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變化成妖也是恩澤，那這個世界未免太殘酷，暮洛笑了笑，夜令君的話，他似並未放在心上。

  這個舉動已觸怒了古代王者的尊嚴，但夜令君並未真的發怒，他喃喃自語，聲音隻落入暮洛一人耳中。

  “這個年代才剛剛開始，弱小的子民你有幸與我見證了一個年代的終結，更加幸運的是，這個年代終結的最大帷幕並非在此處。”

  夜令君似笑非笑，道“若是被你看見一些東西，哪怕隻是遞過去一道目光，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夜令君並未誇大其詞，她走過的道路遠遠比暮洛要更為久遠，甚至在紫月出現的那一瞬間，這古代王者便明了了一切。

  “我知曉，這片修行大地隻是一隅之地罷了，真正的變化才剛開始。”

  暮洛喃喃，妖出世了，真正的妖物精怪與妖魔並不一樣，原本不該出世的生靈卻出世了，甚至還由尋常修士所變幻，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一葉知秋，暮洛凝望漫天落下的飛草風沙，這異樣景觀在紫月之下愈發動人。

  “觀一人而知天下變，大概如此。”

  暮洛很想就此離開西方，去看看如今的修行世界究竟有多光怪陸離，但他深知此時不能走，在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直覺，強製一般壓下了他離開這片戰場的衝動。

  “世界那麽大，人生那麽長，隻要活下去，就有機會看見更多的風景。”

  夜令君勸解，這位古代王者也十分興奮，她語氣微微顫抖，暮洛撇嘴，不屑一笑，他知道無論自己是死是活，這樓蘭淨土的王都會離開西方，對她而言，這片世界才是真正的剛開始，而對於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從戰場中活下去。

  風沙紫月，朦朧迷霧，一切歸於沉寂。

  暮洛在這片近乎死寂的大地上前行，他看見了眾多生靈，一個個氣息強大，卻又低頭沉思，倉促的朝著西方之外走去。

  還有一些不曾斷裂的修行路，其上仍舊有修行者緩緩盤坐，皆目光悠遠，比起當初的堅毅，更多了幾分必死的決然。

  “天地的改變讓很多人心境上都有了突破，他們也許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力量？經文？修行術？亦或是踏入八部浮屠塔的珍貴機會？暮洛目光掃過一人又一人，卻隱約露出一絲笑意。

  “生死與動蕩麵前，天大的力量也不過是蚍蜉撼樹，我想他們也在追尋一些道路，比起修行來更為重要，不，或者說這便是他們盤坐在此的意義。”

  暮洛話語頗為玄妙，夜令君若有所思，能讓她這種存在浪費少許的思緒，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凡的事情。

  紫月鋪滿了大地，這王者笑問道“弱小的子民為何修行？”

  不等暮洛開口，夜令君便頗為傲然道“自然是為了尊崇本王的身姿，後代也將有樓蘭淨土的延續，你口中的玄鬼宗也好，雲中劍也好，在樓蘭淨土麵前具為塵埃，普天之下，莫非我土，土上之靈，皆為我臣。”

  夜令君豪氣頓生，雖為一介女體修行之人，可暮洛從她身上看出了披靡四方的霸道。

  似是習慣了總是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暮洛一聲不吭的前行，這倒是讓夜令君頗為尷尬。

  “小友……”

  遠山之上，有微弱的呼喊之聲傳來。

  暮洛一驚，他縱身躍上山峰，卻見一位渾身是血的老人凝望著他，那滄桑老臉上有一股殺伐果斷的霸氣與決然，這顯然是經曆了一場大戰，而且時間還過去沒多久。

  “老上人前輩。”

  暮洛驚慌，這正是之前在踏入畫卷世界前遇到的老上人，他氣息如龍，比起白衣劍子來還要強大很多如今卻生機渙散，呼吸之間再無虎嘯龍吟之聲。

  暮洛準備拔出春來，以劍氣生生機滋養這位老上人，卻被他抬手拒絕，這老上人呼吸緩慢，即將油盡燈枯。

  “前輩，是誰？”

  暮洛語氣冰冷，他並不希望一些故交在戰場中隕落，雖然這一切早已不是他一個小劍子能掀起的風浪，但至始至終，他也與這位老上人有過交集。

  老上人微微搖頭，皮膚褶皺，生機愈發微弱，他張嘴溢出鮮紅之血，卻依舊身軀傲然，挺立在山峰之上。

  “世界變了，屬於我的那個年代終於過去，我耗費了無數歲月企圖踏入上人之上的世界，卻功虧一簣。”

  暮洛見老上人身軀搖搖欲墜，立刻彈出兩道劍氣，這兩道劍氣無聲無息落在老者膝蓋之上，將他強行按壓成了盤坐姿態，暮洛低聲開口，道“前輩的未來還有無盡歲月，不必糾結於一朝一夕的成敗……”

  暮洛話語尚未說完，雙眸卻猛然一凝。

  他那漆黑瞳孔泛起一絲驚恐，卻見這老上人苦笑著抓開了自己的衣衫，那古舊長袍之下竟露出蒼白的肋骨，他的胸膛已被某種力量洞穿了一個大洞，此時有乳白如霧的氣息覆蓋在這傷口之上，正極力阻攔著鮮血的流淌。

  但暮洛很清楚，這隻是權宜之計罷了，以修行力阻攔致命傷，無異於以自身力量去與天爭奪壽元，這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老上人能夠支撐到這一步，已經駭人聽聞。

  “小友不必多言，老夫的情況自己最清楚不過，隻是可惜……”

  老上人收起傷口，雙眸凝望蒼天，竟有不甘淚痕順著蒼老麵頰流下。

  暮洛不亦有悲愴之意，他嚐試著看著夜令君，後者也是無奈搖頭，如今致命的傷痕，縱然她恢複了全盛姿態，也不可能有絲毫作為。

  “聽完這老者的遺言吧，他生前必定是一位值得人尊重的強者，已經近乎脫離了這片修行大地的桎梏。”

  夜令君喃喃低語，此時此刻，老上人也氣息收斂，麵容煥發熠熠紅光，似恢複了巔峰的氣勢。

  暮洛無聲無息，這是生命走到盡頭的輝煌，這最後一刻唯獨被他一人看見，足以令這老上人瞑目。

  “天地有桎梏，上人已算是最頂尖的生靈，但並非如此，千百年來，有無數修行之人欲求上人之上，甚至不擇手段，將己身化為妖魔，或是以古代邪法繞過原本世間的束縛，從而踏上那上人之上的世界……”

  老上人語氣頗為憤怒，他近乎嘶吼道“這原本不對，而且也不可能做到，但……”

  暮洛眼神一凝，猜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紫月橫空，很多事情都從不可能轉變為可能。

  老上人見暮洛這番模樣，才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斬殺了一尊真正的妖，卻犧牲了畢生所化的百裏修行路，但依舊有另外一尊妖人潛藏在這大地之上，這是千年不遇的禍害，他的修為已觸摸到了上人之上，即使距離那傳言之中的千裏……也隻有一線之隔。”

  “前輩可隨我去雲中劍宗一趟，在那裏安心養傷，這大地生靈將銘記您的功德。”

  事已至此，暮洛已看出了一切，老上人在世間變化時有所感悟，原本能踏上更高一層，卻不幸遭遇了一些詭異之事。

  暮洛還準備開口，老上人卻擺擺手，目光深邃道“劍子誤會老夫的意思了，我是讓你看到該看見一切後，而後盡快離開此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