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中間人，向來不是件容易，明明是幫忙遞個話，搞不好卻會兩邊落埋怨。

  既然方致堯已經明確表態，蘇菀也隻能點到為止。

  最關鍵的是，還不能指責他做得不對，他很爽快地答應解決問題，隻要唐仲禮願意答應他的條件。

  手段真是高明。

  蘇菀黔驢技窮，隻得約唐仲禮出來，實話實說：“抱歉，我幫不了你。”

  唐仲禮雙目本來閃爍著希望，瞬間黯淡下來，跌坐在座椅上，“不會吧，你可是他的未婚妻。”

  不信也沒辦法。

  男人因為女人的一句話，放棄唾手可及，數額巨大的切身利益，這種橋段隻可能在電影中發生。現實中，即便是熱戀的愛人，也必須恪守各自的界限，沒必要讓對方平白無故地犧牲個人利益，來證明愛情的偉大。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致堯讓你直接找他談，萬事好商量。”這種聽起來好聽，實際上打太極的廢話，蘇菀委婉地複述一遍，都覺得尷尬。

  果然，唐仲禮怒火中燒，不顧場合，大聲吼道：“怎麽談？他完全不給我們唐家活路！”

  他用發紅的雙眼逼注著蘇菀，仿佛是指責她能力不足，辦事不利。

  奇怪，他有什麽理由衝蘇菀發脾氣？她不是他的下屬，也不曾虧欠他什麽，憑什麽要看他臉色。

  蘇菀內心的愧疚瞬間消散，心安理得端起麵前的咖啡喝了起來。春天真的來了，暖風一波一波吹過，細碎的花瓣從枝幹上緩緩飄落，說不出的美感。

  此刻的唐仲禮根本沒心情欣賞這美景，他氣忿難當，繼續訴苦：“現在銀行沒收了公司抵押的巨額存款，股票連續十個跌停板，虧了錢的小股東們聯合起來起訴唐家，我大哥即將麵臨牢獄之災。”

  坦白講，蘇菀並不同情唐伯遠，認賭服輸，身為賭徒，就要做好輸光本錢的準備。那些被蒙在鼓裏的小股東才可惜，他們將辛苦賺得的錢投資在博遠集團身上，如今大幅縮水，才真是欲哭無淚。

  “就當這次是個教訓，下次吸取經驗。”

  蘇菀身為外人說得雲淡風輕，作為當事人唐仲禮聽在耳中，頗為刺耳：“這麽大的教訓，恐怕會將我們唐家三代苦心經營的成果毀於一切。”

  蘇菀一怔，她沒想到事情嚴重到這個地步：“博遠集團名下的商場，酒店，文旅項目向來是賺錢的產業，難道沒有公司願意接手？”

  唐仲禮瞟一眼蘇菀，冷冷道：“那就要問問你未婚夫從中作梗，做了多少小動作。”

  見蘇菀一臉茫然，似乎真的不知道其中內情，他繼續說道：“本來有不少現金流充沛的圈內大佬前來詢盤，關鍵時刻，居然有人在網絡上，自媒體上放出風聲，汙蔑我們公司資金鏈斷裂，隨時有崩盤的危險。消息散開，牆倒眾人推，有意向出手的也暫停了，都等著吃肉。”

  “你懷疑是方致堯放出的風聲？你有證據嗎？”蘇菀堅決站在方致堯這邊。

  “還用查嗎？沒人和方致堯競爭，他才能在談判中占盡優勢，盡情壓價。”

  蘇菀想到一個解決方案，“你們沒考慮過稀釋股份，引進戰略合作夥伴嗎？博遠集團的股份肯定比你們打包售賣的項目更吸引人。”

  唐仲禮如鷹般淩厲的目光盯牢蘇菀，臉色陰沉不定，過一會兒，冷冷道：“沒到山窮水盡，我們唐家絕不考慮賣出公司股份。”

  表現如此激烈，反倒讓蘇菀起了疑心。

  為了緩解氣氛，她順勢轉移了話題，“老太太身體還好嗎？”

  唐老太太畢生心願就是守住唐家的家業，守住博遠集團的資產，有她在一天，唐家子孫也沒辦法賣股份。

  “情況很不好，一直待在ICU昏迷不醒。”

  唐老太太昏迷，唐伯遠被調查，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唐家的重擔落到唐仲禮身上，難怪他不複往日的神采奕奕，麵孔上浮著一層疲憊的油光。

  蘇菀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老太太身體一向很好，肯定不會有事。”

  “昨晚情況又惡化了。”聲音漸漸低下去。

  “相信醫生的能力。”

  唐仲禮雙手揉著臉：“醫生讓我們隨時做好準備。”聲音沙啞，帶著悲痛。

  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做作，蘇菀拍了拍他的肩膀。

  半晌，唐仲禮終於緩過氣來，端起咖啡潤了下喉嚨，“現如今現金充沛的大佬不止方致堯一家，我就不信偌大的唐家會倒在這個坎上。”

  一道靈光閃過蘇菀的腦海，“這段時間，百靈製藥有沒有和你們接觸過？”

  誰知唐仲禮一聽，臉色突變，轉得陰沉，“你從哪裏得到的小道消息？方致堯告訴你的？”

  如此警惕，可見百靈製藥肯定和唐家接觸過。

  “不是，他沒提過。”蘇菀猶豫要不要告訴他，九月份方敬亭將迎娶百靈製藥的掌上明珠朱雲珠，他隱隱有很不好的預感，百靈製藥肯定和方家坐一條船。

  唐仲禮冷笑一聲：“他沒和你研究如何逼我們就範？”

