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溝洞裏，老婦人抬頭望著之前那束月光消失的地方，一雙滿是褶子的手摸了摸，都空了，什麽都沒有了，那束月光早就消失了，她已經被困在這裏太久太久了，久到記憶裏的月光，都褪去了顏色。

  逐月而生的魚獸，最終被放逐到無月的黑暗之地，自此再不見月華。

  頭頂逐漸亮起來，陽光透過了海水。

  他們在海底待了好幾天，見到有光亮，心中那種沉重的壓抑感覺，也隨之消散了。

  頭頂日光正盛，渾身的陰沉水汽好像都被驅散了，莫蓮如釋重負的呼出一口氣，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應缺望著空蕩蕩的海麵，這得怎麽回去啊。

  潮南伸開手，海麵突然落下無數滴海水，水上顯露出他們之前的那艘船。

  激起的水浪落了他們一臉，應缺驚喜的喊道：“是我們的船啊！”

  潮南尾下用力，躍上船，拉著他們上船，這是他下水之前用水藏好的，這船是漁家的依仗，若是丟了，就算是大龍不介意，他也會過意不去的。

  船上因為潮南的緣故，未被沾濕，在水下的時候，他們雖然可以憑避水珍珠屏住水流，身上卻難免會染上濕氣，此刻換了幹衣衫，靠著船廂，曬著溫暖的日光，昏昏欲睡。

  潮南在船尾把著方向，昭明坐在船頭，臉色看上去也有些疲憊，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小玉，懷裏的貓也被曬得眯著覺。

  應缺左邊坐著顏青，右邊是臉色帶著笑已經睡熟的莫蓮，應缺靠著顏青肩膀，眼睛也漸漸睜不開了，沒事，就眯一會，反正潮南還在。

  顏青半眯著眼，手邊放著自己的長槍。

  船悠悠的往前駛，海風輕輕吹拂過耳邊，海鷗的叫聲從天上遠遠的傳來。

  莫蓮慢慢醒過來，日落西斜，身邊兩個人都已經睡著了，應缺嘴角流著哈喇子，濕了顏青的半個肩頭，顏青也垂著頭，似乎也睡著了，她站起身來，走到船頭，看見了遠處的海岸線，和燃起的炊煙。

  福郎站在海岸邊，一直張望著遠方的海麵，大龍站在門口喊他回家吃飯，福郎亦步亦趨的走向家門，回頭卻看見海麵上飄來一個黑點。

  福郎衝著大龍揮手，大叫道：“爹！他們回來了！他們回來了！我看到船了！”

  大龍一臉驚愕的從屋裏衝出來，快步跑到海岸邊，海麵上的黑點在不斷靠近，大龍激動的一雙手直抖。

  等到船靠了岸，人下了船，大龍的臉色卻也不複之前的高興，他黑著臉，看著莫蓮他們下了船，粗聲粗氣的叫他們回去吃晚飯。

  福郎幫他們把船推到岸上，就跟著爹一起回家了。

  大龍雖然心中惱怒，但還是招待了莫蓮他們，等他們吃飽喝足休息是才詢問。

  “你們怎麽去了那麽長時間，那日見你們未歸，我和福郎駕船去找你們，尋遍了那塊海域都沒有找到，你們去哪了？”

  莫蓮低頭唯唯諾

  諾的道了幾聲錯，她明白大龍這是擔心他們，所以說話重了些，可想而知在他們失蹤的這些日子裏，大龍肯定沒少為他們操心。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低下頭，大龍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隻是硬邦邦的問道：“事情都解決了嗎？”

  莫蓮點了點頭，大龍接著道：“解決了也好，你們接下來是打算要去做什麽？”

  “自然是要回家了，我已離家多時，如今歸心似箭。”莫蓮順著窗口，往外望去，正好可見殘月一彎。

  告別了大龍和福郎，他們便離開了漁村，順著來時的路，路過老柴村子的時候，把他托付的事情已經完成的消息告訴了他，老柴很是開心。

  莫蓮的部族，在最北方的雪山之上，名為大寒山。

  他們沿途路過了城池，便停留一兩天，補給一下，從不多留一刻。

  深秋已至，初冬已顯幾分冷意，夜晚尤其，他們昨天剛路過一座城池，換了些厚衣服，才不至於在這深山裏過夜時感覺難熬。

  昭明胸前窩著小玉，就像個天然的暖手爐一樣，它從衣領處探出半個腦袋，衝著昭明乖巧的喵了兩聲，看得應缺一臉豔羨啊，能讓他抱抱就好了。

  鮫人血冷，潮南絲毫不受寒冷影響，而且鮫紗在身，也感覺不到應缺所說的刺骨寒冷，是應缺第二個豔羨的對象。

  莫蓮看著哆哆嗦嗦湊近火堆的應缺，笑道：“有這麽冷嗎？不是說少年人血熱嘛，你都快把自己裹成老頭子了。”

