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損死了，蘇夢枕也死了，這個結果沒有人能想到。而且嚴格說起來，這一場戰爭，並沒有勝利者。

  表麵上看起來或許是金風細雨樓贏得了勝利，但是實際上，蘇夢枕一死，金風細雨樓也就相當於是名存實亡了，更何況白愁飛還背叛了金風細雨樓。

  沒錯，蘇夢枕死了，雖然當時他隻是暈了過去，可是當天晚上，他就沒能撐住，魂歸天際了。死前他曾把王小石叫到房間裏麵，單獨向他交代了一些話，這些話漸漸成為了京城中人揣測的一個秘密，而王小石也對此三緘其口，不肯泄露出來半個字。

  後來葵公公排了花公公過來，又寬限了金風細雨樓七日時間，允許金風細雨樓的人在王小石的帶領下安排好蘇夢枕的後事，為他守完頭七之後再離開。

  白愁飛叛逃的事情也被徹底證實了。在士兵們的搜尋下，他們在東城門發現了不少死亡的金風細雨樓之人，好在其中還有一個活口。那人告訴王小石，白愁飛過去以後，不少金風細雨樓的人集體叛變，對同僚們痛下殺手，幸好他機靈，這才留下了一條命。

  而後通過種種蛛絲馬跡，楊無邪終於判斷出，白愁飛早就拉攏了一批金風細雨樓的幫眾，有了自立門戶之意。而且在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兩個勢力交戰之前的那天夜裏，他也曾趁著淩晨，帶著一個大麻袋偷偷回到了金風細雨樓。

  然而，到目前為止，不論是金風細雨樓還是六分半堂的人都沒能查出雷純究竟被白愁飛帶到了那裏。

  不對，不應該說六分半堂，因為六分半堂已經解散了，徹底解散了。狄飛驚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接過六分半堂，而是選擇了直接解散。

  從打知道雷純被白愁飛劫走了之後，狄飛驚一直都有些頹廢。

  昨天夜裏，他一直待在木小九的房間裏，跟木小九喝了整整十多壇酒，然後直接醉了過去，睡到現在都還沒醒。

  現在，木小九正站在蘇夢枕的靈堂裏麵，給蘇夢枕的靈位上香。

  其實無論於情於理，他都不該來，隻是在臨死之前，蘇夢枕把自己的紅袖刀給了木小九，衝著這份情誼，木小九覺得他該來。

  好在無論是王小石還是金風細雨樓其他那些存活下來的人，他們都沒有對木小九表露出來什麽厭惡或是恨意。甚至楊無邪等人還對木小九表示出了足夠的尊敬，但是木小九很清楚，他們會尊敬自己，不過是因為蘇夢枕在臨死之前把自己的紅袖刀送給了他木小九而已。

  木小九不想這樣，所以在給蘇夢枕上了香之後，他走到了一旁的溫柔身前。

  “溫柔姑娘，這把刀，你收回去吧。”木小九從腰間解下了蘇夢枕送給他的那把紅袖刀，遞到了溫柔的麵前。

  溫柔看了一眼紅袖刀，突然搖了搖頭，把紅袖刀又退給了木小九“師兄既然送給你了，你就收著吧。隻是，我希望你能記住師兄把紅袖刀送給你的用意，幫師兄殺了白……殺了那個叛徒。”

  木小九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能看得出來，即便已經證實了白愁飛的背叛，但是對於殺掉白愁飛這件事，王小石和溫柔還是有些遲疑不決，左右為難。一方麵，他們還念及著與白愁飛的舊日情誼；一方麵，他們卻又想要完成蘇夢枕最後的願望，殺掉白愁飛。

  所以，這或許也是為什麽蘇夢枕沒有選擇讓王小石去殺掉白愁飛，因為他擔心王小石下不了手，更不想讓王小石左右為難。而早就與白愁飛結怨，兩人之間早晚會有一場生死決戰的木小九完全就是執行這件事的最佳人選。

