前那奇怪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也知道了王嬸那沒說完的話是什麽了。“小慕...你快跑...”他身後的小魚悄悄的說到,小慕苦笑著看了一眼小魚。

  “他可沒想讓咱們活著離開...”那大王確實耳朵尖,一尺遠都可聽到小魚的耳邊話。“跑?哼,一個都別想走!拿下!”隻見他大手一揮,那一群山匪就把他們圍了一圈。

  “早知道,可就不給你剃頭了,可真是邪門啊。”小慕苦笑的說到,小魚聽了也是無奈的說道:“死到臨頭了你都沒個正形。”

  這時,小魚突然搶過來小慕的剪刀,不舍的看了小慕一眼之後,聲音顫抖的閉上眼說道:“小慕,你快逃吧,我落在他們手裏也是受罪,還不如自我了結了。”話罷,她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淚水,滴落在剪刀上。

  話音剛落,就在小慕剛反應過來時候,直接戳破了自己的喉嚨,鮮血迸出了足足五步之遠。

  少年愣住了,隨即跪倒在地上,雙目呆滯,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倒在血泊中的人,怎麽就,就這麽死了....

  說起來也是冤枉,他本就是每日要背著個鐵長凳走街串巷,基本日日都要六七個時辰,也時常會給人剃頭剃的不滿意,他還要背著鐵長凳被追得四處跑。

  今日見到這群山匪,雖是緊張,但卻七分都是裝的,他隻是在創造一個機會,一個讓山匪們放鬆警惕的機會,你以為他會趁著這個機會,揚起剪刀,雪中單刀戮馬匪?

  不,他是想創造一個逃跑的機會,雖然他沒有功夫,但是他的逃跑絕對稱得上一絕,帶著小魚逃跑不成問題,卻不曾想...

  少年跪在血泊中,拚命的攬著血泊中的血,仿佛是想要把這些血裝回她的脖子裏。但片刻之後,他停下了動作,無力的癱倒在血泊中,雙目無神。

  幹啞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嗬,算我倒黴,殺了我吧。”

  沒有感情的話語讓眾多山匪都停住了腳步,山匪們不由得看向大王,隻見大王點了點頭,那狗啃頭就走了出來,站在了小慕麵前,揚起長刀,那刀光仿佛與月亮合一。

  而今夜,萬裏無雲。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晨曦還未浮起,月光還未消散。

  布滿了爆竹殘留的紙屑與硝煙味的悠長的土路上,一名少年,抱著姑娘,倒在血泊中。

  那被兩人鮮血染紅的剪刀,中間的樞紐早已經不見蹤影,兩片剪刀分別躺在二人身邊。

  血紅的月光,赤色的刀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