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雲棠側眸欣賞著她極力掩飾的無措，確定秦焱和他說過的話是真的。

  她有心事瞞著他，甚至不惜用下一場婚姻做代價。

  很顯然，她不想再依賴他。

  不動聲色的揣測言夏夜的小腦袋裏到底裝著什麽想法，男人適時換了話題，若無其事的替她打開車門，仿佛提起昨夜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時間不早了，還是先去伯母那，食堂裏的飯菜估計不和你胃口，我一會叫人送菜到醫院。”

  “……好。”

  言夏夜知道他是在故意使壞逗她，悄悄深呼吸著盡快降低臉頰的熱度，遲疑著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眼看著俊美無儔的男人發動車子，心裏七上八下的一片混亂，小聲說：“謝謝你送我去醫院，其實這附近很容易叫車，下次……”

  她想讓他回去多睡一會，又覺得這種關心有些曖昧，尤其是在經曆了昨夜之後。

  離開海邊別墅前，她本來做好準備把那些記憶都留在房子裏，照舊和厲雲棠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可做起來總是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夏夜，你這是在趕我走？”厲雲棠好整以暇打斷了她的話，單手扶著方向盤望著前方的車流，另一隻手變戲法似得找出塊巧克力遞到她手裏：“嚐嚐，瑞士巧克力工坊的新品，市麵上還沒正式發售，我覺得你喜歡這個味道。”

  言夏夜撥開包裝紙咬了一口，醇苦的香氣搭配著細膩的果肉，味道的確很令人難忘。

  她根本沒有什麽戀愛經驗，而且厲雲棠除了接近她的原因是為了利用以外，對她一直都很溫柔，讓她拿捏不好和男人相處的尺度，又不想顯得太矯情，隻能乖乖的把主導權拱手相讓。

  “好吃？”

  後視鏡裏，厲雲棠眼尾的餘光瞟著她自然流露出的滿足笑意，心情平靜的近乎溫存。

  這種感覺在他身上並不常見，不過偶爾為之，他並不討厭。

  “嗯。”言夏夜乖乖的垂著眼眸，慢半拍的回答了男人剛剛的問題，心情和語氣同樣低沉：“我沒有趕你走，我不想總是麻煩你，我不想……欠你太多。”

  厲雲棠早知道她有這個想法，可是聽她親自說出口，感覺又有所不同。

  心下隱隱多了幾分不悅，那張俊美的臉上表情卻仍是淡淡的，讓人輕易瞧不出任何端倪。

  更何況，言夏夜本來也沒有看他。

  就在今天上午，她無所事事的刷手機瀏覽網頁，還看到了關於厲雲棠和尹沫小姐婚訊的倒計時。

  雖然男人似乎沒有為準備婚禮而如何忙碌，但厲氏集團最不缺的就是精英，早有下屬提前幾個月開始準備起接下來那場人人矚目的世紀婚禮，隻等著時間一到，整個江海都會向這對郎才女貌的璧人獻上祝福。

  她想著想著，不自覺喃喃出聲：“你和尹沫小姐的婚禮，會邀請我參加麽？”

  耳朵裏捕捉到自己沙啞失落的聲音，言夏夜後知後覺的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抱歉，我隨便說說的，你不用回答我。”

  想也知道，整個江海中有資格接到婚禮請柬的大概不過百人，她一個小小的珠寶設計師，請柬注定和她無緣，完全沒必要想東想西。

  “為什麽不用回答？”厲雲棠似乎沒意識到他的婚禮對於言夏夜來說意味著什麽，輕輕緩緩地勾起唇角，無形中散發出致命的誘惑：“夏夜，你信不信我？”

  言夏夜恍然怔了怔，依稀覺得他的問題有點耳熟，好像過去也曾經聽過。

  那個時候的她大概毫不猶豫的給出了肯定的答複，然而現在的她今時不同往日，對於男人那些隱藏極深的城府和黑暗，並非再如當初那般一無所知。

  她，還敢再相信他麽……

  突兀地陷入沉默，言夏夜腦子裏亂成漿糊，最後別扭的偏過臉看向車窗外，試圖假裝沒有聽到。

  仔細想想，她相不相信已經無關緊要。

  此時此刻，她承認自己依舊仰慕厲雲棠，卻不能繼續仰慕另一個女人的丈夫。

  所以，拒絕回答，就是她能給出最好的回答。

  她這孩子氣的舉動逗得厲雲棠莞爾失笑，低醇的笑聲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裏蔓延開來，成功令言夏夜再次紅了臉頰。

  等到車子停下，言夏夜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謝謝，以最快速度腳底抹油，態度堅定地不曾回頭，轉眼消失在住院部的大樓裏。