  話說得這麽重，倒讓蘇菀心安理得，不用向他透露百靈製藥和方家坐一條船的信息，“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很寶貴，很少用來討論不相幹的人和事。”

  話不投機半句多，很快，唐仲禮找了借口先行離開。

  一周之後，唐老太太去世了。

  葬禮舉辦那天，下起了濛濛細雨，細細密密的雨水下個不停，蘇菀和方致堯冒雨前去祭拜。

  殯儀館裏黑壓壓的都是人，不乏各種有頭有臉的人物。唐家四兄弟都穿著黑色西裝，麵帶哀痛，卻不失體麵。

  唐老太太的黑白照片被白色鮮花簇擁在靈堂正中，照片上的她很年輕，燙著老式的卷發，斜著臉，一雙明眸宛如清澈的湖水，含羞帶笑的模樣，再加上身體單薄，像極了弱不禁風的花瓣，需要捧在手心小心嗬護。

  可見她不是一開始就精明強幹，命運造人，兒子丈夫相繼離她而去，留下四個年幼的孫兒，她隻能選擇堅強，咬緊牙關走下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踩了多少泥坑，才帶領著唐家走向輝煌。

  獨立自強的女人，永遠值得人由衷的敬佩。

  鞠躬後，方致堯特意走到好友唐季修麵前，道一聲：“節哀順變”，誰知對方就像是沒看見他似的，眼珠子都懶得轉動一下，隻管和另外一位來客寒暄。

  詫異隻在方致堯的臉上停留了兩秒不到，他就恢複常態，識趣拉著蘇菀離開。

  既然不討主人家歡喜，也沒必要留下來看人白眼。

  到了門口，才發現雨越下越大，似有千萬根銀絲連接著天和地。

  “雨這麽大，打傘也沒用，我們等等吧。”蘇菀拉住急於離開的方致堯。

  他雖然表麵上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嘴角卻帶著一絲無奈。

  蘇菀看著心疼，特意湊到他的耳邊，悄聲安慰道：“過段時間，唐季修就會想通，你不是唐家的仇人。”

  方致堯扯著嘴角笑了笑，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還是閉上了。

  時間過得飛快，唐老太太的離去就像是撕下的舊日曆，很快被不相幹的人拋之腦後，但對於唐家眾人而言，卻是重大轉折。

  葬禮辦完不久的一天，眾人聚在唐家大宅的客廳裏，由兩名律師宣布遺囑。

  根據遺囑，老太太名下的博遠股份和各種不動產，被平均分成了四份，四兄弟一人一份，沒有絲毫偏袒。

  看似公平的遺囑，卻讓唐伯遠失望至極，他大學一畢業就在博遠公司，辛苦工作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到最後，分到的遺產居然和未到博遠上過一天班的唐季修一樣多，叫他如何平衡。

  他的臉色陰沉至極，額頭有青筋如毛毛蟲一般跳動，五官扭曲變形，看著嚇人。

  “憑什麽？”他終於忍耐不住，不顧一切地發出質疑，“你們三人這些年為博遠做過些什麽？憑什麽和我分的一樣多？！”

  其餘三兄弟本來因為遺囑正沾沾自喜，見大哥將矛頭對牢自己，頓時不滿了。

  “大哥，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渡過難關。”唐仲禮是真心實意想要幫忙。

  唐叔章老早對老大*大權在握不滿，跳出來說道：“就憑我們都是奶*奶的孫子！四個人平分，很公平！”

  唐伯遠冷笑道：“什麽叫公平？博遠的江山是我打下來的，你們現在坐享其成，想得美！”

  “博遠是奶奶一手創立的公司，她想分給誰是她個人的意願。”

  “奶奶她退休快二十年了，當年的博遠一年最多賺一百萬，現在的博遠一年賺幾十億。”

  唐叔章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說到這，你明裏暗裏從博遠轉移走了一百多億的資產，現在有什麽資格對我們指手畫腳？”

  “你！”唐伯遠用手指著弟弟，眼睛裏快要噴出火來。

  老*二唐仲禮出來打圓場，“大哥，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渡過難關。”他是真心實意想要幫老大渡過難關。

  眼瞧著幾兄弟為了財產爭得頭破血流，恨不得打起來，唐季修的頭嗡嗡作響，心裏難過到不行。

  “大哥，我願意把分的股份全數轉給你。”他主動表態道。

  一聽這話，唐叔章不滿意了：“老四，你傻不傻啊！那可不是小數目！你當醫生，一輩子，不，十輩子也賺不到那麽多錢。”

  唐季修苦笑道：“奶奶留給我的現金和房產已足夠讓我實現財務自由了，再多，我也花不完。”

  居然還有人嫌錢多，花不完，唐季修暗暗罵道傻帽。

  這時，律師的聲音響起：“根據遺囑的規定，你們四兄弟手中的股份想要進行買賣，轉讓，必須經過其他三人的同意，簽字才行。”

  “什麽？”唐伯遠震驚地瞪大眼睛。

  唐叔章發出怪叫：“為什麽不準賣！”

  兩名律師早已見慣了這樣爭奪，吵鬧的場麵，說道：“唐老太太希望你們四兄弟能齊心協力，繼續將博遠做大做強。”

  唐老太太的意願很好，隻可惜並非所有的孫子，都認可她的想法。

  早在唐老太太住院之時，就有蠢蠢欲動的資本暗地裏分別跟四兄弟接觸過。

  如今，塵埃落定，老太太持有的股份平分到四兄弟頭上，再加上幾人各懷鬼胎，背後的機構大喜過望，感覺以小博大，拿下博遠集團的好機會來了。