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

  水榭清韻，琴聲悠揚。

  尉繚坐在屋室之中，直到琴聲停罷，才悠悠回轉神來。

  “好樂！”

  一曲彈罷，弄玉站了起來，微微欠身，離開了琴室。

  屋中空而靜，尉繚坐在短案之後，唯見窗欞之外，水波瀲灩。趙爽的府邸臨湖而建，這座水榭便是建在湖畔之旁。

  “秦王采納了水攻大梁之策，王賁已經開始組織人手，挖掘河道了。”

  尉繚說完，坐在他對麵的趙爽微微點了點頭。

  “大梁是天下第一堅城，雄踞中原。隻是以水攻之，城池必然損壞，著實有些可惜。”

  尉繚卻是搖了搖頭。

  “一座城池既然已經露出了弱點，那麽便遲早會被攻破。當年惠王遷都大梁，魏室百年經營，卻以這種方式收場，隻能說一聲天意弄人。”

  尉繚舉起了手中的茶杯，看起了粗陶杯中飄蕩的幾片茶葉，很難想象，這是如今秦國位高權重的漢陽君招待客人的方式。

  尉繚心中那股惆悵還沒有完全散盡，就被趙爽那股小氣勁震懾到了。

  “我說漢陽君，咱們雖然不至於說是至交好友，但也相熟，你招待我時，起碼多放幾片茶葉。”

  趙爽一笑，揮了揮手。

  “國尉大人真會說笑，這鹹陽城誰不知道本君之窮苦。別看這府邸廣大，但是哪裏都要花錢我平日裏自己喝時都不放茶葉的。”

  尉繚翻了翻白眼，對於趙爽的摳門有了新的了解。

  “魏國將滅，漢陽君對於楚國的形勢如何看？”

  “楚乃大國，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

  趙爽隻是說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似乎有些諱莫如深。

  楚國當年乃是五千裏的大國，與秦國不遑伯仲。然而因為楚懷王的錯誤政策和白起的無雙將才，楚國在與秦國的爭霸中全麵落敗。

  楚國在漢中、南陽一線全麵失守，甚至國都郢都丟了。可即使如此，楚國依舊是大國。

  “如果沒有昌平君提的戰略，秦軍也無法這麽快完成對大梁的合圍。”

  秦國滅燕趙之後，便開始調整全國的鐵器產業布局，一部分集中到宛城一帶。這其中便有為伐楚做準備的意思。

  再加上秦國在秦楚邊境囤積物資，增派兵馬，讓楚國不敢全力北上援魏。王賁趁機南下，攻破了楚國北麵不少城邑，完成了對大梁的包圍。

  這其中，昌平君出了不少力。

  昌平君楚國公子的身份，在楚人中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在這個風雲末世，血脈的影響力依舊龐大。有著他的號召，被秦軍攻下的楚國城池能迅速恢複秩序。

  這對於秦軍的戰略有著巨大的益處。

  如今鹹陽中人都認為昌平君這麽賣力，是為了公子扶蘇考慮，想要振興楚係。

  畢竟，在華陽太後薨逝之後，楚係失去了最後一根擎天之柱，在秦國的政治鬥爭之中，完全被世族一係打壓。

  不過尉繚心中並不這麽看。他與昌平君見過麵，雖不熟，卻知道，這是一位不甘人下之人。

  昌平君正值壯年，而公子扶蘇年幼，要發揮影響力，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至少還要十年的時間。到了那時，昌平君已經年暮。

  而這也隻是振興楚係的第一步。

  昌平君不像是能等上這麽久的人！

  他罷相之後深居簡出，直到此時，才出來，賣力為秦軍鋪路。其中之意，著實讓人捉摸不透。

  尉繚說著，看向了趙爽，這個還未至而立之年的漢陽君。

  相比昌平君，這位反而更沉得住氣。

  “說起來，漢陽君的部族與楚國的淵遠也很深啊！”

  尉繚一笑，說著。

  當年秦楚爭霸，兩國邊境之地的部族都是首鼠兩端，朝秦暮楚。雖說現在趙爽位居漢陽君，那些黑曆史已經少有人提，也少有人知，不過依舊敏感。

  趙爽一笑，絲毫也不在意。

  “當年楚係勢盛，多少人想要和楚係搭上脈。若沒有這層關係，華陽太後也不會給我訂上這門婚事。”

  尉繚聽了這話，也是一笑。秦昭襄王崩勢之後，華陽太後與呂不韋聯盟，讓莊襄王登上了王位，從此楚係在秦國便慢慢壯大。到了呂不韋被逐，楚係影響力便到達了頂峰。

  可時移世易，現在楚係已經衰敗，甚至與世族勢力老死不相往來。這門婚事，甚至慢慢被世人所淡忘。

  “那漢陽君是如何想的？”

  “白撿的媳婦，不要白不要。”

  趙爽的回答很簡單，也很粗暴。

  不過尉繚所思，則更多了一層。

  如今世族勢力昌盛，完全壟斷了關中到月氏的商道。可這些世族中人並沒有因為獲得大量的金錢而迅速腐化，反而將巨量的財力用以武裝自己的私兵，治理自己的封地。

  俊馬良弓、精甲銳刀。

  世族勢力的私兵相當精銳，除了維持必要的守衛封地兵力，都統合在邊境的兩支軍隊之中，與胡羌部落常年作戰。

  在未來，除非這兩支軍隊忽然覆滅，否則世族勢力在秦國依舊會有很大的影響力。

  昌平君若真的想要一步一步扶持公子扶蘇上位，那第一步便是要尋求與世族勢力和解。

  這場婚事則是最好的突破口。

  尉繚本是心中疑惑，想要在趙爽這邊探探口風。可現在，看著趙爽這副模樣，心中卻更加疑惑。

  如今的趙爽讓尉繚的感覺，完全就是謙謙君子，大人雅量。

  所謂“往事如煙過，一笑泯恩仇”。

  可問題是，趙爽是那樣的人麽？

  昌平君府。

  “叔叔，這是什麽？”

  羋漣看著昌文君拿著一個盒子走到她的麵前，好奇地問道。

  “你的嫁妝！”

  羋漣臉色一紅，嗔道。

  “叔叔，你盡拿我打趣。”

  昌文君一笑。

  “這是秦王賜給大兄的夜明珠，名喚‘遺塵’。大兄準備在你出嫁的時候，作為你的嫁妝。”

  羋漣打開一看，被這顆夜明珠的璀璨光華震驚了。

  “好漂亮。”

  昌文君將這個盒子遞給了羋漣，囑咐著。

  “漣兒，記住，這個盒子事關重大，無論在何時都不能丟了。”

  羋漣有些奇怪，珍貴的不該是這顆夜明珠麽？

  “放心吧，我會貼身保管的。”

  看著羋漣抱著盒子走遠，昌文君麵色一暗，露出了些許愧色。

  “漣兒，對不起。這次或許要讓你身陷險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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