  說白了，就算蘇夢枕不給木小九這把紅袖刀，木小九同樣會去殺白愁飛。但是蘇夢枕心中的驕傲不允許他這樣做，所以，他把紅袖刀交給了木小九，算作是木小九殺掉白愁飛的報酬。

  猶豫再三，木小九還是收回了紅袖刀。話都已經說到了這一步，他也完全沒有必要再推三阻四了。收下，就收下吧，不過是一個白愁飛而已。

  “王……公子，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我說金風細雨樓。”

  站在一旁的王小石遲疑了片刻方才說到“我……我本來準備像狄飛驚一樣解散金風細雨樓的，但是昨天晚上我改變主意了。既然大哥把金風細雨樓交給了我，那我就有責任帶領金風細雨樓繼續走下去。既然京城已經不能留下了，那麽，最多也就是帶著金風細雨樓的人離開罷了。”

  “那，去哪裏？”

  木小九問出的這件事看起來似乎有些無關緊要，但是事實上，這件事其實很重要。首先若是選擇了什麽普通的地方，那麽依照金風細雨樓這些人久居京城所養成的傲氣，他們是肯定會生出怨言的。但是那些繁華一些的地方卻又大多已經有了幫會或是門派的盤踞，貿然進入絕對會引起對方的排擠。

  果然，木小九問出這句後，王小石整個人愣了好一會兒方才說到：“去……南京。”

  木小九心中了然，去南京恐怕並不是王小石想出來的，而是蘇夢枕昨晚告訴他的。

  若是這樣，說不定蘇夢枕在南京也留有後手。

  人說狡兔三窟，這蘇夢枕倒真的稱得上是一隻狡兔了。

  這時候，門外突然想起了一聲唱喏“諸葛神侯前來拜祭！”

  王小石看了看木小九，最終還是說道：“那我先過去一趟，木大人在這裏先等一下。”

  木小九也清楚自己昨天剛剛和諸葛正我產生摩擦，也就沒有跟王小石一起過去，而是選擇了在一旁待著。

  沒多久，王小石就帶著諸葛正我走了過來，因為有昨天蘇夢枕贈刀那件事，所以諸葛正我看到木小九倒也沒有太驚訝，直接就走到了靈堂裏麵，給蘇夢枕上了一柱香，然後才走到了木小九的麵前，神色有些複雜。

  在諸葛正我上香的這會兒，木小九早已在心中想好了該用一種怎樣的姿態麵對諸葛正我。所以此時此刻，當諸葛正我走到了木小九的麵前，木小九終歸還是落落大方的衝著諸葛正我拱了拱手“神侯大人，別來無恙。”

  諸葛正我就這樣看著木小九，半晌方才說到“最開始，我以為你不會來，方應看會來；蘇夢枕送刀之後，我以為你會來，方應看也會來。然而今天過來我才發現，你來了，方應看卻沒來。”

  木小九笑了笑“他忙著撇清與金風細雨樓之間的關係，怎麽可能會來？”

  諸葛正我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王小石在一旁，麵色冷淡，看不出在想些什麽，隻聽到他慢慢說了一句：“二位，不要在這裏了，裏麵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咱們進去吧。”

  木小九和諸葛正我對視了一眼，然後跟著王小石一起走了進去。

  穿過靈堂，到了後麵，大廳裏麵赫然已經放好了桌椅，桌子上擺著的菜肴散發著陣陣的香味。

  就在木小九、諸葛正我、王小石以及溫柔準備落座的時候，門外突然又響起了一聲唱喏“狄飛驚狄公子前來祭拜！”

  正準備坐下的幾個人都愣住了，不論是木小九還是諸葛正我，亦或者是王小石和溫柔。因為這四個人誰都沒有想到，身為金風細雨樓死敵的六分半堂大堂主，害的蘇夢枕斷了一臂甚至差一點殺了蘇夢枕的狄飛驚居然會來。

  木小九皺著眉頭看向了王小石，王小石顯然也有些不明就裏，但最終還是率先走了出去。

  “不請自來，抱歉了。”狄飛驚依然穿著昨晚他與木小九喝酒時候的那件衣服，所以身上依然還有些一股子酒味。而且看他那明顯有些亂糟糟的頭發，顯然他是起來之後直接就來了，連頭發都沒有弄一下。