  於是，也沒能看到身後男人異樣幽深的眼眸。

  ……

  一口氣衝到言母所在的樓層，言夏夜在走廊上停住腳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輕輕喘息，平複著亂七八糟的心跳。

  有些界限一旦越過，對彼此都未必是什麽好事。

  她眼下十分後悔昨夜和厲雲棠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可是時間又不能重來，再怎麽後悔都無濟於事。

  正當她懊惱的快要撓牆，麵前淡粉色的房門輕輕打開，出現的人卻不是那天見過的中年女傭，而是……白錦心？

  完全不明白對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言夏夜眨了眨眼睛，試探著打了招呼：“白小姐，您這是……”

  “昨天來照顧伯母的女傭病了，其他傭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唯獨我是個閑人，所以自告奮勇的來替班，沒和您事先商量，您不會生我的氣吧？”白錦心笑容嫻靜，一番話說得滴水不露。

  言夏夜狐疑的蹙了下眉頭，還是覺得白錦心出現在這的動機不單純。

  可人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又實實在在的替她照顧了母親，她若是再斤斤計較，反倒顯得她不懂禮數，沒有家教。

  既然白錦心要和她客氣，那她也同樣噙著笑容八風不動的應付，言辭懇切的說：“怎麽會，隻是白小姐不適合做這種工作，給我打個電話就可以了，還麻煩您親自過來，耽誤了您這麽久的時間，我很不好意思。”

  任誰都能看出白錦心絕對是上流名媛的出身，希望言母沒陰陽怪氣的給她氣受，否則她這筆人情賬恐怕不好償還。

  “那言小姐可真是小看我咯。”

  白錦心微微一笑，姣好的五官精致到讓人移不開眼睛，整個人散發著無害溫和的氣場，連語氣都是輕飄飄的，帶著溫柔和懷念的意味：“幾年前我父親跳樓自殺卻沒死成，癱瘓在床時都是我自己照顧的，直到去年聖誕節那天，他睡得很早，然後再也沒醒過來。”

  說到這，白錦心飛快的抬手，用手背蹭了下眼睛，繼續保持著笑容，“所以我對照顧病人很有經驗，絕對不會委屈了伯母的。”

  言夏夜眼睜睜地看著白錦心落淚，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在她麵前提及這麽隱私的過去。

  不過她下一秒反應過來，很痛快的道了歉：“是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不是質疑你，隻是覺得照顧人的事情和你的身份不太相配。”

  “我知道，言小姐是好人。”白錦心慌忙擺了擺手，望著她的眼神坦蕩真誠，低聲說：“其實我也是特意想來照顧伯母，上次酒吧那件事，你以身涉險的把我救出來，我卻沒能找雲棠回去救你，一直讓我於心有愧，想找個機會回報一二。”

  雲棠……

  言夏夜呼吸一窒，發現不管厲雲棠是不是在場，白錦心一直都是這麽甜蜜親昵的稱呼他。

  看得出來，他們二人有著專屬於他們的過去，任何人無法涉足。

  礙於那些過去，她本來想盡量離白錦心遠一點，可白錦心似乎並不是這麽想的。

  這會兒莫名其妙拿了張好人卡，言夏夜發現她實在捉摸不透白錦心的來意，索性隨便客氣幾句，靜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伯母剛剛已經睡下了，要是言小姐不介意，不如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點東西？”白錦心羞赧的笑了笑，細白的手指輕壓著小腹左側，“那幾年照顧父親，偶爾會忘記吃飯，現在落下個胃痛的毛病。”

  “當然，一會兒你先去食堂點菜，我去給你買點胃藥。”

  ……

  醫院附屬的食堂裏，隔著一張窄窄的桌麵，言夏夜和白錦心相對而坐。

  “一天三次，每次兩片。”把橘黃色的藥片放在餐巾紙上，言夏夜打開一瓶礦泉水，一並遞過去：“醫生說這藥對急性胃痛很有效果，但還是治標不治本，你需要更細致的檢查。”

  白錦心歉意的對她笑笑，幹脆的把藥吞了進去，又一連喝了幾口水，臉色在食堂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等待上菜的間隙裏，沒過一會兒，一道哭聲伴隨著沉重的腳步由遠及近。

  言夏夜回頭看去，發現一位泣不成聲的小姑娘孤零零的坐在不遠處，情緒崩潰到完全無法去在意他人的眼光，看樣子大概是家裏某個親人過世，這在醫院是常有的。

  想到言母朝不保夕的病情，她心裏沉重的像是壓了塊大石頭。

  到了這種時刻，她反而有點慶幸母親從小到大都對她不好。

  這樣一來，到了不得不離別的時候，或許能多少減輕一點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