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勢”這個東西，其實是真的存在的。

  有的人幾代家業，日夜熏陶下來，交談行為當中自然會帶上貴氣；有的人久居高處，位高權重，那種對於他人的壓迫感時間長了，自然也就養成了；有的人日夜在書本中浸淫，一言一行裏麵當然也就帶上了那股子知書達禮的書生氣息。

  拋去木小九風雲榜上第一人這個身份不看，官場上，他是朝廷特使，直屬於皇帝嬴鑾管轄；門派中，他是桃花島島主，一門之尊。

  在這種情況下，他身上那種身為上位者的氣息自然也就慢慢養成了。而在此時的李梓眼中，他不得不承認，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木小九的身上居然能有如此強烈的官威。

  這小子，雖然是朝廷特使，可他不是成天廝混在江湖之中嗎？

  李梓的目光中閃過了一抹怨毒之色。眼前這個年輕人，第一次讓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麽才叫做屈辱。

  為官多年，因為有老師王煥在背後撐腰，他從一個小小的知縣做到當初的杭州知府，基本上可以說是一路上順風順水。再加上他自己也是個心狠手辣、善於鑽營的人，在他老師隱退之後，他依然還是在杭州知府的位子上享受了兩年，直到後麵因為老師的影響力一點一點的消退，再加上來自蔡京的打壓，他這才退到了南潯知府的位置上。

  然而，即便是當初直麵蔡京蔡相的時候，他也沒有感受過這般的屈辱。

  但是，麵對著這份屈辱，他又隻能忍著。因為他不清楚自己招攬來的這些人能不能擋得住木小九，而在沒有超過一半的把握下出手，除非被逼到了生死關頭、狗急跳牆的地步，否則那無疑是十分愚蠢的。

  其實這也是李梓最多隻走到了杭州知府這個位子上的原因。他不願意賭，或者說，他不敢賭。成功幾率不超過一半的情況下絕不出手，這固然保證了他這些年從來沒有墮入過太過危險的境地中，但同時也導致他在成為了杭州知府之後，就再也難以前進一步。

  在達到一定高度之後，前行的每一步，都很難再有那麽大的把握了。

  李梓克製著自己的衝動，努力壓抑著憤怒，低著頭開口說道：“下官知罪，隻是久聞木大人雖然身兼特使之位，但是卻常常以武林中人自居，所以下官鬥膽，沒有第一時間以官場的身份稱呼木大人。此事實在是下官的錯，還望木大人能夠網開一麵，放過在下。”

  木小九看著躬著身低著頭的李梓，眉頭輕輕一挑“哦，李大人這話說的漂亮，可是本官這聽起來，怎麽總覺得李大人是在諷刺本官身為朝廷命官，卻終日與江湖中人廝混在一起，不識禮數呢？”

  李梓聞聽此言，頓時麵色一沉。

  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來勢洶洶，實則就是衝著自己而來。但是他沒想到，眼前這個人針對自己之意居然這麽嚴重。

  良心？人命？李梓真的有些搞不懂，這些東西真的有那麽重要嗎？弱肉強食，天經地義，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往上爬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嗎？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就算偶爾踩了幾個人的屍骨，又能怎麽樣呢？

  那些人的命，又不值錢。

  李梓的確想不通木小九的想法，可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個道理他終歸是懂得。

  木小九這個人已經擺明了態度，他又不是傻子，怎麽會明知木小九的心態，卻還跟這個有可能奪走自己的身份地位、榮華富貴甚至是性命的人對著幹？

  拚命這種事，隻要在心裏做好準備就可以了。

  所以，下一刻，隻聽李梓誠惶誠恐的說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人實在是無心之失，還請大人千萬贖罪。小人固然百死莫辯，但是若是壞了大人的正事，可就不好了。”

  木小九的嘴角輕輕翹起了弧度，這頭老狐狸，終於願意開始往外拋籌碼了嗎？

  殺了李梓很容易，現在石萬嗔等人也已經無處可逃了。但是，木小九並不滿足於單單是殺了李梓。

  交談幾句，加上木華先前對於李梓這人的描述，已經足以木小九了解李梓究竟是個什麽人了。所以他很清楚，雖然在危急關頭，李梓派人把自己的妻兒老小送了出去，但是真想用他的妻兒老小來威脅他說出真相，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就是說，如果想要了解到那數目驚人，無處不透著古怪的賬本上隱藏著的那些信息的話，李梓很可能就是唯一的途徑了。

  “哦？壞了我的正事？”木小九邁開步子，向前走了兩步，話語中滿滿的都是蔑視，但卻還有些那麽一點點疑惑一樣的上揚語氣“李大人，你在開玩笑嗎？我的正事，不就是把你李大人當年欠下的債一一清算清楚嗎？”

  盡管木小九說這話時，語氣中的那股子蔑視讓李梓很不舒服。但是，這一刻，李梓卻突然鬆了一口氣。

  原因很簡單，不管木小九怎麽狂妄，他總算是成功的讓木小九疑惑了。不管木小九是真的疑惑還是裝出來的疑惑，他都能夠暫時躲過一劫了。

  “木大人此言差矣。”李梓依舊畢恭畢敬的，可是言語之間卻帶上了幾分輕鬆“為當年的那件事求一個公道固然重要，可是，對於木大人來說，賬本上那些意義不明的信息其實，似乎更重要一些吧。”

  木小九的瞳孔瞬間緊縮了起來。

  眼前這個人，比他想象中的要更聰明，也更厲害。甚至於，可能是遠超於杭州知府這個位子的厲害。

  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裝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這並不是什麽難事。能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年的人，誰都能夠做到。

  但是，這種對於人心思的揣摩，還有對彼此位置的真正洞悉，甚至還有對問題關鍵的捕捉程度。

  在想一想這一段長長的鋪墊……

  事情似乎有意思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