  王小石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狄飛驚，然而狄飛驚卻也沒當回事，自顧自的走到了蘇夢枕的棺木旁邊拜了一拜，然後給蘇夢枕點上了三支香。

  王小石和溫柔的臉色這才稍稍放緩下來一些“狄公子大駕光臨，該不會就是為了給我大哥上一炷香吧。”

  狄飛驚輕聲笑了笑“不錯啊，不然王公子難道以為，我是來砸了這靈堂的嗎？”

  王小石錯愕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小九，你可真不夠意思，自己跑過來，連叫都不叫我一聲。”等了一下，發現王小石沒有回話的狄飛驚又再次朝著木小九說到。

  木小九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說到：“誰知道你要睡多久？我也沒辦法，就你昨天晚上那個樣子，我也不好意思叫你啊。”

  狄飛驚撇了撇嘴，眉眼裏有些笑意。

  王小石這會兒已經看了出來，狄飛驚此來是真的沒有惡意。既然狄飛驚沒有惡意，他自然也就放鬆了不少“狄公子，方才我們正準備去後麵用餐，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與我們同去。”

  “想不到王公子也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狄飛驚的聲音裏有著一絲讚歎。

  王小石笑了笑，笑容裏麵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灑脫“互相敵對的時候，你死我活是很正常的事。今日你既然來祭拜我大哥，那便是朋友，一起吃個飯也無所謂。隻是你終究還是敵人，所以待會兒你出了金風細雨樓的門，下次再見，我依然會對你刀劍相向。”

  狄飛驚爽朗一笑“好，下次再見，我們依然是敵人。”

  說完這一句，狄飛驚和王小石同時笑了起來。

  內堂裏麵，五個人依次落座。

  ……

  酒足飯飽，木小九與狄飛驚也沒有繼續再待在這裏，而是直接一起向王小石告辭離開了。

  “老狄，你說實話，今天為什麽要來？”

  狄飛驚低著頭“因為我想過來看一看，蘇夢枕到底是真的死了，還是隻是在裝死。”

  木小九眼眸一凝“你懷疑……你懷疑蘇夢枕根本沒有死，隻是在裝死？”

  狄飛驚笑了起來“怎麽，很驚訝嗎？我倒是覺得，蘇夢枕裝死的可能，比真的死要多得多。”

  “也許你不知道，但是蘇夢枕這個人，真的很厲害，他完全稱的上是一個奇跡，因為他的生命，就建立在奇跡之上。身懷足以致死的重病，又中了劇毒，在這種情況下，他蘇夢枕自然能夠堅持下來，保證自己活著，你說這種人是不是一個奇跡？”

  木小九應了一聲，沒有說話，就像昨晚一樣。因為他知道，狄飛驚現在的情緒有些不穩定，他需要一個傾聽者。

  “那麽，在那種情況下他尚且能夠撐著活下來，你覺得他現在是裝死的可能性很小嗎？看到他死的隻有一個王小石，為他收斂屍骨的隻有一個王小石，收拾他遺物的人是王小石，見到他最後一麵，聽到他遺言的人還是王小石。除了王小石，誰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誰又能知道他是不是在故弄玄虛？”

  木小九愣了一下，然後問了一句：“那，老狄，你現在知道他蘇夢枕到底是真死還是裝死了嗎？”

  狄飛驚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不知道，我還是沒辦法斷定他到底是真的死了，還是在玩金蟬脫殼的把戲。不過，如果他是裝死的話，那他的城府和決心也未免太……恐怖了。”

  “今天見到王小石，他那種傷心太真實了，一點都不像是在假裝。也就是說，如果蘇夢枕真的是在裝死，那麽很可能，蘇夢枕連王小石都騙了。”

  “如果王小石真的也被騙了，那日後如果蘇夢枕重新出現，王小石絕對會受到很大的打擊，甚至很可能直接與蘇夢枕反目成仇。這樣一來，我真的想不到，到底有怎樣的理由才能讓蘇夢枕下如此大的決心，做出這種事。”

  木小九突然停下了腳步，靜靜的看著狄飛驚，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突然開口問了一句：“老狄，我很想問你一句話。”

  “你說。”

  “蘇夢枕是真死還是裝死，真的有那麽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