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不該追出來的？”李星辰在一塊頑石上坐下。

  “臣也聽聞陛下龍臨遊龍城，隻是遊龍城距離這裏千裏之遙，沒想到陛下會出現在這裏。”蔡寶寶道：“知道陛下不告而別，便是不願意見臣，隻是，這次見不到陛下，臣實在有些不甘心。”

  蔡寶寶這個時候方才從地上站起來，看到他渾身浴血的模樣，李星辰也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縱然你很想見朕，但總該披上件衣服吧？”

  蔡寶寶環顧自身，也是滿麵通紅。他在戰場上殺得興起，脫掉了盔甲戰鬥，此刻追出來見李星辰，仍舊是赤著上身。

  “微臣一時心急，請陛下恕罪。”

  李星辰擺擺手，他現在衣衫狼狽，其實也不比蔡寶寶強多少。

  “你這次做得很好，身先士卒，不愧虎威將軍之名。”李星辰道：“不過，你乃是一軍之帥，次次衝鋒在先，又怎麽做一鎮統帥。”

  蔡寶寶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地。

  如果剛才李星辰的話是君臣戲言，那麽他現在是真的在斥責。

  身為一軍之帥，身先士卒的衝殺，的確是勇將，可那並不是他最應該出現的位置。

  “陛下恕罪，臣腦袋笨一些，有些事做不來。隻好仗著自己女兒，她倒是常常提起陛下。”

  李星辰搖搖頭：“你起來說話吧，朕也並非是在怪你，這種事也強求不得。朕本不願意見你，但既然你已經追出來了，那見一麵也沒什麽，朕正好有些話同你說。”

  “陛下吩咐。”

  “七年前你是六階仙尊，七年後你還是六階仙尊。”李星辰道：“你心中的關卡，還沒有過去嘛？”

  蔡寶寶俯身在地：“臣有愧陛下。”

  “起來說話。”李星辰忽然嗬斥：“堂堂帝國將軍，膝蓋不是用來給人下跪的。”

  蔡寶寶這才起身，可他一張臉通紅，站著比跪著還要難受。

  看著他此刻的模樣，李星辰心中也有些無奈，他道：“七年了，你心中還在怕嘛？”

  若是旁人在場，定然會覺得奇怪。

  怕？

  這個字實在不該出現在蔡寶寶身上，每一陣廝殺，他都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以命搏命，隨時準備著去死。

  你可以說他有勇無謀，但不能說他是個膽小鬼。

  可蔡寶寶明白，李星辰說得沒錯，他心裏的確在怕，而且一直怕了七年。

  不怕死，未必代表不害怕其他的東西。有時候，死亡也是一種逃避的方式，逃避心中更恐懼的東西。

  蔡寶寶其實出身名門，家中在秦國算是貴族，做過三代的文官。但成為擒虎關守將，蔡寶寶的確是一步步穩紮穩打上來的，靠著軍功上位。

  性子笨一些，那就多努力一些，天賦比不過別人，就更努力一些。

  天才有天才的命，笨人有笨人的法子。

  就是這樣，他成了擒虎關守將，突破六階仙尊。

  不管是官場還是修為，進步都不算慢。

  可七年前他便是六階仙尊，到現在依舊是，按道理來說，他早應該突破。

  這中間是有原因的。

  因為七年前，他做過逃兵。

  那一次妖族殺過來，兵臨城下，聲勢滔天。

  身為擒虎關守將的蔡寶寶慫了，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組織士兵反抗，而是棄城而逃。

  如果不是李星辰及時趕到，擒虎關七年前便會被妖族拿下。

  當時，李星辰忙著與妖族大帝祁連山河決戰，也沒有時間處理他。

  而事情過去後，誰也不知道蔡寶寶逃兵的事。

  因為擒虎關守住了，他作為擒虎關守將，自然有功。

  幾乎沒人知道這件事，縱然李星辰，其實也並不在意。

  可蔡寶寶知道，他記得，他在意。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妖族大軍殺來之時，自己慌張不堪，沒有做任何事情。

  七年了，蔡寶寶還是經常做噩夢，夢裏夢見一張醜陋的胖臉，棄城池不顧，一心隻想著逃命。

  醜陋，可恥，懦弱。

  蔡寶寶仍然在恐懼，但他恐懼的並非是妖族，而是怕那個醜陋可恥懦弱的胖子找上自己。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是個膽小鬼。

  每一次從夢中醒來，蔡寶寶都渾身冷汗。

  之後，他每一陣都衝在最前方，在最危險的地方，從不是那種讓兄弟們上，自己躲在後麵的人。

  隻是衝鋒，衝鋒，衝鋒。

  他並非不怕死，他根本是在找死。

  讓我死吧，死了之後，我就對得起因我而犧牲的將士，死了之後，我就不是一個膽小鬼。

  他或許並不清楚，每一次衝鋒，心底都有一個聲音在低語。

  他想死在戰場上，唯有這樣才能洗刷恥辱。

  蔡寶寶又陷入痛苦地回憶中，抬起頭，已經是淚流滿麵。

  “陛下，臣心裏好苦。”

  “當朕知道你七年時間，都未能突破，便知道你有了心魔。我本來想著，你應該自己斬掉心魔，可看你現在的樣子，反而越陷越深。”

  “求陛下幫我，臣做不到。”這一刻，蔡寶寶顯得十分無助。

  李星辰特意留下來，本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起身站起，走過去拍拍蔡寶寶的肩膀。

  “天有日月晦明，人心有善惡。如果一直是白天，沒有黑夜，那就不會有世間生命。如果一個人隻有善良，勇氣，那麽他也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正是因為有了畏懼，才知道勇氣的珍貴。七年前，你的確做過逃命，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我也記得，你在逃跑的路上，也會把馬車讓給婦孺，麵對妖族追兵，你還是會衝上去保護他們。”

  “曾經你沒有守住一座城，但你守住了一輛馬車。”

  “守住一座城池的勇氣，自然要比守住一輛馬車多些，但其實也多不了多少。守衛一個帝國，守衛整個人族江山，自然需要更多，但肯定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多。”

  “也許這麽多就夠了。”

  李星辰用手指捏了一道縫，鄭重其事道：“蔡寶寶，我的虎威將軍，我問你，這麽多的勇氣你有嘛？”

  蔡寶寶耳邊回蕩著李星辰的話，忽然咧嘴一笑：“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