  應缺摸著自己身上厚厚的衣服，埋頭在衣服裏，聞著衣服上洗過的皂角味，真好聞啊，他以前衣不蔽體的時候，寒冬臘月都熬過去了，現在有了著落，穿上厚衣服，卻變得嬌氣起來了啊。

  他湊近火堆，火焰的熱度把他整張臉都烤的泛紅，他伸手捂著一張熱暖暖的臉，嘿嘿的笑了起來。

  莫蓮搖著頭看他那個傻樣子。

  她們已經快到青石城了，穿過青石城，再往北，就沒有城池，隻有村子了，離大寒山也不遠了，莫蓮撥了撥火堆，讓柴堆燃燒得更旺，顏青抱著槍，靠在山洞的牆壁，眼睛閉著，似乎在睡覺。

  眼前跳躍的火焰，顏青的麵容半明半暗，挺直的鼻梁，斜飛入鬢的劍眉，在莫蓮心裏劃下淺淺的痕跡，莫蓮抱著膝偏過頭望著他，這個人啊，總是這樣板著臉，說話時也這樣，她真的搞不懂這個人的心思，難道真的隻是因為師父把她托付給了他，也許吧，他本就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莫蓮轉頭把臉埋在膝上，不想了，再怎麽想，他都不明白的，還是睡覺吧。

  莫蓮在石頭上鋪上一層厚毯子，卷起一半蓋好，躺在石上睡著了。

  昭明和應缺擠在一塊大石頭，一人半塊毯子，潮南睡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他是不畏嚴寒的。

  靜悄悄的夜裏，柴堆燃燒，偶爾發出劈啪的幾聲響，顏青幽幽的睜開眼睛，莫蓮背對著他睡熟了，他後頭睡著昭明和應缺，應缺不老實的抓著毯子，昭明規規矩矩

  的睡著，手腳都擺放的很好，懷裏那一團鼓鼓囊囊的，偶爾動彈一下。

  顏青提著槍，腳步輕緩的出了山洞，潮南聽見細微的聲響，驚醒過來，卻發現是顏青的腳步聲，他半隻腳已經跨過了他。

  顏青伸出食指點了點嘴唇，邁步出了山洞。

  山洞不遠處，便有一條溪流，顏青走到溪邊，放下手裏的槍，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澆在臉上，顏青難受的喘了起來，捂著胸口，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胸口就好像有一把火在不斷燒一樣，而且愈演愈惡劣，就好像有人在這把火下不斷的加柴，燒得他髒腑都疼起來了。

  額上不斷有豆大的汗珠落下來，他強忍著痛楚，彎下腰，將整個頭和上半身都浸在溪水中，良久才起身。

  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半，頭發上滴答滴答落著冷溪水，他隨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水珠，這才感覺到好受了些，提槍回到了山洞中。

  夜中，陰風陣陣，一個高大的人影推開大門，發出嘎吱拉長的聲音，刺耳非常，手下的大門卻是不甚堅固，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飛揚的灰塵，人影捂著嘴和鼻子，揮著飛舞的塵土，走了進去。

  馬蹄的噠噠聲想起來，應缺坐在車廂裏，從馬車窗口往外望，他還記得這條路，是他離開青石城的路，如今舊地重返，當真是感慨良多。

  馬車突然一頓，應缺此刻悲春傷秋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打斷了，還好前麵還有昭明給他做墊子，砸到昭明身上總比直接摔到臉強，莫蓮坐在車轅上，望著前麵騎馬停下的顏青。

  她高聲問道：“怎麽了？”

  顏青坐在馬上卻是充耳不聞，莫蓮獨自下了車轅，他們正好在拐彎角，過了這個彎，前麵就能看到青石城了。

  她快步走上前，拍了拍顏青的腿，問道：“你怎麽了？”顏青像是沒聽見莫蓮的話似得，目光一直盯著前麵，莫蓮順著他的目光往前望去，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這幕場景。

  後麵馬車的人看他們堵著路，也不動彈，紛紛下了馬車，走了過去，潮南牽著馬韁無法抽身，看著他們前去查看出了什麽事。

  城牆高大宛如衛士，守護著身後的城池，可是現在牆上大片大片暗褐色的痕跡，大門一半已經倒地，另一半搖搖欲墜的在風中搖晃，也像是快要堅持不住了的樣子，不僅如此，城牆上，放眼望去，竟然全是烏鴉，城池上空，還盤旋著許多，就像是，像是荒地裏的墳塚。

  “怎麽？怎麽會這樣？”應缺嘴唇顫抖著，吐露出內心的不敢置信。

  城牆上青石二字，中間一道深深的刀痕，割開兩個字。

  凡是被廢棄，無人居住的廢城，城名便會被刀斧割裂，意為城破，不再使用，所有的廢城，統稱為，舊城。

  顏青把餘下的那扇門也幹脆卸了，驅馬入了城，後麵馬車緊跟在他身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